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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月大風中,何來乳雀啼鳴聲?
可的的確確孤居林海的山蘭城中,此夜很多人家都是聽聞到一聲驚天動地啼鳴。
人人都曉得寒冬時分,哪有什麼燕雀啼鳴聲,在這般時辰更是罕有生靈新到世間,除北地朔方耐寒的群鴉,大多鳥雀皆是曉得苦寒之地冬月不可久留,早在秋時初起寒風前,就已是連片銜尾渡去南方安生,所留有的鳥雀,也斷然不會在此時喜迎膝下添子嗣。然而這聲啼鳴響動,著實是清晰,以至於不少耳力甚強者,紛紛是從睡夢其中驚醒,錯愕望向窗欞外呼嘯怒號的北風。
姜白圭依然住在窈窕棧內居住,即使是在外人看來,在此地狹小客棧內荒度許多年歲,但這位依舊很是年輕的客棧主人,如今手中所握住的,乃是山蘭城足夠有六七成的工匠生意,且這數目仍在極快攀升上去,照如此架勢,怕是不需等到開春,山蘭城內張王李三家牢牢盤踞的根基,就皆是要改姓為姜。
窮鄉僻壤中人,不通曉生意道,更因勢單力薄,再者苦於無甚門路自行牽扯生意,畢竟總是要這麼一位氣宇不凡,且知曉如何將生意做好的人,把持山蘭城大局,才能同諸如大元紫昊此數地攀上高枝,討取個相當登對的價碼。從此業者,當然巴望著一分血汗能換得更多些銀錢,山蘭城地處偏僻,哪怕是外界糧米布匹運至城中,購置所需的銀錢,也比外頭大多地界高上不少。
從來就少有人會指望著終日高枕安臥,即可得來相當厚實的家底,也不見得有多少疏懶的漢子,誠心實意將自身窮困潦倒歸結到天命不公,受人打壓,擺在山蘭城面前的,大抵永遠是三家大山,牢牢盤踞,縱然是終日辛苦操勞,照舊到手銀錢所剩無幾。
近來數月天下是震,山蘭城卻是足夠僥倖逃過此劫,但姜白圭的面色卻一日枯槁過一日,不單單是為城中同三家生意處較量,最是耗人心血,亦是因這三家近乎被架到絕路處,山蘭城外的種種事所需銀錢,往常皆是由山蘭城中的生意支撐,而現如今一來是暫無多少生意可做,眼見得大元正帳王庭同胥孟府以淥州壁壘為隔,遲遲不曾有變,而城中工匠,大多已為姜白圭收攏,已是漸漸顯出山窮水盡,被逼不得不動用那等暗地伎倆的時節。
並非是雲仲當初在山蘭城外的那條劍氣走蟒不氣派,更不是在赤龍內氣之下的劍氣境界不夠嚇人,而是往往都有這麼個常理,沒人能始終常隨左右護己周全,何況是張王李三家的訊息最是靈通,兼數月試探,已是有些蠢蠢欲動。看書菈
星火之光豈可共皓月爭輝,何況這一星半點的火苗,僅僅是系在姜白圭一人身上,於是許多事就變得容易不少,既然是除去微火側畔的雜草相當艱難,再者生怕危及城中家家戶戶搖錢樹,投鼠忌器,倒不妨將這還未燎原的火苗踩得滅去,才最是穩妥。鮮有人知,張王李三家中人如今皆是體面得緊,儀表談吐皆是甚高,不過萬事開頭時節,三家能夠將此城牢牢把持住,明面的功夫當然有,可暗地裡見不得人的勾當,照舊沒少做。
姜白圭清楚,不過仍舊是艱難應付至今,佯裝身後仍然有高手鎮場,可眼見三家試探,已是愈發明目張膽,對於近乎孤身一人的姜白圭而言,實在無暇應付,故而雖是如今夜色沉沉,依舊無心安眠,坐到窈窕棧高處,披衣蹙眉,卻總是要死死摁住眉心。
「當家的,早生歇息最好,外頭寒風傷人,不妨回早些回返屋內。」
依然是窈窕棧那位掌櫃侍奉左右,見姜白圭默默坐到樓外,孤身望月,一時略有不忍,才是自信出言。恐怕整座近來被姜白圭推得家家戶戶皆富庶的山蘭城,沒人能比這位掌櫃更清楚,姜白圭肩上,究竟扛著一座何其高而重的山巒,但凡是姜白圭在城內蟄伏時日再短暫些,只怕都熬不到現如今。
「方才那聲乳雀啼鳴
,可曾聽清了?總覺得相當耳熟,好像是同故人有關。」姜白圭沒回應掌櫃這番話,而是繼續維持著原本姿態,但還是接過後者遞來的熱茶,還未等放到一旁,熱氣騰騰茶湯就潑灑出許多來,在姜白圭手背處燙出條條紅痕,熱氣很快化為白霧,飄蕩著升騰至上空。
