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涼不加班提示您:看後求收藏(第六百四十二章 幾度春秋一面鼓,酒劍四方,涼涼不加班,試讀吧),接著再看更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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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雲其中,少年望著眼前堆積如山的物件,瞧來大多是平日所用的散碎物件,但其中每件,漁網斗笠,竹馬圍兜,乃至於孩童手上把玩的撥浪鼓,恐怕擱在市井上頭,數百物件,也未必賣得上幾兩碎銀,可落在少年眼中,有一件算一件,都是分量奇重。
仙風道骨的老者挑眉瞧瞧雲仲已然通紅眼眶,一時很是欣慰。
“有些事前輩師門替你撐下,算是福分,人世間熙熙攘攘,總有人有靠山可依,有人孤孑一身,令老夫心頭最為舒心的是,這次你不曾藉助什麼師門前輩的手段佈局,而是近乎孤身替這數百亡魂報仇雪恨,儘管那山鱬乃是天地之間的靈物,但既已是造下如此殺孽,理應是罪無可赦。一樁善事,所得福報,盡數接下便好,即便看來如何不值錢,都是數百人所留的念想,或於世間走動多年,所餘印痕。”
但云仲很久也沒動,仔仔細細打量眼前猶如一座小山似的雜物,眼眶越發通紅,最後扭過臉來看向老者。
“晚輩方才就在想,要是天底仙門不曾出手大肆圍追堵截,誅殺山鱬,倘若受山鱬祖宗庇護的無數百姓,能忍住眼前利引誘,從來都不曾同仙家說起什麼山鱬藏匿於此,知恩圖報,那山鱬一族,是否直到如今也可保佑天下萬民,風調雨順四時常春。”
老者罕見有些語塞,不過旋即麵皮便是添了些笑意。
當初那位揹著枚湖色長劍的邋遢小子,才踏足四玄境的時候,也是時常要問上些沒頭沒腦,相當古怪刁鑽的問題,就算是幾人學問皆是深厚,都極難開口對答,險些氣得北陰君將花白鬍須抖落,更曾問得西陵君險些現出本相來,生生將這小子吞到肚裡。
雖然兩人相似之處不多,但這些瞧來細枝末節,實則決斷念頭的地方,卻是像得很。
“這問題你我都曉得如何作答,只是有時遲遲不忍說出,那便是世間種種皆分兩面,野兔食子,杜鵑佔巢,人也自然不例外,說是一念之間生死之差,更何況是善惡,就事論事,老夫當然可以坦坦蕩蕩說上句大概可以,但要往深裡說,就算存世萬千春秋的高人,也未必能將世上種種看得明白通透,固然沒法作答。”
少年愣過一陣,旋即還是開口問道,“那前輩還是勞煩告知晚輩一句,山鱬族類筋骨皮肉,究竟能否助人悟道修行,或是成丹煉器?”
“就跟世間可否有亡魂一般,雖說通常便是無人得見,可人們總是言其信則有不信則無,我猜你小子也想不到,方才那數百人是死去魂魄,還是老夫使手段變幻出的玄妙景象,其實有用與無用,都不可拿來當作損毀旁人性命的理由,無論山鱬軀幹能否入藥或是助人修行,皆是惡孽。”
雲仲擦擦眼眶,勉強擠出零星笑意,拿起眼前那枚皮面已然泛黃的撥浪鼓,兩手顫抖。
許多事皆難瞧個通透分明,譬如人之來生,譬如佛門所謂轉世輪迴,信者言說身後自現,不曾篤信者皆言不過是世人一廂情願,指望以今世零星善舉功德,圖謀來世富貴,氣運且堅且長,全然不作數,不過自古以來,無人能將此事真假擺到桌案上頭。
也許是老者瞧著眼前少年哀慟模樣甚是有些煩悶,舉步上前抬手拎起那張漁網,說來也怪,原本落到雲仲掌心當中分量不輕的那方漁網,落在老者手中,很快便是化為道黃光,光華流轉,瞬息之間沒入雲仲胸腹其中,似是春葉順水,由胸腹丹田所在,悠然蕩入周身經絡,不消少年腹中秋湖醒轉,竟是自行將經絡修補一絲。
“人家行於世上遺留的物件,用以修補經絡,未免有失妥當。”
雲仲抬頭望望老者,又是搖了搖頭。
“物盡其用,既是人家感念你小子,將跟隨自己許多年的物件奉上,又何來相拒一說,人情是人情,可萬一身死,旁人還如何報你小子的恩情,有時候坦然接受也是好事,起碼能令這數百無辜百姓臨走時節,胸中多生出些坦然,至於究竟是下黃泉還是走奈何,終已無憾。”
