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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位童子皆是不願再度抬步,原是門派當中每日走樁站樁足有四五時辰,本就已是腿腳顫慄周身疲累,晌午用過飯食歇上不足半個時辰,未時便要前去山門外守門,不論是習武之人上門求見切磋,還是時常遊賞白毫山景緻的遊人文士,兩位童子皆是要客氣接待,絲毫不可有落師門門面。故而即便是在門外站得腿腳痠麻,良久都難以尋回知覺,也得強忍雙足顫顫,將腰背挺直,一站便是許久。
“隨他去便是,側樓雖說簡陋些,不過亦有人看守,並不至於無處歇息,還是儘早回房歇息為妙,”前頭那童子煩心得很,眉頭擰起,“偏偏要在這時節攪擾旁人,瞧來便是不爽利之人,無需再管,還是回房最好,光每日走樁就險些將雙腿廢去,哪裡還有什麼餘力招待來客。”
後頭那童子顯然有些憂心,可的確是雙足痠麻,的確不願邁步,連連衝門外張望,面色為難。
“如今才不過酉時,按理說門派中人,不應當歇息得如此早才是,”門外雲仲不解,剛要再行叩門,卻是借星月隱光瞧清那牌匾之上所書,便連忙收回手來,衝溫瑜苦笑道,“看來這處門派閉門極早,再度叩門,怕是有些失禮,難免攪擾旁人清淨,倒不如今夜前去側樓借宿一番,明日再入鳳遊郡,並不礙事。”
溫瑜點頭,瞧瞧山外天景,和言答道,“門派中人習武辛勤,箇中苦楚,你我亦是心知肚明,何況如今已然入夜,並無遊人,早些閉戶休憩,不亦是情理之中,皆由小師叔做主即可。”
少年點頭,順手接過黑獍韁繩,單手牽住兩馬,便要邁步往側樓而去。
風隨落葉,百草皆素,不似鵝黃,反如冬雪,但風聲葉聲,比起大雪時節喧囂許多。
雲仲仍舊是一手牽著兩頭馬匹,與溫瑜並肩而行,可不知何時右手已然摁住劍柄。
剎那出劍,落葉脆響如潮。
於十萬山中聽遍風聲葉聲清泉流響聲,少年最是能分辨出腳步與其餘冗雜聲響,故而即便是溫瑜也不曾有絲毫察覺的輕微腳步,雲仲已然憑此聲覺察出來人遠近,出劍無忌,直走龍蛇。
金鐵聲迸濺,猶似白毫山巔有鍾夜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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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友好身手。”來人身形微動,由連天白葉當中抬步走出,身形如同蕭瑟秋夜相融,腳步輕快,分明面孔極俊郎,卻是滿頭華髮,格外扎眼。
雲仲仍舊持劍而立,絲毫也無收劍的意圖。
此人步伐,分明是輕功奇佳,足下鞋履根不及地,始終墊足而行,身法好似秋來落葉,飄蕩如風轉,如此高明身法,絕非尋常之輩。
“我乃白葫門門主,秋夜蕭瑟,總不得安睡,料想出外逛逛,應當可解煩憂,這才無端行到這山門外頭,瞧見這少年郎腰間佩劍不俗,一時技癢,才唐突試探,如今還要同兩位賠個不是。”來人拱手行禮,不過行禮舉動無論如何看來,都是頗為繁雜,左手搭住右拳拳尖略微擰轉,而後將左掌端平,略微低頭,與尋常江湖人抱拳時舉止,並不相同。
少年胸中疑竇叢生,更是擎劍在手,不便行禮,只好略一點頭,權當回禮,而溫瑜則是被少年護在身後,霎時間不曉得如何是好,囁嚅道,“師叔無需憂心,此人並無殺氣,再者有後手相抵,想來亦無險。”
“除卻有意試探身手之外,還要提點少年郎一句,”那人收劍,看向少年攥住韁繩的五指,略微猶豫道,“同牽二馬時節,韁繩絕不可分勾五指,最好是打起枚繩釦繫住,若是這兩馬受驚,應對及時還則罷了,若是應對不及,只怕要將整枚手掌撕為兩半,悔之晚矣。”
一路觀景,更兼身側女子面容笑意濃郁,雲仲心思的確不在兩頭馬匹,經那人出口提點,才發覺著實如那人所言,四指勾住一條韁繩,剩餘一指,則是鬆鬆垮垮掛住另一枚韁繩,著實犯了忌諱。頤章江湖當中的馬匹雖說不在多數,更比不得大元馬匹骨相足力,但如何都並非是太過稀罕,商隊當中便聽人講過,說一人獨自牽住兩馬時候,最是難控韁繩,如若遭襲,輕則走脫了受驚馬匹,重則扯破掌心,再難應對。
“多謝。”雲仲將馬韁繩攥緊,隨口問道,“既是白葫門門主,小輩來此前便聽聞過前輩名聲,鳳遊郡上下可謂是鮮有人不知,口碑奇好,自然亦是無心對我二人不利,如此趁暮色上山賞景,卻是叨擾了。”
