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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在距邊關還不足百里的少年,自然對於南公山中近況一無所知,更是不曾想過,自家那位不靠譜的師父,半邊身子出關時節,所做的頭件事,便是將渾身溫養的紫氣盡數灌於兩指之間,萬千修行中人寧可捨去世間萬般所換得的五境根基,就如此被那道虛影震指遞出,彷彿是腰間酒葫裡無意間落入的一枚枯草,唯有厭嫌,生怕攪擾飲酒雅興。
離白毫山幾日以來,雲仲溫瑜兩人一路沿東而去,直至毗鄰頤章南漓邊關時節,才調轉北行。倒無關其他諸般事,而是頤章北地,近些時日以來寒風更是冷瑟,許多由打北地而來的行人商賈,皆是搖頭不已,言說已有近乎二三十載不曾見這等酷寒,尋常人家即便方寸之地,憑炭火取暖亦是難以應對;乃至有曾去到大元以北的商賈,直言說大元北地深冬時節,亦無法同此場來勢洶洶的寒風相比。
雲仲丹田當中的虛丹,出過白毫山後越發不穩,三番兩次險些被醒轉秋湖擠到丹田之外,可任憑是虛丹光華驟起,到頭來亦是難敵秋湖能耐,轉而將其中似是焰火一般的炙熱躁氣,一併由丹田流入四肢百骸,更是使得經絡越發阻塞。
凡入修行者,皆知經絡穴竅最是至關緊要,倘若是久難通暢,不得破境事小,誤入歧途事大,雲仲如今便是身在危崖之側,且難尋臂助,縱使日日思索,亦難找尋破開這等局面的法子。
周身穴竅不通,更兼神氣鬆散,如何抵得住那般嚴寒,故而即便少年提起三五回,言說不妨直行,仍舊被溫瑜嚴聲制住,強行改罷路途,如是不遇例外,斷不北行。
雖說少年仍舊嘴硬,言說並無大礙,但少女仍是不允,溫瑜性子在山中時節,最是執拗,言說如若是雲仲偏要北行,則定然要借來那枚碧空遊遞書一封,告與自家師父,待到回山過後,好生訓斥雲仲一番。
眼下已至頤章東盡處,兩人尋過家客店先行住下,權當略微緩和路途疲累,況且北境那陣寒潮,依舊不知近況如何,暫且在此停足幾日,待到天景回暖些再行。
原本皆是由雲仲擇選客店,此番卻是不同,溫瑜特地挑過一處其中炭火極足,且臨街便是座茶樓的客棧。旁的不說,僅這處茶樓,便是最合心意,當中常年熱茶不絕,且當中亦有食坊,便宜得緊,再者便是茶樓外僅百來步,便有兩三處醫館,憑溫瑜看來,雖不治本,但總歸也可將少年體魄略微調養好轉,故而擇選此地。
“如此地界,怕是於頤章邊關周遭最是富貴,以你我如今手頭餘錢,此地未免過於金貴了些。”自打邁入客棧當中,少年便是連連苦笑,如今瞧見屋中擺設相當講究,僅桌案便是由花梨削雕,且薰香馥郁清朗,更是面色苦楚。
溫瑜撇嘴,隨處尋柄藤椅坐下,頗舒坦地吐出口長氣,突然笑將起來,“小師叔這等摳門性子,如何養來的,又如何能破境,雖說還不曾見過師祖,但聽聞師父言說,那位還不曾出關的師祖,平日裡雖說亦是摳門得緊,不過也常添置些物件充門面,如小師叔這般的人,卻是頭回見著。”
“年少時節窮怕了,”少年笑笑,且難瞧出丁點心思,平淡答道,“如若是尋常年月倒還好說,真要遇上那等天景旱澇不勻的時節,可當真是一枚銅錢恨不得掰成十六七份使。時至如今,我都記得分明,幼年時節瞧同鎮孩童擎著串糖球,當下就覺得那是天底下最好吃的吃食;但家中當真是無多少餘錢,故而尋了個法子,將田間尋到的一枚圓潤薄石,耗費數日功夫,磨成與銅錢相似的模樣,指望著能矇混來一串糖衣脆生的糖球。”
“那時節心眼頗足,趁人多手雜的光景,遞上那枚假銅錢,拿起糖球便走,可沒想到那位賣糖球的老漢竟是當真不曾分辨出區別,興高采烈許久,但到頭來當真將糖衣舔化,卻發覺當中盡是酸澀,難以下嚥不說,險些酸得滿口生津,又捨不得吐將出去,只得就這麼含到口中,受足折磨。”
“似乎是從那時起,才曉得何為做賊心虛,何為虧心,過後接連同孃親求了三五日,才將這銀錢還給那位賣糖球的老人家。”
少年自顧自講起,直到將此話言盡過後,才看向一旁略微有些狐疑的溫瑜,咧嘴笑道,“與其使些坑蒙拐騙的下作伎倆,倒不如平日裡省下些銀錢,起碼衣食無憂便可,譬如說今日留宿下榻,全然不必擇選如此上好客店,可存一室遮擋外頭寒氣便可,何必如此。”
溫瑜將後腦靠在藤椅之上,許久也不曾開口出言,一時不知作何念想,神情平淡。
