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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南巡此人,早年間在睢州城內裡,就小有名聲,少時家世不差,其父知書達理,從來以為學問二字,並非單單是為身入朝堂,討得一官半職,故而即使齊家雖是家道中落,但依然將齊南巡送往學堂其中,令其熟讀不少聖賢文章,前賢舊作,才放任其去往別處謀取差事。

最是難得之處在於,即使堪稱學業繁重,齊南巡竟是不曾將武藝落下,橫是兼顧先生課業之外,同睢州城中不少武夫學來一身相當高明的武藝,一來二去,身在睢州城內竟是闖下不小的名聲,僅是在年少時節,就頗受當年睢州城城中重看,因其一來是身手甚好,二來更是懂詩書識大體,因此小有名聲。

睢州地處上齊關外,流寇自是比上齊其餘地界更為眾多,一時間匪患猖獗,縱是上齊邊關時常調撥兵馬來援,照舊不曾有半點功用,關外流寇亡命,更是知曉邊關兵馬來去的路數時辰,最是狡猾心狠,而睢州城內裡雖有屯兵,然隨盟約立後,實不能有過多兵馬存留,更有惰怠纏身,哪裡還顧得上同關外這些位亡命的流寇分出個生死,即使是德高望重老城主,照舊是未曾能夠扭轉這場變局。

積弊已久之事,除非是下猛藥斷絕其退路,否則實難成事,老城主雖是德行甚好,但唯獨不曾存留有這等斷腕的心境,於是實不能令整座睢州城守軍可有半點起色。

而終是出城在外闖蕩的齊南巡,卻是投身行伍其中,並不曾憑文墨爭來一官半職。上齊文風盛行,曾有這等講究,言說是上齊皇城,但凡憑青石磚拍倒一片臣子,大多乃是文官,因此既不屬世家高門,連寒門出身都姑且算不上的齊南巡,自是難以在朝堂其中得來這麼份問職,索性是投筆從戎,身入邊關行伍其中,且憑連年剿匪殺賊的勳業,在邊關其中得來這麼個校尉的官階。恰好是睢州城老城主年歲過大,告老辭官,且臨近辭官回鄉的時節,還向朝中舉薦齊南巡,如此一來,相當受朝堂裡武官看重的齊南巡,就近乎是順理成章接過此城城主之職,走馬上任,竟是搖身一變,成為邊關不多見的身兼兩職的城主校尉。

倒也算不得是什麼為旁人棋子,而是如是多年來,上齊武階近乎都是被文臣擠兌得緊,眼見得有如此一位年紀尚算是適宜的而立壯年,武官近乎皆是上下一心,將齊南巡的城主位保下,既可使得邊關局勢,始終有這麼位才氣過人的校尉盯守,又可將文臣一脈,排擠在外,於是出人意料不曾因往日舊怨有半點阻撓,將齊南巡推到如此位置。

走馬赴任五載,齊南巡手腕當真是過人,牽一派敲一派,竟生生是將睢州城內駐軍,從原本閒暇無所事事,轉變為周遭流寇不敢侵的一處精兵,無論是身手心性,都比起上齊守邊的兵卒,只強不弱。

靜謐睢州城,唯餘雨聲。

在北煙澤邊關失守第二十餘時辰,齊南巡就已是將邊關部下連同睢州城駐軍,盡數安置到城池四面,架起弩機,佈置妥當弓手,城頭懸滿鹿角尖刺,且是令工匠強行在堅實城牆處,隔十步掏出一枚小孔,單是城頭包裹得嚴絲合縫的火油,就近乎將城上堆積得無處落腳。

哪怕是在天下烽煙燒得最旺的時節,也不曾有過這等陣仗,而齊南巡卻半點都不曾同旁人透漏,只令人人掛甲,胸前懸滿木牌,聽候調遣,自己則是去往那位風燭殘年的老城主家中飲茶。

「當真是要打這麼一場看不出勝負的慘烈戰事,南巡可否想過,睢州城裡的積糧,固然足數,但畢竟睢州城乃是小城,滿城上下戶數,尚不足養活邊關軍卒,如今倘若再添上這麼三五千張嘴,連同城內守軍,就有逾八千數的兵卒,但凡是戰事吃緊,未必就能撐上兩三月,更何況此事,朝堂其中亦是不甚明朗,倒不如等朝堂其中已有定奪,發兵援救,再行苦戰。」

老城主家中清貧,早年間的俸祿,甚至都不曾積

攢多少,而是大多交與城中貧寒之家,補貼家用,自身則是不曾留有什麼銀錢,單是這座甚大而又空曠的舊宅院,還要算是老城主祖產,自辭官過後,就始終居於此地,多年來憑種花草得來些消遣,身子骨倒仍舊是硬朗,唯獨腿腳不甚利索,如今走動時節,常需拄杖。