豈料那人聞言微微一愣,旋即笑道,“我已有十載不曾下山,卻是不曾想到江湖之上,仍舊有人惦念,如此倒是有些羞愧,物換星移幾度春秋更迭,看來山中歲月,總要比外頭短。”
雖是如此出言,可一時間少年並不曾收起掌中劍:此人身法劍路之快,就連苦修良久劍術,難見敵手的雲仲都是有些應接不暇,早先前聽聞腳步聲微響,心下已然是提起警惕,而再去攔劍時,卻並未快過此人,更休說是後發先至,只堪堪抵住,便已盡全功。
這般手段,由不得少年有差,起碼持劍在手,先手佔足,至於方才此人所言十載不下山,卻是並未細細去想。
那人也看出雲仲忌憚,也不多言,抬手便將佩劍摘去,立於山門外,兩手空空,和善道,“既是無處夜宿,便前去門中一住就是,山中本就清淨無人,偌大門派上下,連同雜役在內,亦不過兩手之數。倒是有幾位在劍道上走得頗遠的宗師,如今雲遊在外,山中僅剩下幾位弟子,空屋本就是無用,倒不如借與兩位小住,雖不理飯食,但也比起側樓那簡陋地界好許多。”
口氣四平八穩。
雲仲挑挑眉頭,打量男子麵皮相貌,終是開口問詢,“門主鶴髮,麵皮卻是不顯老態,照江湖中人說法,實乃修行有成,如此慷慨相邀,恭敬不如從命,小輩雲仲,先行謝過。”
“好說,白葫門門主葉翟,江湖相見,緣分匪淺,”那人爽朗一笑,旋即抓抓髮髻道,“修行有成這話卻不敢接,我這白頭實屬天生,仔細算起來,如今只不過而立出頭年紀,相較小兄弟年紀尚淺,便身攜如此一手劍術耳力,空度十載光陰,羞愧得緊吶。”
三人兩馬一併邁步入門,院落之中,兩位童子仍舊不曾走遠,聞聽外頭言語聲頗為熟悉,確實不曾想到自家師父無端現身門外,連忙閉緊口舌低下頭來,靜候自家師父教訓。
葉翟瞧著兩位腿腳頻頻顫動而不自知的徒兒,無奈苦笑,由打腰間抽出枚竹板,各敲數回,才嘆氣道,“秋夜清冷,也怨不得你倆人耍滑,我與你兩人這般年紀時,亦是如此,下回切莫再犯就是。”遂便令兩童子回房歇息,再無責罰。
門庭清淨,並無多少擺設,除卻廊門兩側角落種有幾枚素白竹之外,再無特別物件,簡樸敞亮,樓宇不過三層,零散四五座,飛簷不帶半分講究,乃至於西郡許多地界富庶人家,飛簷迴廊比起此處都是堂皇至極。不過簡樸院落當中,沉有口古井,井中月搖搖晃晃,叫其中蓮花割得散碎,意境隱生。
一入門時,雲仲便借月色打量院落佈局,端的是大簡,繁瑣裝點雍貴擺設半點亦無,就連院落正當中習武槍棒,皆是叫習武之人掌心磨得光亮如鏡,似是許多年不曾換過。
“山間清修所在,向來無冗餘物件,觀來確是簡陋,更比不得名門大派那般銀錢富足,說到底,還是我這門主本事不濟,能耐微淺,卻又放不下門主架子,不曾憑身手賺銀兩。”葉翟將二人引至一座小樓前頭,一時感嘆,“退回百載去,這座白葫門豈止是如今這幅模樣,當初也是座下弟子云集,每逢大開山門廣收弟子,四方幫派來賀的盛景,如今都能由打古書中尋著,哪裡有如今凋敝的端倪。”
雲仲栓罷馬匹,正巧聽聞葉翟出言,寬慰道,“倒也不見得是一樁壞事,門派當中清淨些,更易出些高徒,日後散入江湖開枝散葉,白葫門名頭未必就不可歷百代,況且有門主這麼位身手卓絕的人物,何愁不興?”
葉翟搖頭,滿頭白髮晃動,唏噓應聲,“若是真有如此一日,亦算是白葫門之幸,江湖之幸,如今仙家風頭盛過門派多矣,無人不望自個兒有一身仙人骨,可憑此入仙家,凌太虛,江湖非但不曾比往常熱鬧,甚至還要寂寥兩分,借少俠吉言。”
同門主作別過後,溫瑜與雲仲一併推門入住處,並未各自歇息,而是對坐窗欞之前,點起燈火,閒談幾句。
秋風吹得酣暢,涼意入樓。
“這位門主劍術,有多高?”溫瑜早先便瞧處少年神色凝重,此刻捧起茶盞還未飲上一口,便先行出言問詢。
少年指指腦門,平靜開口,“有位故友曾言,我這劍術,恐怕不弱於尋常宗師,劍道走出條路來的前輩,亦是同其過招不落下乘,其實亦是取巧;師父的劍路劍勢,劍招劍意,即便還不曾皆盡貫通於身,卻是已然抵過十餘年苦練,欽水鎮中得水君劍譜,修為再漲十載餘,兩者合於一身,足足能省下近半甲子苦修。可今日這位門主的劍術,藏鋒之下,高過我足足兩三層樓。”
“而立之年,才能近妖,也難說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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