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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來天光明朗時,擱在除卻早春深秋外的其餘三季,已是合該日出三竿的時辰,此時卻是堪堪天明,紛紛細雪略微停過半個時辰,又是徐徐而來,似是柳絮無依,落魄隨風。

雲仲今日頗覺舒暢,大抵是腹內餘火多半受激,通往四肢百骸,雖說算不上一件好事,但終歸可令丹田中虛丹略微舒坦,於是今日早早起身,行至窗前觀瞧雪景。

此地當屬頤章邊關處最是繁華的地角,雖是距東處毗鄰南漓的邊關極近,但城中人打扮確是極講究,少有西郡處那等寒酸襤褸的衣著。街中時而有兩位衣衫瞧來微薄的漢子過路,瞧行頭與腰間所懸刀劍,多半也是客居於此的江湖郎;反觀城中百姓,無一不是穿得保暖,且多佩玉掛囊者,僅憑此等景象,便是比起其餘途徑的地界,不知要富庶多少。

街心當中縱使驟雪不曾停,仍是有不少公子披裘,女子仍舊未曾忘卻於素襖之外,搭上件花色甚明媚的外披,羅傘擎到手上,抵住外頭似是細鹽飄花的碎雪。時常有抱狸奴小犬的富貴女子由街心走過,黑犬身白,白犬身臃。

此城倒是瞧來怪異得緊,繞是雲仲先前聽聞不少商賈言說,此地於齊陵邊關處,最是富庶,可當真是不曾想過此地竟是富庶至此,分明比起西郡與鳳遊郡首府兩地,更是富足太多,令他頗覺蹊蹺。

天底下謀生取財的手段,統共也不過那寥寥千百,行當雖多,但能依取富貴的行當,當真算不得數目極廣,更何況此一座雄城之中,並未瞧見什麼貧寒人家,僅是以此看來,便多有不解。

正是觀雪賞街的時節,溫瑜輕推門扇,卻是瞧見床榻無人,不由得愣了愣,旋即便見立身窗欞之前的少年轉過身來,神情詫異。

“溫姑娘難不成每日都要前來探望?”

女子猛然間麵皮微紅,輕咳兩聲,刻意將話語冷清下來,“師叔近來心境頗為平和,倒是極合人心意,不過未免太過於自憐。”

但少年聽後,卻是不由得挑眉,“看來的確是如我所猜那般,倒是叫溫姑娘操勞許多,愧不敢當。”

溫瑜被說破心事,咬緊唇齒,頗為怨憤瞥過一眼少年,沒好氣語道,“卻是老天垂青,允我如此一位師叔,整日裡除卻負創將死,便是境界不穩,旁人門中師叔師父攜弟子後輩出門,皆是一指便可將眼前數道關口盡數抹平;再瞧瞧您老倒好,成天便忙著對付那枚虛丹,臨了還需我這後輩忙裡忙外,當真是福分。”

少年負歉笑笑,略微躬身施禮,“近來所欠姑娘憂心操勞,來日償還。”

少女斜靠門檻,瞧著外頭細碎飛雪,與窗欞旁那位分明眉眼掛有笑意的少年,終究是冷冷撂下一句用過早食便隨我修陣法,隨後轉身而去,可嘴角仍舊是止不住抬起。

南公山上人久言小師弟暮氣深重,但如今依溫瑜來看,似乎也不盡如此,倘若換為其餘那等暮氣沉沉的人兒,哪裡會笑得如此雞賊。

時日尚早,客店當中並無幾人,雲仲溫瑜二人下過二層樓來,尋處臨窗位置坐下,吩咐小二取過些茶點清粥,燙上壺摻過些蜜漿的清酒,而後兩肘撐桌,靜靜看向樓外飛雪。

仍是溫瑜先行按捺不住,打量眼前少年,責怪道來,“明知是如今內氣紛亂,且虛丹才見好轉,怎便又要飲酒,當真已然忘卻前陣那般苦楚滋味?倘若要再添上秋湖肆虐,如何能捱得住。”

雲仲抬眼,頗疲憊地笑了笑,輕嘆口氣勉強笑道:“秋湖早已不受酒水所激,大抵還未下白毫山的時節,我曾試探過數度,平日裡但凡飲酒,必要勾動秋湖在腹中來去翻騰。但眼下這虛丹有異,那柄秋湖神意,卻是不再有暇顧及酒水入腹,而是虛丹動作時節,必會起而壓之,全然無暇顧及酒水。”

“也正是如此,多日以來才能勉強將內氣運起,否則如若秋湖不動,八成這原本就不牢固的二境,如今連初境之威都難以顯露。”

說這話時,雲仲眉眼淡然,溫瑜也曾聽聞過自家這位師叔誤打誤撞,由打山下得來一枚秋湖神意,雖說能將周身經絡穴竅捋順開來,因此劍神意暴起,吃過的苦頭卻是極多,時常修行之時,也需皺緊眉頭,抵住萬般苦楚。

