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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眼之際,趙梓陽李扶安已入夏松足有十幾日光景,好歹是這位郎中高明,又捨得耗費心思,往往一日之間把脈兩三,竟是惹得趙梓陽李扶安這兩位向來無拘束行事很是不講究的江湖人,都有些臉皮薄,言語也是比起初客氣許多,倒是替那位道首山門裡頭走出來的小道童添了不少拿來嬉笑的把柄。道童比起往日經歷愈多,當然就能瞧出這兩位雖是一路在江湖之中摸爬滾打過好些年月,說話時很是粗鄙,更無甚端莊姿態,不過就眼下這些時日瞧來,就連辦事說話都相當不靠譜的李扶安,其實都不過是嘴上逞能耐,心底並不見得就如同表象這般混賬。
但身在此地,總也有難處,雖說那郎中收銀錢時,不過是拿回本錢,壓根不曾添價,可這三位人人負創皆是不淺,如今還遲遲無動靜的雲仲乃是內氣全無,又收雷火加身,趙梓陽李扶安兩人則是終日將精氣神繃得過緊,許久都不得歇息,渾身傷勢更是駭人,不過重在調養二字,所以哪怕是郎中醫術不低,總不能一蹴而就醫治妥當,若想不留病灶病跟,還需緩緩調養。可如此一來,總不好拋卻麵皮始終在人家醫館藥寮裡頭蹭吃喝,手頭銀錢本來就不剩多少,又在邊關之外遺落許多,饒是郎中心善,屢次言說無需如此客套,不過粗茶淡飯尋常藥材,值不得多少碎銀,趙梓陽仍是將此事默默擱在心頭。
拖延如此久時日,連總在藥寮不遠處那位練內家拳的莽漢,都有些急不可耐,本來是相隔三日就前來探訪一回,到頭來已是一日一趟前來,話裡話外,都是催促趙梓陽趕緊將此事定下,再往後耽擱下去,縱使是趙梓陽仍沉得住氣,只怕那位散銀錢的主苦等不及,索性換人做生意。
但趙梓陽偏是找尋出各色理由搪塞,要麼言說今日舊傷復發,要麼就藉口說是尚有要緊事不曾做完,費盡心思應付拖延,可偏偏就是不願就此接下這筆生意,使得李扶安很是狐疑,尤其在知曉那漢子無意中透露的價錢,當下便是有些坐不住,說趙幫主要有疑慮不妨自己先去試探一番,倘若是賺足了銀錢,過後再分與趙梓陽三成就是,七三分賬,已然是相當仗義。
無多少例外,李扶安被趙梓陽好生臭罵一頓,倒也是得了個明白,自知是自個兒疏忽,難得不曾還嘴,扭頭瞧見小道童又是晃悠兩腿,從不知何處買來兩串糖球啃起,剛要相當沒出息要將所受的氣撒到道童身上,後者看似無意間從懷中掏出兩枚符籙,當下就點頭哈腰嬉皮笑臉朝小道童作個揖,連忙離去。他這身修為雖說不低,但同立三境之中,就顯得很是尋常,斷然沒法同趙梓陽這身槍道相比,更無法同這位閒來無事吃雷的道童相提並論,後者那符籙雖沒抵住前陣子從雲仲渾身無端遊走起來的鋒銳劍氣,可但凡掂量掂量,李扶安覺得還是面子比吃苦輕,當下就絕了欺負人的心思。
畢竟要是這位吃雷的童子有心,八成挨欺負的應當是自己才對。
趙梓陽所說無非是最淺薄的道理,一來是始終不曾瞧見那漢子背後之人露面,既是如此,做生意連幕後主使都見不上一面,就算是給的價錢再高,照舊未必有命拿到手上,不知底細,對於本就處在異鄉,且才從邊關外廝殺許久的趙梓陽而言,屬實是有些信不過,既然是急切到這等份上,依舊沒有露面的端倪,同樣就如同說還不是過於急切。其二則是縱使漢子明面上急不可待,往往之間一日接連來訪兩次,可遲遲也不曾透露出換人打算,憑這點趙梓陽就知曉,這漢子怕是已瞧出自己修為大概,因此並不願輕易換人接下這份生意,足見這樁事並不容易。既是如此,或是為逼迫漢子的身後人,或是為將價錢再往上提過兩成,也或是打算再按兵不動觀瞧出更多端倪細微處,往往行事爽快利索的趙梓陽,對眼下這樁生意,卻是拖了又拖。
所以日暮時節,有女子登階而來時,正橫槍在膝仔細磨刃的趙梓陽早有預料,所以也沒太慌亂,同樣也沒見禮,只是隨手扯來張長凳,擱在女子身前,上下略微一掃,就有些興趣缺缺,閉口不言。
有的話說出來就變了味道,但有時候不說,比說了還要過火。