「難得來老前輩家中小坐飲茶,還是先不提那些個折騰腦袋的壞事最好。」連齊南巡都覺得這茶湯實在不順口,僅是淺飲過兩口,就將茶盞放到一旁,雙手交疊望向陰雨連綿的天外,但怎麼都能瞧出些許麵皮其上的陰鬱來。雖說是上齊兵馬急需調遣,但分明鳥雀已是先行將線報送至數地,但時至如今,仍舊不曾有零星動靜。

老城主同齊南巡亦師亦友,自是時常要替仍舊氣盛的齊南巡出謀劃策,而齊南巡往往擅查雅言,總能令老城主頗覺欣慰,這些年來雖是辭官,可這睢州城當真能言蒸蒸日上,反而比自己在位時,更要有些起色,更因齊南巡本來本事就是甚大,更願同甘共苦,時常將城主俸祿分發與城中將士,如此一來,本處在邊關之外的睢州孤城,卻少有流寇馬賊膽敢進犯。

但此事卻著實是有幾分令人憂心。

「南巡意欲何為,老朽能猜出個一星半點來,但還是要賣弄些所謂的前輩架勢,好生同你知會一聲,」知曉齊南巡為人實則相當執拗,今番雖是也想力勸,可惜此事已成燃眉之勢,著實是無什麼從長計議的空閒,老城主自是知曉這位近乎是由自己看著從一位孩童變為如今而立壯年的齊南巡心性,可仍舊是搖頭提點,「可要想好了,北煙澤都不曾攔下的妖潮,憑這麼一座邊關外的孤城,就算是能攔下大半的妖潮,倘如是等不到援軍來救,置一城百姓於何等險境,如是圍城數月,人盡相食,後世背上罵名,又當如何。」

「願留的,同此城同存亡,一寸不讓,不願留的,已是被我派遣部下護送出城,天子仁厚,定當是要派遣援軍來救,何況距邊關尚不算在遠,但凡是有糧草輜重連同援軍,必不會使睢州城覆滅。」明滅燭火裡,齊南巡兩眼微合,已是打定主意,即使是老城主家中這茶湯,實在有些過差,竟也是接連添過數杯茶湯,淺斟慢飲,而後才是輕聲道了句告退,起身離去。

所以很是古舊的宅院其中,就僅是剩下些撐不得秋時寒蕭的花草枯枝敗葉,與一位顫顫巍巍起身相送,遲遲不肯回屋的老人,拄杖看向長街盡頭處,腳步很是穩固的齊南巡,鐵甲已是穿戴齊整,乃是當年時節,紫昊鐵騎險些踏入上齊國門時節,那位睢州城守將所穿,衣甲斑駁,然而卻是出奇合身。

北煙澤邊關失陷三十時辰,從睢州城城頭望去,妖潮似海。

縱然是妖潮分為數股,但數目仍舊是連天接地,動輒逾萬數,那等身形最是魁梧壯碩,自北煙澤與數城之間死戰裡存留下的攔路虎,近乎已是腹中飢餓到周身裹攜殺氣,更有形態各異南牆,當中甚至有足能同城牆比高的,奇形怪狀,引身後浩浩蕩蕩走卒飛頭偷天蠱,洶湧而來,地動山搖。

齊南巡三日不曾下城頭。

城中囤積加之急調而來的火油,已是近乎枯竭,而投石器具連番向城外妖潮其中擲去頑石,三日之後,已是改為城內鋪道的青石連同屋瓦,但縱是如此,依舊是一刻不曾停歇,連同城上滾木都已是數目不濟,換來的是城牆連同城前,不下數千的妖物屍首,密密匝匝,近乎將城牆方圓百步盡數填滿。齊南巡先行差工匠自城中鑿穿的小孔,先沿城牆壁澆下火油,而後憑小孔其中急發火矢,使連片妖物生生葬身火海其中,而後再換撓鉤長槍,自內而外晝夜不息,向城牆之上湧來的妖物捅戳,又是堪堪守下一日。

但即便是堅守城關,照舊免不得損兵折將,一來是攔路虎與南牆實在不能應付,僅可憑火舌驅趕,弩車連番壓制,才可從中取得些喘息

的空隙,但統共折損的攔路虎數目並不算多,攻城時節仍是有無數攔路虎矗立城下,憑瓷實體魄攔下箭矢,除卻千斤重石,或是大弩貫穿其體魄,再無應對的招法。

不過令城中負創最重的,是城北處守軍鬆懈,放兩三頭飛頭入城,竟是神不知鬼不覺燒燬足有大半糧草,待到有人覺察前來救火的時辰,已然僅剩不足三成積糧。

但區區一座睢州城,卻是生生攔下妖物衝向上齊邊關腳步,且因連日戰事,竟是使得自北煙澤一路艱難而來的妖物,都罕見顯出些疲態來,紛紛退去,將睢州團團圍死,西拒邊關來援,南攔其餘城關連鎖,凡輜重糧草,半步不得入城。

一來一去,章法極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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