但從未想過原在白毫山的時節,那柄秋湖便已是不受制,時常無故騰起,三番五次將少年駁亂如麻的周身細弱經絡斬開。

“受如此苦,為甚不早些言說。”溫瑜心思何等活絡,近乎是聽聞少年出言,瞬息便想起那日葉翟外出比劍時,少年面色為何那般慘白,自個兒卻是冷言冷語,登時揪起心來,甚是不忍。

“縱使說出口來,腹中虛丹極少見,連大師兄都是束手無策,要是同你說起,亦是解不得。”少年搖頭,見小二端過酒壺來,柔聲細語謝過,而後給自己杯盞中註上滿滿酒水,一口飲盡,“如若能解,出言相告倒也無妨,但要是誰人都對此束手無策,唯有自個兒能擔得起,那便當真無需再言。”

似是已然習慣秋湖在丹田當中肆虐,縱是此刻少年神情也無變幻,淡然開口,“人都說喜事臨門,最好與人同樂,禍事臨身,最好也尋人一併以肩扛之,如此最能分憂。喜事如火燃紙,兩兩相傳,並不能縮減,反倒愈發旺盛,禍事亦是如此,原本我只需擔下此一份來,若是同你言說,非但不可令這禍事掰為兩段,卻是令你心頭也添一份憂慮,何苦來哉。”

女子並未接過話頭,而是定定望向面前雲仲,憑後者眼力,竟是一時間窺探不出心思,紛亂如麻,駁雜如絮。

生怕少女氣結,少年忙將話頭調轉,陪笑言道:“何況本就是經絡生得奇差,令秋湖好生修葺破立,亦並非是什麼壞事,指不定待到破三境的時節,恰好將體內經脈盡數改換一番,有益修行。”

溫瑜才欲開口言說,卻聽聞不遠處有位打扮富貴的俊郎公子頗不耐煩罵起,指點眼前跑堂面門,竟是險些拎起腰間嵌銀絲的馬鞭,作勢要打。

一旁小二才替雲仲拿來酒水,正將桌案擦拭一淨,聞聽那公子含怒罵起,連忙撂下手頭活計,湊到近前躬身行禮。

“我說店家,此人乃是你家跑堂,分明本公子喚過兩三番,怎全然當做不曾聽聞,難不成是嫌本公子不曾在此下榻,特地消遣?”

這公子言語雖說不曾極為過火,可分明看向眼前一身素衣的小二時節,甚是輕蔑,不著痕跡將胸前狐頜毛圍肩收了收,厲聲叫道。

小二自是知曉,穿得起由野狐頜下寸許長短毛皮織就圍肩的,自然並非是什麼尋常人,縱是城中富貴人極多,亦是並無幾人可穿得起如此金貴的衣衫,於是連連賠不是,湊上近前笑道,“客爺且稍安勿躁,為這等事生出火氣,太過不值當的,咱小店進門那塊木牌當中有書,掌櫃的可憐城中這些位生來便耳聾口啞的苦命人,特地將這幾位請到店中當雜役跑堂,如若是您老有所需,只需將桌案上頭這枚硃紅木牌舉起,跑堂便自然上前替您老斟酒上菜,哪裡膽敢看輕您。”

眼見得那公子仍舊是滿面怒容,小二自知此事不好善了,便招呼來兩位跑堂,拿出枚木牌指點兩下,而後又躬身行禮,“今日之時,是小店行事不妥,未曾說清景況,客爺如是不嫌棄,小的自作主張,替您免去此桌酒菜錢,再送兩壇上好麗陽春,留待客爺路上慢飲。”

此番言語,在雲仲溫瑜二人看來,已是極客氣,不由得多打量那小二兩眼,頗有些讚賞意味,可那富貴公子仍是不依不饒,撇嘴冷笑兩聲,再度開口。

“本公子何需你這客棧免去酒水錢,莫說是頤章京城當中甲字輩的酒樓,即便是上齊齊陵當中,高門大員出入的勾欄客店,爺照舊出入無礙,更莫說那兩壇麗陽春,本就是喂與雞鴨的寡淡酒水,自然不放到眼裡。”

“命方才那跑堂來,同本公子擦擦靴上雪塵,此事則能善了,倘若敢言半個不字,”說到此處這位俊郎公子頓了頓,挑眉笑道,“門外有幾位惡漢,雖說多年不曾露面,為我門客,但江湖當中仍是有名有姓,將你這酒樓砸個山窮水盡,如何都不算一件難事。”

不遠處雲仲飲酒,聽聞此話,略微停下杯盞,側頭淡淡看過一眼這位公子,而後玩笑出言,問道溫瑜,“方才小二,似乎便是溫的一壺麗陽春,嘗來的確寡淡。”

溫瑜亦是將那公子出言盡數聽到耳中,眉宇亦是冷下許多,不過聞聽眼前少年隨後言語,卻是不由得勾了勾嘴角,罵過一聲輕浮。

“照那公子的意思,如今我便應該外出,銜幾口泥水,孵個三兩隻稚雞,順帶報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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