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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沙漫道,雪綴其間,紛繁譬如金白兩桂,可惜碎雪望去並無飄蕩意味,黃沙更也難似桂樹飛花,卻總是不如人意。
不過身在此間關外人,哪裡會在意黃沙大雪與飛花是否相異,於是仍舊是那番忙碌景象,即便是無所事事者,大多也是瑟縮到爐火旁閒談幾句,睡意極濃。
似乎誰人也不曾記起,方才有位駕車男子出外,或是早已在心中將那男子當作個死人。
馬蹄奔騰,直奔紅旗方向而去,不消兩三盞茶湯功夫,那位由二當家領頭的賊寇便已截住男子車帳,足有幾十人的賊寇,胯下皆是烈馬,雖說勒住韁繩,可馬蹄仍舊是掀動起陣陣黃沙,煙塵滾道。
“二當家,這送到眼前的肉食,可當真怨不得咱幾人巡查不利,何不將銀錢取來,屍骨便就地掩埋,想來也落不下丁點把柄。”反手掂刀的漢子湊到領頭之人眼前,將刀柄裹布捋直,瞧不見神情,不過言語之間卻是狠辣意味極濃重,“即便是小的知曉二當家心中隱憂,恐怕這一哨弟兄心底並不知曉,這接連幾日早已憋得難耐,如何都要令刀間沾染點血花,才可安生。況且那老東西分明已是立起赤旗來,沒準此人便是我等要尋那人。”
領頭男子蹙眉,旋即舒展開來,“也罷,快些出手,以免節外生枝就是,無需同此人耗費過多時辰,略微舒緩些心頭殺意,也算不賴。”
不過至於此人究竟是何來頭,鹿昭卻是並不掛念心頭,以他自個兒眼力,如此遠近自然可看得分明,那男子分明不曾攜刀劍,車帳更是破舊,打量過數眼瞧打扮更是不似甚麼高門弟子,倒是如同窮困潦倒迫不得已外出走江湖的無能漢子,多年來處在關外地界,自是見過許多這等落魄人,到頭來即便不曾死在賊寇刀劍馬蹄下,亦是要將自個兒所剩無幾的家底耗個精光,凍死在刺骨寒風當中。
蒙面男子點點頭,衝身後一種人獰笑叫道,“許久不曾動過腰間刀,今兒個既是二當家授意,豈能不從,不過醜話說在前頭,待會下刀的時節,莫要力道過猛,起碼給老子留處下刀的地界。”話音才落,便有七八騎衝近前來,將手頭早已拽出的長刀擎在掌中,催馬躍起,直奔幾十丈外那架破敗車帳,刀光森冷。
那趕車男子似是仍有些呆愣,躲閃不及,卻是連忙勒緊韁繩,錯開那七八騎流寇,反將車軸卡入處低矮山岩當中,馬匹嘶鳴,險些將整座破敗車帳皆盡撞得散落,倒是僥倖未曾身死於刀下,由打車帳當中栽倒下來,滿身灰土。
“這小子運勢倒是不賴,只可惜躲得過頭回,下回出刀,便要少過一臂或是一足,只怕這群小子殺心太足,一刀結果性命,過後輪到老子出刀時節,忒沒意思。”蒙面賊寇失笑,將掌中刀橫在靴底蹭過兩蹭,撥出兩口雪白長氣,望向那由打車帳中栽倒下來的男子,神情猙獰。
那男子栽倒,連忙起身拍了拍渾身塵土碎雪,忙不迭啐出兩口沙礫,轉身便是瞅見那七八騎流寇調轉馬頭,將明晃長刀抬起,相隔不過十幾步,呼哨一聲,再度催馬上前。
鹿昭神情猛然一變。
那灰頭土臉的漢子並不急切,緩行兩步踏到車帳近前,抄起一杆長槍,不曾擺甚麼花哨槍架,不過以兩指扣住槍尾,將整條大槍橫起,槍頭與槍尾齊平,獨自立身原處,再無丁點舉動。
觀人槍走招遞招如何火候,平日裡極難瞧出深淺,且只看男子如今槍架,並無出奇之處,但唯獨這二指捻槍尾的能耐,最是叫人心驚,需得是膂力高絕,且通曉出槍力道的大才,方可如此輕快。江湖言說一載練刀十載練刀,卻是少有人知曉後頭仍舊要接上一句百載練槍,雖不見得有理,但槍路倘若是砥礪有成,最適衝陣。
僅是須臾之間,頭前流寇掌中長刀已然近前,而那漢子不過是單手握槍,略微扭轉肩背,便將那杆槍槍頭畫出道極短促的弧來,恰好落在前者麵皮上頭,而後撤槍回身,朝身側巖崖處猛然掃去,槍鋒震起,由一人座下馬匹眼眶穿入,帶出片嫣紅血花。旋即槍花再抖,竟是將整條大槍撤回懷中,輕抬足尖踢到槍尾處,接連貫穿馬上兩人,再抄槍兩柄,猛然戳於足下黃沙當中,身形不動。