雲仲家世,山間人大多知曉,就連師父柳傾,亦是於修行閒暇時節常常說起,就連這等摳門吝嗇的癥結,都是時常講起,常是苦笑不已,言說這般小氣秉性,雖說不見得有礙修行,可日後倘若當真能憑自個兒能耐開宗立派,到那時可當真是忒跌臉面。不過繞是時常提起,雲仲仍是陽奉陰違,偶然間下山時節賺過兩回銀兩,皆是捂得嚴實,似乎比起身家性命,銀子更為金貴。
少年一番話倒也說得並無錯處,由打山上所攜來的銀兩,確是已然不夠耗費,先前醫傷便付與劉郎中許多,再加之一路吃食留宿,著實有些緊,憑雲仲多年算計錢財的能耐,怕是堪堪足夠去到那座寺院當中,回返盤纏,已是所剩無幾。
不過當務之急,還是先行趕至那處古剎,原本柳傾交代三月之期,已是悄然耗費去過半,眼見得由深秋轉為冬時,由不得再磨蹭。故而云仲也不曾花太多言語,而是打包裹中取出張圖卷,鋪展到那方花梨桌案上頭,以燈臺壓住一角,皺眉觀瞧。
由頤章去向南漓地界邊關,已是許久不曾透過,即便是不得不前去南漓的商隊車帳,亦要在兩地邊關處受阻,盤查個七八日,端的是耗費不起。雖不知起因為何,但稍加思索便足可想出其中的癥結所在,多半便是兩地之中生出了些古怪,甚至小有紛爭,這才使得進出邊關,尤為耗費功夫。
可倘若是棄此地邊關,直走北境,則唯有一條路途,能由頤章通去齊陵關外,此地之險,前幾日中雲仲已是打聽過不少通曉地勢的商賈與江湖人,聽聞這束蛟關的地名,均是連連搖頭,言說此路難走,非急切者不得行。
如若是走那等有馬幫流寇出沒,或是其中風沙極猛的地界倒還好些,起碼憑多年來履歷,都可稍避,但這束蛟關一地,卻是近乎同經歷二字無關。
雲仲眉心擰起時節,最是顯眼,卻也不知究竟是少年眉宇平日裡常常舒展,故而轉變之下瞧來更為分明,還是年紀尚小,額心中便有枚不深不淺的紋路,望之便可窺見神情,溫瑜歇息一陣起身時節,就瞧見少年蹙了眉頭,聚精會神朝桌間圖卷望去。
“這束蛟關,究竟有甚特別之處,除卻馬賊流寇橫行的齊陵邊關地界以硃筆勾描而出,此處束蛟關,為何要以濃厚朱彩點出,不知有甚特別?”少女踱步兩三,湊到少年面前,觀瞧這張地勢圖卷,頗為不解。
雲仲眉頭微展,搖頭笑道,“倒也並非如那些位商賈與江湖客所言那般駭人,照常理趕路,你我應當沿東而行,走南漓而入夏松,再去尋那座寺院。但眼下為免苦等耽擱時日,最快便是由頤章東北角角落處,直走束蛟關,只需兩三日,就可抵齊陵關外。”
“但頤章東北角落處,地勢頗高,相比於齊陵關外地界,大抵要高出六七十丈來,束蛟關初建時,卻是打算直通夏松,後因種種緣由耽擱下來,才使得如今只能通往齊陵關外,前頭多半路途,無有半點坡道,後半截卻如危樓大川,近乎直上直下,年久失修,崎嶇不平。”
雲仲邊講,邊蘸起一旁潑灑出的茶水於桌案上描畫,而後嘆道,“此地多有風沙,鳥雀難越,再者關上道路極狹長,且地勢奇高,如若是有蛟在此,騰空不可過風沙,入地則恐跌個筋斷骨折,唯能沿狹道而走,故稱束蛟。但多半可困住商賈,我二人一人一騎,皆是輕裝,再者入冬時節風沙停歇,想來亦不會生出許多麻煩。”
溫瑜卻並未在意雲仲言語,而是饒有興致望向這卷足有桌案大小的圖卷,當中一點,恰好是南公山,而當中交錯山巒,與各處地名與此地地勢走向,天景如何,竟是分毫不差,盡數陳列在圖卷之上。
“小師叔倒是對這山川地勢,頗有研究。”
雲仲抬頭,瞧見女子眼光看來,略微低眉,“其實大多都是由旁人口中聽來,這一卷圖中,大抵自個兒只走過百之一二,按說遠不足將圖卷補齊。”
“練劍修行,本已是兩件易添疲憂的事。”溫瑜挑眉。
“只不過是想瞧瞧,自己上山之後,究竟走過多少處地界,”少年思索一瞬,猶豫答道,“其實這幅圖卷,本應由上齊那座小鎮而始。我曾從山間藏書當中取出一卷,當中草草寫有句話,說人之降世,其實不過走了一圈,而後兜兜轉轉,總要歸於那原本一點。”
窗外細雪飄動不止,但仍能見月光。
少年就這麼平平靜靜坐在此地,平平靜靜開口,理所應當。
“待到葉老伯與褚老那等年紀,想看看此生到底走過多少路途,究竟算不算愧對此生,俗歸俗,但總得始終惦記著點事,才不覺得辛苦。”
ps.狀態不好很久了,直到最後一段才感覺算是舒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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