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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府院中喧囂,直至正午時分才收斂大半,一眾女子嬉鬧,鬥膩百草過後,又是投壺百餘手,使得院落之中羽箭橫七豎八,滿地狼藉,這才揉捏酸澀肩頭,安然坐下飲杯茶水。
張夫人寬厚,曾言張家府邸雖廣,然卻少有事可做,成日憋悶,只怕這幾位年紀尚淺的側室心中生出哀婉,一來二去將身子骨也連帶著變為弱不禁風,傷春悲秋,總非什麼善事,因此不論院中眾人玩鬧時如何紛亂,末了只是吩咐下人好生收拾,從未不允。
午齋時節方過,張秀樓難得回返,張紅樓相隨,才下車帳,踏入院落當中,便見周遭羽箭散落,滿園狼藉,一眾女子襦裙亦是不甚端莊,連忙扭過頭去,同自家兄長苦笑道,
“早就聽聞兄長家中美眷自在,向來不受拘束,今日偶得撞見,確非虛言,倒是比那些久處深閨庭院當中的哀怨女子好上許多,分明秋時,卻是滿園鮮活生氣。”張秀樓分明是數日不得安眠,倦怠之色不加掩飾,雙目微陷周遭暗淡,本來便是顴骨頗高,如今看來,竟有些瘦骨嶙峋意味,才下車帳,便是輕咳一陣,好容易收住聲,無奈嘆氣道,
“嫁入張家,本就應當錦衣玉食,照理說應當舉止端莊些,但夫人曾勸慰過,說為兄這家主擔子過於重了些,還家陪同妻妾時日極短,整日囚於深閨,不行樂寬心,只怕又要生出許多變數;前兩載郡東倪家便接連有三房側室染病,心脈雜亂成天瘋言瘋語,差遣郎中來瞧,卻是瞧不出分毫異狀,藥方都難開出,倪鍾蘋便只得將這三房妾室送去醫寮調養,雖說如此。可明眼人皆能瞧出那三人,八成便不得痊癒嘍。”兩人對談時節,院中女子也已瞧清來人模樣,雲鷺這等性子嬌憨爛漫的女子,便有兩三人起身前去拜見自家老爺,卻是被張夫人出言叫住,只得緩緩站起身來,衝遠處張秀樓行禮問安,並不得近前。
寬和歸寬和,但規矩便是規矩,自家夫君攜弟或是攜友而來,需得矜持,這便是大家門庭當中的規矩,如是多年都不曾變過半點,即便是張夫人平日寬仁,不設拘錮,可此等時節,縱使是性子再過乖張嬌蠻的側室,也需謹遵。
對此張秀樓只是略微頷首,沙啞喉嚨道,
“且行自便,今日難得天景上佳,不妨多在院落當中走動一番,可保身子骨無恙,若是憋悶,隨車帳外出遊賞一番秋色也可,我與紅樓商議些要事,過後便自行前去郡外觀瞧鋪面地角,並不久留。”旋即衝自家夫人略微點點頭,步態虛乏,引張紅樓前去正堂,後者亦是朝眾人略一行禮,抬步而去。
閬玉行至張夫人身後,眉頭微擰,卻是遲遲不曾出言。
“夫君倦怠至此,本就是你我之過,總在意自身微末小事,疏忽大意,失婦人之職,談何其他。”夫人目光隨那兩位男子看去,面露思索,可始終不曾有其餘舉動。
“在妹妹看來,此事不在小,鈞兒打小天資便是非凡,更何況如此年紀便文武兩才盡皆加身,比起我等幾人親子,天賦高出不止一籌,何況又是長房長子,日後必定可繼張家家主位,有其一便有其二,若不可時時照看,倘若再遇危急險境,如何是好?”閬玉壓低聲音,頗有些急切,蹙眉開口應聲,
“如若此事不為老爺所知,夫人應當如何應對日後鈞兒身上劫難?”
“我自有分寸,無需再議,”張夫人轉過身來,眉眼難得依稀可見殺氣,沉聲語道,
“不過此事,還需閬玉守口如瓶,若是為旁人所知悉,要想查得分明,更是難比登天。”掌指之間,紅鵑如血,頃刻盡裂。
張家府邸當中內堂擺設,尤以為插花盆景為重,正座之後,尤有一棵青蒼巨木,枝條高出樓頂數丈,縱使急雨滂沱,正堂無簷,亦不可入得樓中半步。
張秀樓緩緩落座,費去半炷香時候,才將氣息喘勻,不禁搖頭嘆道:“年歲漸長,早年間飲酒,通宵達旦取樂,總要找尋回身上,一分酒水多一分衰敗,想當初時節偶染風寒,仍舊能食精肉七八兩,飯食更眾,如今染得風寒,周身上下骨節酸澀痛楚,竟是一時間不思茶飯,才曉得老之將至,感慨不已。”張紅樓還未落座,瞧見兄長模樣,也是暗歎,
“莫不如找尋幾位手段高超郎中,討要良方補神,僅是風寒,退回前兩三載,兄長可是向來不在意定點,眼下鳳遊郡情勢如此,傷心費神,且不知何日能成,如此苦熬,怎能耗費得起。”
“且擱置一旁就是,紅樓近幾日走動頻繁,想來亦是勞累,先行落座就可,身居為兄府上,何來客套一說。”張秀樓連連擺手,示意那一身利落打扮的男子落座,後堂自有侍女前來恭敬獻茶,再命人點起炭火,略微暖身。
“賢弟才出得馬幫總舵,便匆匆至此,想來也是有要緊事相商,且將寒暄記下,過後再提,張家大事眼前,饒是兄弟情誼也需淪在後頭,著實令人胸中煩悶。”張秀樓略微飲口茶湯,總算將周身寒氣祛除些許,靠到那顆葉已無多的古木上頭,長長吐出口熱氣來。
“此事怕是無成,”張紅樓嘆氣,並無心思飲茶,劍眉微屈,
“原本以為趁馬幫中暗線,得知那位糜餘懷並未身處總舵,李無吉秉性,向來是醉後輕言,欲摻在此等節骨眼派遣一眾商賈前去,即便找尋不得馬幫暗地所作的勾當,依法度查辦,亦可尋出些蛛絲馬跡,為日後所用,可那李無吉分明是飲酒過度,卻是並不肯當場應下,只說留待糜供奉還來總舵,再行商議。”聞言張秀樓微微一笑,並未氣惱憂心,而是笑語道,
“糜餘懷此人手段,大概足可統領一郡之地,依我看來比起朝堂大員,亦是分毫不差,鳳遊郡郡守雖也精於算計,可怎奈身居要職掣肘頻出,遇上身在江湖幫派當中的糜餘懷,要憑陽面手段將馬幫敲散,怕是極難;那李無吉本是草莽,可如今馬幫中事,仍需同糜餘懷商議,便可見此人的手段,縱使是目不識丁的江湖漢,也可窺探些許,此計不成,常理而已。”鳳遊糜餘懷,起初不過尋常文人,入仕不得,憤而入馬幫中,誰也不曾想到,這位不曾有名篇現世,無枝可依的庸碌文人,近乎是以一己之力將馬幫上下運轉得如金鐵鑄山,名聲之高,甚至要隱隱壓過張家家主一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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