老者索性坐到少年身旁,自行替雲仲將那些物件一一拿起,順帶柔聲說起,此物來歷,當初持漁網的老者,使這網養活過多少兒女,打著過多少回相當勒手的大魚,那漢子又是藉此斗笠,披星戴月,擋過多少次雨,遮過多少迴風雪。
一直說到撥浪鼓時,麵皮與劉郎中無二的老者也很是有些犯難,吧嗒吧嗒嘴,長長吐出兩口濁氣,而後便一時無話,不知應當從何說起。身在人世間不過寥寥數載,饒是有心多說兩三言,到頭也是將言語梗到喉中,許久也不曉得應當找尋出哪等合適的話來。
“說不出就無需強說,說到底追本溯源,原本就是極難的一樁事,前輩平
白耗費如此多的心力已是不易,又莫要說追本溯源的時節,似是跟隨旁人活過許久,當然是勞心費神,故而即便真是難以說出兩句那孩童一世之間發生的種種瑣事,也不勞煩前輩如此空費心力,晚輩自個兒明白,那孩童也曾來過世間即可。”
老人詫異看向少年,後者卻是將眉眼歸復平靜,雖眼眶周圍依舊有些硃紅色,但已然是不再有分毫難看面色,眼前原本如同小山一般堆攢的物件,已是盡數被錦衣老者化為黃光,盡數灌入少年經絡當中,如今距離盡數修補妥當,只隔一線距離。
兩人皆是心知肚明,一線經絡,如以那等流轉黃光填補,差便差在那枚皮面已然泛黃的撥浪鼓上。
炸碎虛丹損傷丹田除去那位山鱬,數百魂魄所湊出的一樁天大造化,便正在此處。
但誰也沒先行開口,無論是少年,還是那位錦衣老人,都是將兩眼看向那枚撥浪鼓上,神情一時都是有些黯然。
“罷了,總歸如今丹田破損,更是不曉得能否有命熬到顏先生到來,就算僥倖撿回條性命,將經絡修補妥當,估摸著到頭來,一時半會也難將通體上下溫養得妥當,再將境界抬起。依在下看來,這枚撥浪鼓,就暫且寄存到前輩手上如何。”少年嘴唇輕翹,收拾好麵皮神色,輕輕朝一旁老者點點頭,“畢竟說不清究竟有無福消受,與其貿然舉動,不如先留下。”
“捨不得便說捨不得,老夫活過多少年月,還能望不穿你小子那點心思。”
老人嗔怪看過一眼雲仲,臉上笑意再度浮起。
“我曾借神通觀瞧過那條黃繩,神意內斂,饒有四境之深,但依稀可窺五境威勢,似乎乃是件極有來頭的寶物,那黃龍分明是有自個兒念頭,最不濟也在通天物之上,卻是很多年已不曾見過,”老人眯起眼來,大袖扶膝,似是自語般嘀咕道,“此時現世哪裡還有什麼黃龍,早已是架霞騰霧行至高天去,哪裡還有這等高深莫測的強手,能將一條黃龍系入尋常繩索之中。”
說到此地老人頓了頓,眉眼當中流露出些許稀罕之色,挑眉笑道,“雖說大抵能揣測出這物件的來頭如何,不過仍是相當令老夫心生欽佩,天地之間神妙靈物,生來便是承上蒼福運的黃龍,縛於繩索當中,好大氣魄。你小子如若當真接下這條黃繩,哪怕渾身上下並無一處可涉修行,其實到頭來修到絕頂,都未必遜色於當今那些位不過十指的五境大才。”
吳霜似乎當初也言語說過這等話,說是不曾破入五境時節,世上也未必有幾位四境能打得過顏賈清,這位向來是醉醺醺的教書先生,渾身上下除卻酒水氣與黃繩之外,更是有催動黃龍的古怪高明法門,許多甚至連吳霜與那位老樵夫見後,都難得要將眉頭立起。
“不急不急,既然是前輩也不可輕易咬硬,更何況是我這等晚輩,還是未曾明悟那位顏先生究竟有何所圖,釣魚郎這門見不得人的行當,有甚講究,貿然接下,只恐有失。”
老人拍拍袖子,抄起撥浪鼓來,扭頭衝少年一樂,“此處還不錯,好歹有那持秋湖小子的十之一二的考慮度量,但有些事既然躲不過,何不順水推舟先行接下,又並非是要你以身相許,如此膽怯作甚,起碼對於眼下時局而言,攜此黃繩對你而言,必定是利大於弊。”
雲仲不置可否,深深看過一眼那枚老者手頭的撥浪鼓,而後拱手行禮,一躍跳下雲臺。
於是原本冷清的雲臺上頭,只剩老者一人,翻轉手頭撥浪鼓,只聽得鼓面輕震,輕快歡實。
記不得上回乃是何時曾把玩過這等童趣物件,年歲愈大,老者雖說記性奇好,尚能記清那界當中,雲霞升過幾度,雪花落地幾回,卻偏偏記不得這撥浪鼓,自個兒何年何月也曾把玩過。
“原來最像的地方在這,總是冷不丁給人添些驚歡悲喜。”
仙風道骨的老人轉著手頭撥浪鼓,皮鼓聲聲,雲霧繚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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