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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近大雪這天,雲仲再度出門,瞧見對面葉翟府邸前門,仍舊無人歸,再看周遭雪深,險些能沒過靴面,便再度回府取來前些日自個兒縫面納底的厚靴穿上,悠哉遊哉晃出門去,先是替自己府邸門前掃乾淨足有近乎五六指那麼厚的積雪,又是替葉翟門前將雪掃淨,而後掃長街當中的積雪,收拾妥當過後,才獨自走過街巷,出城門奔城外而去。
城門前頭守門的幾位漢子早就換上冬時頂厚的衣裳,饒是如此,照舊要冷得直跺腳,將渾身血氣流轉通暢,才能抵住這隆冬時節刺骨嚴寒,當然要想盡辦法使得渾身上下有些熱氣存留,若是瑟縮到一處不動彈,只會越發覺得通體冰涼,還不如閒暇時候時常跺跺腳走動一番,才能勉強抵住苦寒。雖說是太平,但照舊是需要這幾位守城之人,雙魚玉境當中仙人眾多但紛紛隱世,如若再遇上回在江心作亂的惡蛟,雖是阻攔不得,也能提前知曉,令城中人先行避禍。守城漢子認得雲仲,後者從風雪裡走到近前時,紛紛上去寒暄,調笑說雲少俠近來怕是掉入了金玉窟,面色當真不見得好看,雖是年少未免喜好這檔事,但也需量力而行不是,總要注意點身子。
雲仲從來同人攀談時都是笑呵呵模樣,雖說瞧著很是有些懶散,但要是在懶散二字前頭加上個為民除害臨江斬蛟,好像懶散兩字就要變為處事不驚為人和善,故而城池當中尤好耍上兩三招拳腳的漢子,皆是覺得這年輕人脾氣相當合得來,當然也就常同雲仲說兩句玩笑話,並不侷促。
「好容易外出一趟,老哥幾位就莫取笑在下了,有那賊心也未必有那賊膽,縱使是飲酒過度賊心賊膽齊全,囊中羞澀,怎會敢去那等地界放肆,這點微末本事能幫著斬妖除魔捉襟見肘,斷然不能等到因賒欠錢財時對付尋常人。」雲仲苦笑不迭,連連作揖討饒,引得周遭幾位漢子皆是不懷好意笑將起來,紛紛言說待到年關近時,替雲仲湊些銀錢,好生瀟灑瀟灑。
待到雲仲離去時,幾位漢子皆是覺得心境要好上不少,也顧不上謾罵賊老天真要凍死個人,反倒是七嘴八舌說起這位雲少俠,說如此大得本事還能與咱這等人說句玩笑話,往常當真是想都不敢想,此間仙家脾氣倒也不差,更是時常幫扶百姓,但總是腳不點地御劍騰空,怎麼都有些接不著地氣,還真是趕不上這位雲少俠相處起來自在。也有人說,這少俠脾氣半點古怪之處都挑不出,脾氣更是極好,可不見得是好事,古往今來那等天下揚名的大才,往往都多少有些古怪秉性,一個分明能耐極高的少俠,怎能沒點傲骨傲氣,當真古怪。
但往往後者都要被人七嘴八舌罵上幾句,才悻悻說一家之言隨口說說,其實不算數。
城外洲頭,屍首已然被冰雪覆蓋,可依舊看不出破綻來,劍客一腳深一腳淺走到屍首旁,抽出腰間那柄鐵尺,小心翼翼將屍首上堅冰砸開,又仔仔細細端詳打量,叩指起陣,依舊無果,且瞧不出分毫破綻。
同黑衣紅衣兩人又見,說是商議也好論道也罷,雲仲如今倒也算想通許多,起碼比起當初手足無措,一時覺世上無人可信,心境要安定不知多少,可還是有最至關緊要的一點,至今也沒相同如何去總結出幾句話來,方便日後走過漫漫長關。所以雲仲不再閉門不出,而是許久過後再度走到此地,指尖觸上屍首時,周身無形大陣瞬息暴漲,而後消散開來。在府中閉門不出的時日,少有修行,唯獨精修陣法,終究是令陣中懸眼再度升過一階,如今觸及屍首時候,原本慘狀已能使人心驚膽顫,眼下竟是盡數散去,此地既無屍首也無血水,唯有蕭瑟寒風吹人醒。
在府中時候,黑衣那位曾狠狠罵過雲仲一回,但與從前不同的是,連那位紅衣也是點頭,並未阻攔。
雲仲說自個兒也不曉得應該信誰,四君雖的確是替自己引路之人,可人在世間往往無可奈何,需
妥協需從長計議,此事既是自己瞧不出什麼破綻,即便也願心向四君那邊,可無論如何都難說服自己,四君當真沒讓步半分,把柄握在旁人那,再無私心的人照舊要考慮能否保住自身,本來就是人之常情,換成是自己,萬般不情願,但大概也會讓出一步。何況四君存世已久,修為高深,如若真遇上足能身死道消的危急事,又怎能拋卻道行性命。
