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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仲曾不止一次言說,山蘭城當真乃是處好地界,而自己從入世以來,旁的運氣不見得有多好,不過瞥見山水勝景的運勢,卻是比料想裡還要深長些許,這等運勢興許無甚大用,但在雲仲自問看來,總是比一事不成,到處尋不來半點好運勢要強不少,失之東隅,收之桑榆,總要比起處處皆挑不出什麼好來,更能令人尋些安慰在心。
為眾多山石峰巒蒼松拂柳與泉瀑環抱的山蘭城,比起那些所謂山上仙家宗門苛求的地勢,實則更是引人心神,好像人間世家總有這麼一等亙古不變的心思,倘若是不曾開山立宗在一處人間難尋,風水造化皆在上上品的寶地或舊址處,大抵都覺得難以長久,宗派山門不能存世個悠悠千萬載來,皆是要有些心結,生怕做的不夠盡善盡美,不能使名聲傳頌,亦不能使整座宗門揚名勢大,因此枉費無數心思。更有甚者古時因兩位修行道上走得奇遠的前輩,不約而同瞧中一處風水寶地,打算在此開山立宗,因此為搶佔而傾力出手,到頭來落得個兩敗俱傷,先後在十載中過失,而勝者一方道場道統,亦僅是勉強存世二三十載,就盡數遺落,弟子紛紛四散離去,風水寶地幾經易主,遭人傷了佈局,再也無人問津。
但南公山間人,除卻錢寅相當看重這風水造化外,連吳霜都不甚記掛心上,當年遇上那頭夯貨於深
潭中時,便是機緣巧合,瞧見那等駭人的異相,深潭當中拔地而起變為一座巍巍高山,但至於為何選南公山開山立宗,則是出於南公山拔地而起之後,聚攏來四方雲海,至於所謂風水地勢,則全然不能同五絕道場相提並論。南公山人人都像極吳霜,但人人都各不相同,唯獨對於風水造化,皆算不得看重,錢寅倒是位異數,皆因其過於篤信趨吉避禍四字,才是有種種考量。
雲仲亦是多年來的懈怠慵懶脾氣,雖說是練劍修行或是鑽研陣法之上,相當上心,不過對於此外之事,多數都不願分出什麼心思來,連那等討女子歡心的本事,亦是在溫瑜上山過後,才緩緩有些起色,不過卻是勝在誠心,平日倒是伶牙俐齒油嘴滑舌,不過同酣醉花叢那等老手相比,實在是有些寒酸得緊。好在是有閒心遊山玩水,倒是能從終日鬱郁不得志,修劍不成,道行艱澀裡,尋出那麼一線天光,飲酒遊山,暫且忘卻所謂行路之辛。
人活一世,五境鳳毛麟角,而即使是那等五境之間的大才,亦不見得同天地之間長存,故而到如今依舊覺前路不甚分明的雲仲,倒也是從終日暮氣沉沉,無感無識之間琢磨出些許滋味來,往往人活,為的便是那一線微末天光,至於所謂得失,修行乃是大爭,即便是爭不得求不來,亦是能得一晌貪歡,求來些許逍遙氣。
所以雲
仲相當喜好去往山間,雖尚有畏高心思,但卻能稍稍輕快些,一來是為找尋個僻靜勝景練劍行氣,或是好生尋思些陣法脈絡,二來便是可於無人處,想到些身在人間不得想的或深或淺事,自然比不得結廬人境,而憂心天下的大才,故而身在山間空無一人,見彩雲出岫,見清泉流響,怡然自得,倒也不差到何處。
前來山蘭城前,雲仲曾去到過一處同樣掩藏在山林灌木中的土樓,打探訊息虛實,出山甚久未曾得知師門訊息,更憂心不求寺中那些位佛門中的高手,對上自家師父那等脾氣秉性,落得個兩敗俱傷的場面,更擔憂五絕出手,趁自家師父疲弱時節出手,甚至離去已久,得知大元淥州處似是有瘴氣疫病橫生,從而難以止住念頭,擔憂正帳王庭可否得勝,但最是始終放心不下的,仍是溫瑜。而此番雲仲踏足土樓,卻是得來相當的排場,連那位身長不過四五尺,容貌古怪的土樓樓主,都是如蒙大恩,攜土樓中人將雲仲迎入當中,非但是將雲仲欲問的幾件事一一作答,分文不取,還打算憑薄禮相贈。
饒是赤龍掌管雲仲其身的時節,得來衛西武銀錢接應,動輒便是千百銀錢流動,錢囊豐沛,以至於時常要勞累那頭夯貨掛到馬背所在,亦是被土樓所遞出的薄禮晃得兩眼生疼,雖是婉言相拒,每每回想卻依舊是咋舌不已。
山間飲酒