此槍槍勢,實在過於剛猛無前,且來勢極快,且是瞬息之間,便是取過兩人性命,其餘一人臉上骨險些叫槍頭皆盡震碎,另一人由打已然氣絕的馬匹身上墜下,半晌也不曾爬起身來。
不消鹿昭開口,一旁蒙面漢子亦是曉得此番撞著了硬茬,掀開遮面黑布,猛然呼哨一聲,周遭數十騎亦是未有丁點猶豫,齊齊衝那手挽兩柄長槍的漢子奔行而去,抬起掌中刀來,劈頭砍去。
江湖裡頭自是有身手極高明的行人,即便是此處關外地界,一載之間,亦有能單槍匹馬除去兩三流寇的江湖漢。但無一例外,皆是淹沒到馬蹄刀芒下頭,非是叫馬蹄踏得破爛,便是被幾十柄明晃長刀砍為肉糜,即便平日裡自覺身手尚算不賴的江湖客,大都亦是難以同如此數目的流寇馬賊相爭,身亡刀下總是常事。
男子滿臉散亂短鬚,一身白衫瞧來土黃,相當邋遢,可如今將兩柄大槍立在身前,氣勢卻是昂然直起。
“還不曾尋到各位,各位便已來上門尋我,倒是省卻其中無數麻煩,既是江湖中人慷慨有餘,我這小輩,又豈能藏拙於懷。”
兩枚槍尖,鐵鎖橫江。
車帳前十步以內恰如天塹,任是人吼馬嘶,刀芒閃滅,亦不曾有一人一騎近身,炸碎馬足與殘破頭顱起伏,分明僅是兩枚無奇大槍,如今橫攔車帳之前,寸步不可欺身,倒是接連十數騎倒伏,濺起無數浮沙。
兩柄烏黑大槍,血水盡染,如今平添六七分血水,順槍鋒血槽滲出,甩出稀碎血跡潑灑雪上。
不足半炷香光景,伏屍已然密密麻麻堆到男子身前,那座一人來高的山岩處更是有兩人被大槍當胸對穿,槍頭牢牢嵌進山岩當中,血水淌落數尺,而槍桿仍舊震動不止。
一哨人馬足有數十騎,眼下唯有三三兩兩倒地未死,但擺明是被傷得極重,雖是呻吟不已,可眼瞧已然是不足應對眼前這位不知底細的男子。
後者亦是氣息不勻,由山岩當中緩緩拽出柄槍來,略微一抖,血水如潑。
“唯生死境地,方可破境,眼下仍是差過一線,倒是相當可惜。”男子將麵皮之上濺落血水使袖口擦去,抬眼看向遠處數騎,呲牙笑道,“爺就是你等要尋的那個徐進玉,不過可惜,老子並非是那枚平平無奇的引鼠草籽,相反扎手得緊。”
鹿昭此刻神情,早已不復方才淡然,但眼見部下皆是死於這漢子凌厲如疾風驟雨的槍招之下,此刻卻是未曾催馬上前。
徐進玉槍路,屬大開大合,但當中狠戾之意奇濃,崩槍震槍時節力道孕得極足,且隨地上橫躺屍首愈多,槍招愈疾,先前時節尚可瞧清,鬥至末尾,男子走槍已是從心所欲,唯餘數道虛影起落翻騰,繞是鹿昭身在關外多年,遇上過許多棘手江湖客,卻是無人可同此人相比。
蒙面那漢子卻是兩眼赤紅,未曾待到鹿昭出言相阻,便已是夾緊馬腹,越起丈許,腰刀反握,直奔徐進玉面門而來,借後者仍不曾將氣息平復的時節,炸開道雪亮刀芒。
從始至終,徐進玉都不曾躲閃賊寇掌中刀,倒也非屬託大,而是有意磨礪膽魄,實指望憑此生死之境,將原本停滯不前的槍術再度抬升而起。
下山時節,老僧曾同這位有實無名的弟子留有數字,欲走龍門,需先捨身,徐進玉終究是不解龍門何意,但唯獨知曉捨身二字何解,故而將自個兒髮妻安置妥當,任憑後者接連罵上數十句極不中聽的市井糟粕言語,終是不顧。
身在江湖,當懷千里。
當初馬巳墓前飲過兩壺酒水,時至如今也未曾化開。
而如今徐進玉卻是矮下身形,攥緊手頭槍刃,生生由那蒙面漢子坐下馬匹四蹄處脫身,片刻已至馬匹身後,回身之間槍頭探出。
同樣是當胸而過,不過此番卻是由打後心處入,前胸探出,直至那蒙面漢子倒伏於馬上,似是墨點滲至宣紙當中,血水暈開,而槍鋒卻是乾淨如初。
蒙面漢子身手,分明高過方才一眾賊寇,起碼只論此手刀勢,便極迅捷,比起方才眾人高過許多,但唯獨忘卻寸短寸險此一說,雖刀馬純熟,於槍招高明者身前,卻無異於是空門大開,將腹背盡數遞送到徐進玉眼前,一式交錯,而屍首伏地。
方才熙熙攘攘,人馬聲喧囂。
如今冷冷清清,唯有槍尾戳地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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