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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人說,孤煙樓樓主最喜好結交江湖客,可有此事?」

紅衣劍客很快便坐到眼前男子身前,且絲毫未曾避諱,將手中的劍橫放在桌案處。那張相對很是低矮的桌案分外剔透,瞧來就是人世間最是名貴的木料,而在這枚佩劍放下過後,原本晶瑩剔透光華,瞬息收斂而去,僅是剩下一柄劍光能透過劍鞘的佩劍,一時惹人眼目。

同夏景奕面對而坐的男子散發,不曾挽髮髻,但烏髮垂落肩頭,竟一時不能辨年歲,唯獨有修整得最是整齊的鬍鬚,連同乾淨雙手處的微末細紋,才可察覺出此人已是算不得年輕,如何都是要有不惑年紀上下,此時端詳著夏景奕的那口奇細奇窄的佩劍,屏氣凝神,顯然很是讚歎。

江湖修行人中有養劍一說,養之一字,倒並非是俗世所言的那般,而是佩劍隨其主人境界增長,劍氣劍術高明之際,水漲船高,能令凡俗之物脫胎換骨,而緩緩踏入到飛劍翹楚的一列,夏景奕這口劍本來遠遠算不上什麼稀奇的物件,甚至比尋常市井之間武夫的佩劍,半點差異也無,可卻被夏景奕多年來生生養得內蘊神光。分明還不曾出鞘,而寒芒血氣透鞘而出,最是不可多見,這方連臺木名貴,遇上夏景奕佩劍,黯然失色,足夠能叫人知曉,其境界之深,劍道之高。

「想要用這口劍,換什麼?」孤煙樓主人開口時,卻是如同曠野長風呼嘯嘶吼,穿過參差不齊的粗糙孔洞,顯得同眉眼容貌差異甚大,不過自是有其兩三分威勢。

可夏景奕卻好像聽到了什麼笑話,將劍收回,繼續懸到腰間,嘴角噙笑打量打量眼前這位神情很是灑脫的男子,「我想知道知道,這座孤煙樓上,可否還有拿得出手的高手?」

烏髮垂肩的中年男子倒也有些誠意,先是點點頭,而後掃過一眼夏景奕,又搖搖頭。

「當然不止那些位守樓的高手,另有不少高手,但如你一般高的,多半是沒有,孤煙樓名聲倒是大,可從來不曾有曾踏入天下十位俊彥中的高手登門,其實你當真不需前來此地,倘如是連你都不能言勝的敵手仇家,孤煙樓同樣對付不起。」長髮男子坐到殘陽晚照當中,滿頭髮絲近乎皆染金黃,而後卻是頹喪笑笑,從一旁正冒著嫋嫋青煙的茶爐處,傾倒出一杯茶湯來,遞到眼前桌案處,「孤煙樓向來都喜歡和修行人做生意,有的佔盡便宜,有的則大多乃是人情,只是江湖上從來人情買賣,大都不可在雲泥之別兩人中往來,非要是本事相近者,才好談及所謂買賣人情,夏景奕少俠乃是當真能入土樓所擬的天下十俊彥中,實在不敢同少俠做生意,當真惶恐。」

「樓主倒是有分寸,但倘如我是來送一樁人情的,不知樓主要不要。」

夏景奕眉眼平靜,敲了敲眼前的桌案,直視眼前人雙眼,「我要殺個人,這個人我有十足把握,一人一劍取其性命,但並不見得穩妥,想來樓主訊息靈通,自也是能夠知曉,現如今我並不在這土樓所定下的天下十俊彥其中,而是有位劍客,將我生生自此榜上擠出,但此人境界,自然不能同其餘九位相提並論,所以取其性命,大多是穩當。」

「之所以要送樓主一樁人情,是為免得節外生枝。」

天下俊彥第十一位的人情,無論是誰人都需掂量一番輕重,倘如是不出甚意外,這些位依據土樓所定的天下十人,大多往後都可自立宗門開山成祖,而到那時節,這等人情,可就並非是什麼孤枝,而是可演化為一座仙家宗門的人情,分量自是隻重不輕。而很多人都曉得,土樓所定下的天下十人中,有位雲姓的劍客橫空出世,生生殺入天下十俊彥第五位,但境界卻只是初登三境,任誰人都不看好這位才一入世,就奪取第五席的少年劍客,到底有何等神通本事,大多是才不配位,興許是因其師門近來在修行道中勢頭正猛,方才替其爭得此位。

不過既是能夠入十俊彥中,自然也無人覺得這位雲姓的劍客有多好人對付,即使大多是憑其師門才得以佔去此位,照樣是旁人的本事,於是看不上這位劍客的人有很多,前去尋仇上門,欲比試個高低上下的江湖中人,實則並無多少,畢竟倘若是招惹了這位分量甚足的師門,怪罪下來,必是能引得修行道震上兩三震。

