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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似天穹箭,滿月引作弦。

飛針如江潮漫灌,穿行極迅捷,似乎只是眨眼之間便已近至少年眼前,唯流光閃動,不見其形,於月光當中極難辨認,繞是少年眼下運足目力,亦難分辨出這陣如急雨般的飛針,只聞身前呼嘯響動。

於是鸞迎式起,劍光吞吐,只憑劍刃密不透風抵擋,生生闢出身前三尺空隙,飛針磕劍,聲響連綿難絕。虧得少年將身形略微縮低,才堪堪讓過這陣急促飛針,十幾枚針銀光爍爍,由打少年頭頂髮髻緊貼而去,兇險非常。

“你這小兒倒是非同尋常,只憑劍術抵我梅郎君飛針的,算上前幾載那兩位半步宗師,也不過三人而已,你這般年紀,實屬不易。”面容乾癟的文人目露驚異,不過轉瞬即逝,壓根也不曾在麵皮上駐足幾瞬,轉而又是張狂笑起,“可莫要以為是大爺誇你劍術有成,不過是想叫你這娃娃曉得,先前二人墳塋頭上草,如今已有幾尺高矮。”

雲仲摘去髮髻之中殘留的一道飛針,借月色打量,卻見那針尖上頭陰沉如墨,挑眉笑道,“既如此說來,那兩位擅使劍術的半步宗師,死前倒是不曾中過奇毒,聽人說擅用猛毒暗器者襲殺而死者,即便是隔厚重棺槨,周遭亦是多年不生草木,你這手段,看來尚比不得尋常江湖中人。”

“有那等自顧賣弄手段的功夫,何不上前領死。”少年撇去那根分明塗毒的飛針,衝那梅郎君微微一笑,“天色已晚,確有些睏意,待到分出個勝負後,上樓安睡,也不枉費下榻錢。”

梅郎君不怒反笑,可笑聲卻是極陰寒,擺起雙袖,咧嘴笑道,“多年不曾見過如此心氣的少年郎,倒是有趣得緊,待到將你拔舌剔骨,興許皮囊還有些妙用,不如懸到爺爺樑上,做個開門迎客的皮囊小童,也不枉費現今的潑天口氣。”

旋即舒展雙袖,將腰間劍擎到手上,抬步而前。

常理而言,於江湖上混跡多年且精通暗器者,大都於刀劍槍斧之上無甚修為,原是暗器極難修行,且尤重腰腕力道,講究的便是運力驟施,並不在意其他細枝末節如何,更不曾通曉尋常兵器力道,應當如何收發綿延。故而雖說許多江湖人手上暗器準頭奇佳,但若是築下暗器根基過後,再要將兵刃撿起修行,難上加難。

瞧那梅郎君舉動,雲仲亦是不解,緩緩挑眉,抬劍去迎。睏倦疲時,肝火尤重,故而即使少年平日裡脾氣秉性皆是溫和,如今也平添三分火氣,更不去顧忌眼前這人為何也通劍術,單肩運力,手中劍直往梅郎君喉間點去,去勢奇快,硬是於月華為薄雲所遮的時節,扯出道凌厲劍光。

兩劍相迎,可少年卻覺得掌中劍並未撞上劍刃,而是為柔索纏縛,定睛再望時,卻發覺那梅郎君並不曾以劍刃相抵,而是憑劍身阻隔,手中所持長劍弓如新月,竟是硬憑柔勁抵住一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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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人怪笑,運腕將軟劍錯開,猛然朝少年胸前一展劍身,劍尖蛇行蜿蜒,一時難尋蹤跡。

軟劍主陰狠,曾有人成百兵譜時注道:軟劍者,用力屈之如鉤,縱之鏗然有聲,復直如弦,可以屈置盒中,縱之復直。雖說非是常見之物,可若是運用得當,劍勢來去莫測,比起尋常劍類,更為詭譎難擋,通體柔如鞭鎖,縱使是劍道當中登堂入室,成宗立派的高手,亦未必便能一眼窺出劍路。

況且此前雲仲從未見過這等兵刃,所聞寥寥數語,也不過是由打山中劍譜所窺,並不曾贅述過多,只零星不過數行,不曾寫過劍路解法,故而劍路一時間難以收發自如,倒是被梅郎君搶過先機,軟劍頻展,壓得少年接連退後,眉頭亦是略微皺起。

似乎僅是轉瞬,街心兩人已然對招數十,長街落葉,飄蕩過兩人周身時節,紛紛碎濺開來,為秋風所動,紛紛而去。

鬥招時節,梅郎君佔住上風,可眼下卻是猛然收劍,再以劍身砸去,將軟劍硬生壓出半弧,直奔雲仲肩背,方寸之間躲閃不及,少年捱過一劍,撤步回退,肩背已是中招,血水長流。

軟劍薄極,比起大多兵刃,鋒銳有加,方才一劍路數詭譎,雲仲確是未曾截住,被這一劍削開衣衫皮肉,只得略微讓過劍鋒,稍稍停招。

“於爺手下走幾十合,堪堪有傷,同輩人中,你這娃娃也足矣自傲,如若現今點頭,入我馬幫為奴為僕,興許三五十載過後,自然可得個微末小職,總好過橫死街頭。”梅郎君陰冷一笑,隨手拈來枚飄擺落葉,將那柄足有四尺餘的軟劍劍尖血水拭去,似笑非笑瞅著眼前少年。

