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磨刀不誤砍柴工,既要練劍,更要闖那懸崖峭壁石窟裡百來位高手坐鎮的難關,亦不可耽擱下來陣法修行,不過雲仲近來幾日前去葉翟暫住處串門蹭酒的次數,並未少去分毫,倒是愈發頻繁,即便明知葉翟這等高明人也躲不得嚴加管教,照舊登門無誤。

起初水月覺得這位少年很有些懈怠修行,但每逢登門時節,雲仲皆是面色蒼白,渾身又添數處劍傷血痕,又是由葉翟口中知曉,雲仲每日都需前去山間石窟處同古往今來劍術高手切磋比過,面色也是一日和善過一日,除卻葉翟私藏銀錢這等事之外,少有慍怒,倒是使得葉翟很是感激雲仲每日來訪,掐指一算當初贈與後者的那方劍匣,好像還真是上算的買賣。

“實話說,那枚湖字玉如今我才是品出些味道來,當中的古字,剛好卻是葉字調轉過來,要麼怎說葉掌門這等學問大的人,連談情都高過尋常人太多,若是能學來兩成,大概今日也不至於落得如此。”

日落晚霞起,雲仲擎著油燈,顯然酒量已是掏空了七八成,言語時都是有些含糊,麵皮通紅開口。

反觀葉翟並不嗜酒,酒量自然是難盡如意,比雲仲少飲許多,眼下卻也比雲仲醉態強不出多少來,聞言含糊笑過兩聲,“那又如何,如今還不是照舊被自家心上人管得險些背過氣去,當真若是那般瀟灑快意的人,哪裡會在意這等所謂兒女情長,恨不得將一身本事心力都擱在問道訪長生上,怎會有如今這幅德行,淪落到人鬼之中,遲遲難以得自在。”

雖是口上說得謙遜自然,但云仲卻是將葉翟舉動看到眼裡,兩手合十微微朝不遠處拜了又拜,略微回頭憑餘光看來,便是有位清麗女子冷冷望向二人桌案處,但並未發作,倒是自行端將來兩份醒酒茶湯,沒好氣白過眼葉翟,並無避諱徑直落座,剜過葉翟兩眼,“的確如此,世上哪裡有比起男兒豪氣更重的事,更莫說問道長生,真要到那份上一人得道雞犬升天,沒準葉公子還瞧不上我這等小女子,不願提攜,是也不是?”

葉翟正襟危坐,連連擺手,言說是羞煞為夫,哪裡敢有這般念頭,修行雖好,但怎麼都比不過兩情相悅,給個神仙果位,照舊不換。

雲仲趴到桌案上吃吃顧著偷樂,可還是瞥見葉翟偷著朝自己眨眨眼,心領神會,嘴上卻還是言說羨煞旁人,不曉得葉翟上輩積攢多少福報,今世才得覓良人,雖多有波折,眼下倒是熬出頭來雙宿雙飛,當真是惹人豔羨。水月性情清冷,不過聽聞這話,神情一時也緩和下來,嗔怪瞅過眼葉翟,起身前去府邸外頭掛燈籠,這才給葉翟些許喘息功夫,雙肩耷拉下來,無奈得很。

“給咱透個底,當真覺得問道長生與男兒豪氣更為重要些?兒女情長,就真是不如所謂江湖天地?我覺得未必。”雲仲今朝徹底將內氣斂去,光憑酒量拼酒,眼下酩酊,咧嘴朝葉翟揶揄,“甭以為方才眨眼用意,我這後生不曾看分明,既然都認得那四位前輩大才,理應互透過根底,怕是擔憂勾起傷懷事,才是特地用這手段開解。”

這話並沒說錯,葉翟望向已然大醉的雲仲,突然一時間想起當初始終跟隨那位姑娘的雲仲,修為低淺歲數尚小,但眉眼如何都顯得溫和,全然不似而今這般,常顯冷硬,縱使百般遮掩,依舊能覺察出孤身一人,眉眼伶仃。

白毫山上那少年什麼也沒有,境界劍氣都不如今朝,心性城府也是大抵有缺,但如是那位溫姑娘在,怎麼都心安。

而今的雲仲麵皮已是長開許多,舉止比起當初更是知曉分寸,心性劍術,隱隱之間已比葉翟稍高,且兼修陣法劍氣,照理說怎麼都應當比那時更寬心些,但葉翟不論怎麼看,眼前都是坐著個落湯雞似的少年,狼狽落魄。

“我曾經也自問過,在白毫山待過許久的年月,自己究竟是想念當初少年時,還是著實喜歡當年還要叫一聲師尊的水月,塵世裡頭規矩多,此事本就有些違逆常理,好歹是停足一地很多年,還是想清了,不是因少年意氣大好時日常常掛念,而是因為恰逢少年意氣時,有心上人陪同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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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小弟命數多舛,難免生出心念,總覺得不曾握住什麼,萬事與福分譬如流沙,怎也不能留住幾樣,還是先行想自問,究竟是喜歡那位溫姑娘,還是想將人與事留到身邊。”