但夏景奕很早前就認得這位雲姓的劍客,且有幾分舊怨,於是見之必殺,也算不上有什麼顧慮。而既然是今日夏景奕登門,自是捏有萬全把握,在誅殺這位劍客過後,不會禍及池魚。

「單單是這口劍,不夠。

樓主還是方才的面色,平穩如水。

「換言之,並非是不信夏少俠的本領境界,而是擔憂旁人日後尋仇登門,天底下有許多好買賣可做,有虧本的買賣,但有些明面上瞧著穩賺不賠的買賣,未必有命掙這份好處,倘如是那位劍客師門剝絲抽繭,順藤摸瓜當真找尋上門來算賬,孤煙樓難以應對。」

夏景奕似乎預料到樓主有此話說出,於是不著痕跡自腰間拎出枚木牌來,擱在那方桌案處去,但這木牌落於桌案處,後者仍舊剔透,且是光華爍爍,瞧來這枚木牌最是尋常,一來並不曾有內氣流轉,二來從外表觀之,半點也不曾有其高明處,只是在木牌其中,有人使相當生澀的手段,將一座翠綠小山刻下,除此之外既無篆字也未有甚落款。但就是這麼一枚放在市井其中都無人上前問價的木牌,經孤煙樓樓主端詳一瞬過後,兩眼登時就蹙起,再看向夏景奕時,眼神已是不復方才淡然。

並不是由於眼前這位劍客手段實在是高明得緊,而是這枚如何端詳都很是尋常的木牌,正當中那枚山字,是山濤戎的山。

夏景奕再從這孤煙樓向外望去的時候,只見漫山遍野,遍地硃紅,而兩三道零星長煙,瞧來已同殘陽一道緩緩清減下去,才覺得眼前這番景緻,真是中看。

看來萬事萬物做來,還是站在高處最好最妙,而那些比自個兒站得還要高的,都是攔路之人,總是有朝一日要一腳踹翻的,哪怕是刻這枚山字牌的那位,處在無數修行人頭頂的大高手。

雲仲於長湖前停留足足三日,全身劍氣盡出,就好似是那等尋常人家晾曬衣衫似,將全身內氣悉數化為劍氣,而後鋪展開來,沿這篇茫茫寬長的劍氣海潮逐個望去,即可參自身劍道當中,有甚缺陷疏漏。這本就是吳霜年輕時節悟劍的手段法子,如今被雲仲施展出來,更是比自家師父尚要決絕三分。畢竟自身丹田其中仍然沉著一枚秋湖,眼下如此舉動,一來是為在連番死戰中自窺劍道可否能有長足進境,二則是為使丹田其中久無動靜,好容易是將駁雜經絡去除些許的秋湖,再度興風作浪,令自個兒這身堪稱寒酸的經絡,再通暢寬闊一分。

自五鋒山一戰來,走北境入大元,進出至北城山蘭城,再踏北煙澤,而後遠齊陵,再度折返,又遇山蘭城此戰,見識過劍谷宗裡頂高明且甚是合乎自身的縱橫劍道,這段不短的時日其中,由淺秋轉深冬,還未曾驗明自身所悟空,而現如今總是在萬事纏身之際,找尋出這麼一角零碎閒暇,自然是要好生將眼前所悟,盡數展露開來,盡興一觀。

於是這三日步映清近乎都未曾見過雲仲有半刻歇息,要麼便是憑那枚新得不久的四夫子劍送出道道劍氣,環繞自身,要麼便是微蹙雙眉,觀瞧周身如引動山河似壯麗無邊劍氣,且總是要自言自語,仔細琢磨其中的疏忽遺漏,而全然未曾搭理步映清。

有時步映清總覺得這位修行時要比自己更為魔怔,最是容易的一劍,一日揮出千八百道來,似乎已是很是尋常的事,可連步映清都看得有些膩味,雲仲卻依舊要認認真真將劍氣震出,懸到自身眼前,好生琢磨一番,而後又是遞出這麼一道近似毫無分別的劍氣來,周

而復始,但從來未曾停過。心思寬闊如步映清,都很是狐疑這雲仲多年來到底是如何艱難,才堪堪踏足三境,都言說是練劍辛苦,可如此這般折騰自個兒,倒著實是沒怎麼見過。

不過步映清卻不知曉,當年初登南公時,雲仲曾觀雲悟劍,不知人間春秋,也正是出於此,任其經絡大竅如何荒廢如野草,吳霜從來就未曾生出過諸如此子天資不在修劍的念頭。

拂曉時節,盤坐在山間的雲仲收回漫天劍氣,任由其潰散開來,而後剩餘的內氣,皆是張口吸入腹中,遠遠便瞧見步映清這瘋癲人要駕馬衝過冰湖,而三日之間悟劍,冰湖之上堅冰早已是被許多潰散開來的劍氣削得滿是裂紋。

「眼前如履薄冰,猜猜能不能走到對岸去?」

一身橘黃的雲仲此時麵皮光彩熠熠,聽聞這話卻是縱馬朝前,只留下句相當沒道理的話。

「對岸並沒有要去的世外桃源,所以過不過河,我想如何就是如何,是否如履薄冰,幹我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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