適才這少年郎劍術,就連他瞧得亦是心頭一沉,雖如此年紀,可只論劍術,卻已然是比起馬幫當中劍道宗師相距不遠。軟劍妙處,唯有自知,想當初新獲宗師頭銜的時節,便是憑藉一手路數難測的軟劍與暗器手段,硬是於夜色深沉不見皓月的時節,接連除去別幫兩位劍道宗師,名聲震動一時,除卻暗器飛針之外,憑的仍是軟劍功夫,可謂極難應對。

而如今這少年劍路穩固至極,竟是無丁點花哨,盡是歸真之式,即便落在梅郎君眼中,亦是挑不出丁點錯漏。

少年收劍,呵呵笑了笑,扭扭傷肩,“劍當挺直如松,路數招式變幻,從心所欲,而非是如此不倫不類,取巧傷敵,再者欲我投奔前去馬幫,兄臺模樣,著實有些難言,若是失卻胃口,恐怕日後行走江湖,多有不便。”

梅郎君驚怒,“巧嘴滑舌,理應割去唇舌,將你這小兒懸於馬廄之中才好。”旋即近步,再度出劍。

可少年此番卻不復出劍,只憑腳步避讓軟劍,僅是兩三息之間,便已踏到梅郎君近前,劍柄距後者咽喉,唯有三五尺距離。

軟劍來去之間,劍光再起。

一曰畫眉,二曰登樓。

劍光縱橫,金鐵鏗鏘聲起。

繞是梅郎君憑軟劍抵擋,此中力道實在過於剛猛無前,劍柄險些脫手,原本劍身光滑如鏡,如今亦是有一角破損,踉蹌倒退數步。好在梅郎君亦非常人,硬是憑左肋接過劍鋒,甩動袖中飛刀數柄,將少年逼退,這才堪堪穩住身形。

白毫山中梅花樁,僅是此十餘日間,雲仲便走過百餘回,軟劍阻擋不得,且劍路詭譎莫測,只可憑身法讓過鋒芒,而後再行出劍,而此番涉險,的確是收效極妙,一劍險些破開那梅郎君肚腸,如今血水瀝瀝,一時難止,滴落到青石路上,響動寂寥。

但那面容乾癟的文人捂住劍傷,卻是長笑不已,瞧得少年頗有些不解。

“你這小兒身手確是不俗,興許應對別處江湖之人綽綽有餘,可既是馬幫中人,哪個非是在刀口上舐人血水的主兒,”梅郎君褪去長衫,束在腰間,止住血水外滲,唯著一身單衣,咧嘴笑道,“難得有人逼我梅郎君至此,將手頭這份奇毒用到你這小兒身上,縱是身死在此,也足矣自傲。”

雲仲擰眉,卻覺通體上下已然有些脫力,原本持劍之手穩固,如今卻覺掌中劍越發沉重,眼前晃動不已。

“爺的手段,豈能是那幫且在江湖中未走上幾回險道的小卒所能比擬,”眼見得少年氣勢越發頹靡,勉強拄劍而立,梅郎君不由得放聲笑道,“劍長三尺,可我袖中毒粉亦可傳開三尺遠近,進步遞招,豈能閉住氣息,如此一來,這道毒粉卻是丁點不曾枉費,皆入你腹中,再者摻與先前袖箭之毒,斷然不可得生,倒是可惜年紀輕輕這般身手,卻始終要死於異處。”

往後半句,雲仲已幾不可聞,這道奇毒之猛烈,頃刻間便流轉於四肢百骸,就連經絡當中的內氣亦是滯塞,肩頭分明血水未曾止住,痛楚卻是極稀薄,往來冷涼秋風,已不可覺。

可少年搖搖頭,費力將掌中劍抬起,往左臂狠命一劃,強撐起精氣神,再度踉蹌進步。

分明是強弩之末,可雲仲麵皮,如今皆是猙獰,半身血水淅瀝,順鞋履流淌而下,一步一印痕。

梅郎君瞧見少年舉動,捂住腰腹更是笑道,“既是強弩之末,不知仍能躲閃暗器否?先前那一眾襲殺幫眾,你難不成覺得已然各自退去?”

屋簷之中,十幾道寒光直直而來,呼嘯聲起。

但少年仍舊步步而前,背後炸開數股血水。

劍氣頃刻漲落。

梅郎君頭顱滾地。

客店二層樓中,亦有刀光殺開夜色,且有座足足幾十丈巨陣浮現。

雲仲踉蹌腳步,一腳踢開梅郎君頭顱,自行坐倒,靠到街道旁酒攤桌椅處,慘笑不已。此毒的確非比尋常,一身原本渾厚內氣,也只得調起區區兩成,堪堪削去同為強弩之末的梅郎君頭顱,通體上下,再無丁點餘力。

天上月色尚佳好,呼來權當作玉盤。

少年通體早已無知無覺,此刻抿抿嘴,輕聲囁嚅。

“如在白晝,還可討口酒水喝,可惜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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