,不勝舒坦,雲仲此番倒未曾去往半山腰間的平坦地界,而是在城中幾位進山採鐵石漢子愕然神情裡頭,如履平地似攀上一座山巔,拭去額頭淋漓熱汗,借月華與城中燈火穩坐山間,斂息凝神,一連將兩座大陣起成,而後尋了枚如枕長石,醉臥山巔,卻是在不經意間將右手兩指並起。
幽深山間,鮮有虎嘯狼嘶,唯有鳥雀細語呢喃,灌木深淺不一,接天連地,能聚山石,而極易踏空,但凡是有失,大多滾落山崖一命嗚呼,好在是山間至景,受月華星斗照應,極目遠眺,甚是得見林間風滾,來去飄忽自如。
雲仲劍指動得奇快,初動時節,劍氣一閃而逝,削落遠在三五十丈遠近巨木葉片兩三枚,瞧來甚是不分明,就如同是朽葉不耐夏時晚風,輕飄落地,再無其餘異象。但並指為劍過後的第二道通透劍氣,卻是連線破開兩方頑石,金鐵交錯聲響霎時震動,星火乍現,但亦是僅此而已。
頭枕一座大陣,足踏一方大陣的白衣雲仲劍指不停,僅是十餘息,就在整一座山間捲起無數劍濤。從起初僅是三兩片零星落葉墜地,到劍氣裂石斷鐵,再到削去數根數人合抱的參天古木,再到萬般劍氣忽而回轉,從周遭山間齊齊湧至掌心當中,竟能阻攔泉瀑,遊離無定,借兩座大陣,同紅繩之間的威風內氣,將周遭籠得水洩不通,如是仙家抬指,在
山間點開朵瑩白大蓮。
所以雲仲身前幾丈遠近處,落下來位衣衫襤褸滿身寒酸的老者,似乎是相當瞧不上雲仲這等舉動,斜眼朝躺臥在原地,連眼都未睜的劍客打量過兩回,並無半點好氣,一瘸一拐走到後者身前。
“你們這些位修劍的,一個比一個不省心,倒是一代不如一代,如今只知曉一手摺騰劍氣的本事立足,不玩了,忒沒勁,天下修行道新人中行在前十的劍客,不過如此,乃是老夫見過最差的一代。”
雲仲收回兩指,還是沒睜眼,指指一邊的白玉酒壺,“老前輩不是塵世間的人,晚輩就自不應當動用俗禮,既是喜好杯中物,早就備下毒酒,等到老前輩壓制不得酒蟲時節,待將老前輩毒翻過後,攜去城中領賞錢,要曉得城中有不少採鐵石的漢子,都恨不得將老前輩穿了琵琶骨,毀去丹田掛將起來,狠狠揍幾天。”
“甭對嘴喝,倒到口中即可,晚輩還是有那麼兩分窮講究的,老前輩見識過人,當然要給我剩點酒。”
渾身寒酸至極,乃至瞧著頗有些可憐的老漢亦不曾理會,竟是當真搶先兩步,探出左手將酒壺取來,朝雲仲咧嘴一笑,旋即就對嘴將酒壺中酒水一飲而盡,待到半滴也無的時節,瞧都沒瞧那柄相當值錢的白玉酒壺,甩手扔到山下,砸得粉碎。
“盛酒的物件裡頭沒酒,還算個屁值錢物件,修行人經絡竅穴不堪
,還修個錘的行,老夫今日難得喝過這般好酒,瞧你骨骼精奇,不如同老夫學學打鐵遁術這等小道本事,日後也不至於餓死。”腿腳不甚靈便的老頭朝四周打量打量,又是一陣嗤之以鼻,哼哼兩聲道來,“修劍修刀,精誠所至,萬般皆下品,像你這等東學一手西學一手,何年何月能成大劍道,何況內裡虛飄,竟然橫豎無多少內氣,尚需借外物自保,就這等本事,何來踏入天下十人。”
“沒準是好飲酒,飲的還要比旁人多些,才有的這般虛名?”雲仲坐起身來,咂咂嘴意猶未盡,像是尋常市井中有得今朝醉,今朝便是生辰的酒鬼那般搖晃身形,瞥過老頭兩眼,“但還別說,我入天下十人之中,土樓裡頭那些位不知居心何安的主兒,還要爭先同我送些薄禮,倘若那薄禮落到咱囊中,像方才那壺酒,前輩想要喝多少,便能買多少。”
“既然旁人給了,拿來就是,要當真有所求,老夫沒準也能捏著鼻子應下。”
從方才起雲仲就是淡然得緊,可老頭似乎是比雲仲還要急些,一改方才那等前輩做派,近乎是要同雲仲並肩稱兄道弟,熱切壓根不加遮掩。
“有命拿,沒命花,且不說土樓根底如何,倘若是我接過這銀錢,土樓中人自可言說,那位天下十人的小子當真接下這名頭,倘若是有半點不服,即可去尋,如是親手誅殺,天下十人的
空隙,自然能填補得當。”
“在下的命,大抵還不止那點銀錢就能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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