女子本來登門時節神色平靜,但自從趙梓陽不輕不重上下掃視,擺出興趣缺缺模樣過後,霎時就有些怒不可遏,抱起雙肩很是嫌棄,並不落座,而是居高臨下朝趙梓陽問話。
“兄臺莫不是真以為,我找尋不到更高的高手?僱人護送去往皇城的價錢,大概從來也無人比我出得更高,怎就不入你的眼,拖沓許久還要親自登門相請,架子倒當真不小。”
“已經很小了。”趙梓陽無奈抬頭,又瞟過女子兩眼,模樣確是奇好,只可惜身段很不惹趙梓陽稀罕,所以開口時候,又是將滿嘴江湖習氣不經意流露出來,“做生意你情我願,但連是誰人同我做生意都不曉得,還請諒解咱江湖人規矩多,不枕兵刃就睡不安生,膽小如鼠,如今您既然登門,那這生意我倒樂意接,倒不是因為垂涎您麵皮或是過後能攀附,而是給得的確太多嘍。”
後半句不算客套的客套話,女子半點也沒聽進,可頭一句話卻聽得很是真切,但又不能挑明,只好是強壓心中厭煩繼續道,“那既是如此,也不必耽擱,明日拂曉登程,事先言明車帳當中無空隙,需自行駕馬跟隨,先行允一成銀錢,待事成過後再將另九成銀錢奉上。”說罷竟是要轉身離去,分明是不願在此地多呆一分一刻。
“走這麼快作甚,出門前先將路線理順清楚,備足乾糧清水,才是常態,知曉你有那漢子幫襯無需操勞擔憂這等事,不過還是要將該說的話說在前頭。”
“夏松向來太平,我也算是在夏松走動過一陣,從來不曾聽聞夏松當中有甚不太平之處,何況是從此地去到皇城,一路皆有官道可通行無阻,為何還要找尋人手護送,皇城裡頭的重職大員我也曾相隔百步見過,卻從未有如此陣勢,”趙梓陽說罷,將大槍放下,平靜看向眼前女子,“再說請的也不是什麼尋常高手,只為防患於未然,真值得這麼大的價錢?姑娘倒也別見怪,我們這等江湖人閒散慣了不曉得說人話,這錢要是有命要沒命拿,還要它作甚。”
眉眼生得孤傲冷厲,猶如刀芒在潭似端莊好看的女子回身,反而無甚慍色,打量打量趙梓陽蒙槍的舊布,與渾身衣著,縫縫補補處相當多,又見那位道童愁眉苦臉將腰間幾枚銅錢掏出,翻來覆去嘀咕道怎就只剩這點,臉上寒霜褪去。
“我能保你拿穩那九成銀錢,要知道皇城一路雖無事,但只是因為過路之人的身份還不夠高,分量不夠大,才會覺得一路太平,而你恰巧本事足夠拿這份銀錢,同樣也拒絕不得這份銀錢,一文錢難倒英雄漢,要知道這話並不假。”
聰明人往往都是這般,趙梓陽不喜歡聰明人,但也不得不承認,女子這番話相當高明。
於是趙梓陽懶散點了點頭,“是這麼個理,不過要兩日之後拂曉見,甭讓那漢子三番五次前來,瞧見他那模樣,忒不下飯。”
女子臨走時,或是有心或是無意,趙梓陽又嘀咕了一句這分量真不大,氣得女子險些再度回頭,但想想後者無異於市井潑皮的言語,還是咬牙離去,打算秋後算賬。
腳步漸遠,趙梓陽收起放蕩笑意,孤身坐直腰來。
這位面容奇美的女子年紀,也當與自己相仿,雖說瞧來便是金貴人家,城府心氣還需歷練,不過看人的本事倒不差,僅是打眼之間就瞧出趙梓陽困窘之處,確使得本打算問個分明的趙梓陽無計可施,最終只好作罷,不過要說起誠意其實也不小,起碼趙梓陽知曉,這女子斷然不是什麼尋常人,身後究竟立身誰人,才有如此的口氣,連趙梓陽都不好認定,只得等到前去京城過後,託重回京城的年平之多方打探,當然要先到京城,才好往後想。
出門前兩日,趙梓陽不曾多做什麼,只是用女子遞來的一成銀錢,去往集市裡挑過兩柄好弓,一柄長刀,前去距離此地最近的鏢局,買來不少繩索短鏢,又從城中專做不見光生意的瘸子處購來滿滿兩壺箭羽,走前還將始終揣在雲仲身上的碧空遊也一併帶上,懸上封書信放出,同李扶安知會一聲,趁星夜未褪時,牽馬登程。
出門之前,渾身背起兩壺箭兩把弓,一柄腰刀一柄長槍,馬背上懸滿物件的趙梓陽朝雲仲看過一眼,惡狠狠說日後這些銀錢得你還上,遂不回頭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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