紅衣雲仲說,人在世間本來就是身不由己,誰都不是聖人,螻蟻尚且偷生何況是修行到如此地步的高手,哪怕是四君退讓,仔細說起來也無甚丟人的地方,雲仲如是不願如此,就儘量莫要退讓就是,可千萬莫要覺得這等舉動有什麼醜惡,人之常情就是如此,豈能有對錯之分。
還說四君已是極相熟,雲仲理應知曉四君的脾氣秉性,從諸多小事無意之舉中就能看出,四君為人如何,大抵說上句愛惜飛蛾紗罩燈也不為過,即便是此事難以分辨,照舊需要仔細想想,是否是著了旁人的道。
相比於紅衣雲仲,黑衣那位言則更是直白,說就為一碗水端平,所以要將自己拎到兩邊之外的半空中,憑那等超脫世外眼光去看此事,何其可悲,非要變成牆頭草哪邊有理哪邊倒,那才是蠢笨。退開一步去說,哪怕你雲仲想學聖人,古時堪當聖賢二字的大才也曉得趨利避禍,也曉得有恩必報,知曉分出個親疏有別,最起碼不能令自己脫離人字,才敢去步步效仿聖賢,要事事都隔岸觀火脫離人世,連人都未必算,又怎算對。偏心亦是人之常情,隨波逐流人言則信,最為不智。
「這次是你說得對。」
洲頭劍客盤膝坐地,周遭仍是瞧來屍橫遍野,可雲仲知曉這不過是障眼把戲,如此一來,心境自清,坐到飛雪連綿洲頭,情不自禁連連苦笑。
「早就同你說過,紅衣那人有些話的確讓人生敬,可往往人之善念止於念字,而不會去做,所以就不見得好使,如今這座人間人們心眼越發多起來,雖然更有心機城府,但掩蓋到心機城府之下的,往往是我最為看重的,那就是好處,天下熙攘皆為利來,你想跟隨紅衣的腳步,就不得不學著用你的手段方法走好這條路,讓自己的本事更大些。」
「起碼能有和人平起平坐的本事?」雲仲知曉開口之人是誰,於是朝天上吐出口極長的白氣,很有些如釋重負。
無端現出蹤跡的黑衣雲仲冷笑兩聲,翹起腿來躺在無邊無際雪上,絲毫不覺得冷,卻也沒回答雲仲這句像是自問又像是問他的言語,破天荒叫了雲仲一聲,指指靴面。
「這雙靴納底納得不差,皮面也結實,寒冬臘月仍不覺得冷,謝謝。」
隨後怪笑兩聲,身形就地消散開來,乾淨利落,半點不拖泥帶水。
雲仲知道這位黑衣的自己本意不是道謝,而是知曉自己如今雙腳落地,不再那般難受地懸在半空之中,既脫身不得,又不願踏足人間,所以才很是難得道謝,乍聽之下最是容易摸不著頭腦。
可以不喜歡本性本心,可以不喜歡人間種種不平事,但唯有先看清楚自己,知根知底不遮掩不詭辯不覺得羞愧難當,從容窺鏡,才可做事為人越發得心應手。如此不言善惡,做事時選擇能平心靜氣,能化心念為勢,步步趨往心之所向。
回城過後,雲仲還是去到酥鋪當中,見眼前足有十餘盒酥放置妥當,當下就不曉得應當同那位滿臉憨厚的中年鋪主說些什麼,只是等到後者絮絮叨叨將與那位鐵匠鋪老漢閒談話語都說過一遍之後,渾身裹雪的雲仲才是緩緩坐下,笑得很是燦爛。
果真不出那位老漢所料,多日冥思苦想未曾求得的最後一條說服自己的道理,竟真還是由這位做了半輩子酥,手腳不甚靈便的老實鋪主無意之間填補得完滿。
酥鋪外頭街對過三五百步處,一位穿得相當厚的老漢
雙手揣袖蹲到路邊,估計無心之人,斷然認不得這老漢就是城中鐵匠鋪那位掌櫃,只是老漢身邊還站著位老者,麵皮當中多有不屑,但冷哼兩聲過後,還是願賭服輸,將懷中一枚燦燦流光的寶貝遞到老漢眼前,喜得後者抽出手來在衣衫上搓了又搓,才抬手奪下擱在懷中,生怕那位老者反悔。
「四君本事果真不小,分明是設下個對於他而言奇難的死關,卻是無甚作為就能無形之間化去,如今反倒促成了一盞替他指路的燈火,這般手段,自認不如。」
但蹲著的鐵匠鋪老漢卻搖了搖頭,伸出手比劃兩下自己腦門,又比劃了比劃山神的腦門,笑嘻嘻道,「你跟我差著這麼些,蹲著的是你,站著的是我。四君從頭到尾其實都沒怎麼幫襯雲仲,是那小子見多世事,理應有這份悟性,水到渠成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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