聽罷雲仲仄歪身形搖搖晃晃站起身,頭也不回揮手,當下就要邁步出門,惹得同樣大醉的葉翟很是狐疑。

“說得太玄,回去慢慢想。”

走出府邸的時候,五感很是嘈雜的雲仲無意看見水月在街巷之中點燈籠。饒是此處城池人家皆不甚貧寒,但到入夜時分,大多人家家家戶戶還都是願省下些燈油錢,故而長街上瞧來很是昏暗,每隔數十步一盞燈籠,女子點了足足數十盞燈籠,將長街照得通明。

離了葉翟住處,雲仲不曾回屋,而是去到離城門不遠處一家臨打烊的鐵匠鋪中,手撫額頭,略微舒緩些酒勁,順帶將帶來的燈籠懸到鐵匠鋪外頭牌匾旁,仔仔細細端詳一陣,而後再踏入鐵匠鋪中,繞開猶如撒金的硃紅金黃飛火,挑了塊乾淨地方席地而坐,睏意湧來,竟是索性打起盹來,就這爐火飛星,竟很快就睡下。

城中鐵匠鋪鋪主是位髮絲花白的老漢,無論冬夏皆是赤膊,為人很是古怪,雖在城中住過多年,但親近之人著實沒有兩個,歷來獨來獨往,除去替城中人家敲打修整斧鋤外,就是成天在此對著枚三尺上下的老鐵敲打個不停,也曾經有好事之人問過打鐵老漢打算敲個甚物件,老漢卻是置之不理,仍舊每日鍛打不停,如今已捶不出什麼鐵屑來,可遲遲也未定型,終日往復,不停鍛打。

但疏於同人攀交情的雲仲,從來過一趟鐵匠鋪,就成了此地常客,無論外頭驟雨突來,還是天光正好,隔幾天都時常要前來拜訪,既不交談,也不買鋤斧,找處乾淨地方坐下,聽鍛打聲響,看飛火濺落,一坐就是多半日。

少言寡語的劍客,少言寡語的鐵匠,兩兩無言來去隨意,倒也自在。

“喪家犬落水狗別進門,看見晦氣,老子這是鐵匠鋪,坐著個風頭正盛的劍客尚能招攬生意,要是坐著個落魄人,誰還樂意進門。”

這是鬢髮雜亂的赤膊老漢頭一回開口,開口就相當不客氣,將那枚通紅好鐵又敲打幾下,作勢就要趕人打烊。

坐到地上鬢髮垂肩的雲仲也不含糊,當即從腰間拽出兩柄劍,立在門邊,口齒不清笑道,“近來手頭緊,衣兜袖口裡頭單薄無物,想要來您老這來討點銀錢,畢竟賒欠的酒錢數目不淺,捨棄麵皮特地來此借上一借,老人家意下如何?”哪裡像是信手斬惡蛟的劍客,倒是與市井裡頭仗著微末功夫,四處賒賬的無賴一般。

"搶還是借?"老漢不急不惱,收拾罷打鐵的物件,任由那枚通紅的好鐵熄去光華,朝外頭燈籠看過一眼,“走時把燈籠拿走,我這鐵匠鋪陽氣重,最不怕魑魅魍魎尋上門,無需點燈耗油,銀錢教我藏到屋頭後新鋤低下,等我取來就是。”

雲仲昏昏欲睡,點頭過後又是睡將過去,還是老漢鋤頭敲到肩上,才猛然驚醒,再睜眼時,已是被老漢使鋤頭掃出門外,大笑嘲諷。

“斬蛟的劍客就這本事?那老頭子我還不得斬龍?”

醉臥街心的雲仲並不在意,拍打拍打渾身浮土,又是走回鐵匠鋪中,至於眼前端鋤的老漢則是視若無睹,小心翼翼撿回子規五月那兩柄劍,嘀咕著說我這兩柄寶貝可不能給你,就要搖搖晃晃出門去,模樣相當好笑。

“又不是什麼金貴物,咱不稀罕貪這等便宜。”

老漢撇嘴不已,朝那枚冷將下來的鐵看過幾眼,神情驟然溫和下來。

原本雲仲已仗著醉意走到街上,聽聞身後老漢這話,卻是拍了拍腦門,拽出子規五嶽雙劍,生生折斷。

子規劍重新化為鳥雀離去,臨行前紛紛湊到雲仲肩頭,輕喚兩聲,飄然而去,五嶽劍化為山嶽五座,瞬息落在來處,但半點聲響也無,像是不遠處突然多出數座山來。也唯獨有醉裡的雲仲,撇去守財奴的心思,大大方方將這座小界之中的鳥雀山嶽歸還,自己則是拎著那兩枚空空蕩蕩的劍鞘,跌跌撞撞欲要離去。

好像是親手斷去自己一臂的高明畫師。

鐵匠鋪門口的老漢坐到門檻處,剛想提點雲仲還沒將燈籠撤去,轉過頭望見那無劍的劍客踉蹌離去,罵了句真是個劍痴,信步走回鐵匠鋪裡,對著那枚尚未成型的好鐵,許久沒言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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