如此時辰,早已掏光家底連同手段,即使是姜白圭在城中,不知多少個無夢無眠的夜裡,琢磨出無數扳倒山蘭城三家的手段,如今也已是再無多少能夠存留得下,於是傷神竭力,到現如今甚至連茶盞都端不穩當,雙手顫顫,皆是被掌櫃看在眼中。有時強弱二字,本來就無法調轉,即使往來人間並不乏以弱擊強,以少勝多此事,可有時勢單力薄,就是勢單力薄,並沒有半點勝算。
既是尋常人既能聽聞此聲,更何況是修行中人,又更何況是修行中的高手。
鐵匠從鋪面其中多年未滅過的火盆處抬起頭來,卻並不曉得方才究竟是一時失神,還是當未曾睡著,晃晃悠悠起身,定定心思,總覺得這甲子年來,似乎已是許多年沒能睡上一覺,即使是修行人行氣,照舊是能緩去勞累,同安眠並無甚差別,何況是人間有數的高手,自無需擔憂多年未曾睡下,可否會生出什麼病灶,然而心中勞累,遲遲不能盡解。
鐵匠鋪年久失修,狂風肆虐,風捲雪來,只需仔細些即可覺察到天外無雪,僅是街頭巷尾殘存雪埃遭風揚得張狂。倒也是苦了屋舍之中的人,這方年久失修的小鋪面,瞧來全然是未曾修過,透風漏雨,更是不要說佔了什麼好地界,幸虧是有屋內常年不熄的炭火,才是使得屋舍之內,不至於終年潮冷。
距那位吃鐵石的瘋癲人再顯世間,已有數月,然而對面的裁縫鋪中,老嫗遲遲不曾出手,期間至多是令先前那位算不上討喜的劍客,莫要插足此事,僅此而已,而其餘種種應當有的舉動,分毫未有。
鐵匠心知肚明,但既不願點破,又不願去自行出手,僅是將這等念頭深深壓死到心頭,漠然數著那位與自己同輩的瘋癲人,在城內外折騰鑄劍,每有此想時,總覺得那位瘋瘋癲癲時常魔怔的老漢,唯有替人鑄劍的時候,才顯得不那般陌生,反而覺得相當熟悉。
或許當年這位未曾在修行路上走得過遠過急,如今人間又會多出一位不可多得的煉器能人,同其天資一般,如何都能說上一句風華絕代,
可惜事與願違。
城外那聲啼鳴,老鐵匠同樣是聽在耳中,如此才是斷去難得的小憩,不過縱然是到此時,鐵匠都未曾動怒,僅僅是將一雙這般年紀本該渾濁的眼睛抬起,望向才熄去燈火不甚久的裁縫鋪,裡頭那位老嫗本來也應當在這人世間揚名,畢竟年紀淺時,眉目身段力壓群芳,修為又是甚為高遠,如何想來,都不應當在這一城之間埋沒名聲。
但天大地大,理大情大,大不過我樂意三字。
今日拂曉時,老嫗難得前來拜訪,可說與鐵匠聽的,卻並不是什麼關照話,而是勸其莫要同那人動手,既是已是墜落深崖死過一回,就已然算是將年少時無心犯下的彌天大錯贖過,既然眼下已是瘋瘋癲癲,無有傷人的念頭,不妨任由那人在城中淺居小住,當真是有傷人的苗頭,再出手清理不遲。
鐵匠很想說,倘如這位不曾是你年紀淺時朝思暮想,情深意重的師兄,這般醉過,大抵萬死難償,既是想要護著其性命不失,就無需編出如此的說辭來,你我相識時日並不短,不用這般,但到頭來只是略微想了想,就無言點點頭,說是年少時那人同樣對我有恩,且放寬心就是。
不過既然人是會變的,當年險些鬧騰到北地生靈塗炭的那位,現如今洗心革面,只需放下屠刀,自可有清理罪過的時節,如此想來,自己念頭稍有不同,好像同樣是在情理之中的。
所以鐵匠凝神平氣
,穩穩又坐回原處撐頭小憩,彷彿什麼事也不曾有過,只是身前多出一道迷濛的清氣,拎起用過許多年早已包漿反黑的鐵錘來,緩緩步由後門走出,左右觀瞧一陣,隨後輕提起一口氣來,走向城門外。
城門外早有云仲靠到馬背處等候,捏二指起陣,觀瞧那倒清氣出城走入陣中央時,才是跳下馬背來,朝來人拱手。
「前輩留步,敢問是從哪來,到哪去?」
「從山蘭城裡來,大風夜時,總是要在城中安生最好,當然是從城中來,」鐵匠還是那神情,抬頭打量打量雲仲,接著便是有些觀瞧後輩的讚許色,「不錯,原本以為你應當許多年後才能窺見四境,現在看走得卻挺快,山溝風大,不妨也去城中小歇。」
「不跟人比比,總覺得自己不清楚差在何處。」
劍客一笑,真對上這位不下於四境的隱世高手,才覺寒毛盡立,不過還是抬手抱拳,伸出兩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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