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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近來頗不太平,連同多年未曾宵禁的上齊皇都納安,亦是於前日施行起宵禁,連同平日裡徹夜常開的勾欄瓦舍,也是一併早早關去門戶,免得被巡夜軍卒瞧見過後,扭送官府,吃上一回好打。

上齊連年以來,皆是太平繁華,儘管說夜不閉戶路不拾遺有些過,但如何來說,皇城之中歷來都是百姓安居,民風尚文,罕有打家劫舍或是不守禮法的情景,不得不說齊帝年紀雖才入而立,可仍是位養國護民的賢君,故而使得納安一地,極為繁華。

而如今納安,卻是與平日大相徑庭,長街之上除卻三三兩兩點燈巡夜的軍卒,再無一位百姓,除卻夜色之中暗淡酒旗隨風慢轉,枝頭蹲著的幾隻鳥雀啼鳴外,顯得極為死寂。

“要我說,趁早歇著吧,這宵禁令一出,老百姓都是聽話得緊,家家都是極早便關上門,各自前去臥榻安眠,誰人會頂著此等危急時節觸黴頭,反倒是苦了咱一眾兄弟,叫人心煩得很。”

官府門外頭,兩位官差提著燈籠,漫不經心挨家挨戶盤查,其中一位實在是睏倦不堪,耐。不住牢騷,卻很快被身旁另一位訓斥道,“說的甚話,你小子有幾個腦袋可掉?竟是膽敢質疑上頭打算,倒不如老實閉緊口舌,好生巡查。”

那官差仍舊不忿,撇嘴道,“這蟠龍街上頭多是富貴人家住戶,最是惜命,豈會隔牆有耳,要我說你也是膽子忒小了些,怎就不敢說上兩句,不光你我,就連百姓估摸著都有些怨氣,只是敢怒不敢言罷了,還能將咱倆供出去?”

“有點意思。”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倒是未曾在意不遠長街之上,有人提著枚老舊燈籠,一步三搖,緩緩走來,聞聽兩人爭辯不下,倒是自行開口笑道。

兩人一時噎住言語,始終心頭有怨的那位先行抽刀出鞘,皺眉喝問,“何人於宵禁之時外出作祟?當真就不怕捱上四五十棒,打得皮開肉綻,好膽。”

來人輕聲笑笑,全然也無慌亂之意,“這頓棍棒,老夫自然受得,不過話先說到頭前,倘若是耽擱大事,兩位怕是再多生出幾十顆腦袋,來日也不夠砍,可定要想好了。”

燈籠一晃,兩官差卻是一時間有些呆愣,前頭那位還未曾顧得上收刀,便行大禮拜倒,全然無方才精氣神,慌忙叫道,“小人無意衝撞荀相,實在是天色昏沉,不曉得是大人親自巡查,實在該罰,還請大人莫要怪罪才是。”

老者擺擺手,平淡道,“無需如此惶恐,既然是忠於職守,哪裡有受罰的道理,老夫年歲漸長,耳力也不如原本那般敏慧,雖夜裡靜謐,但兩位方才說話,卻是一句也沒聽清,姑且就當是我未聽過,兩位也未曾說過,就此作罷便是。”

兩官差哪敢起身,又是接連討罪良久,才敢站起身來答話,“荀相夜裡外出,大抵便是有萬分急事,倘若大人樂意,我二人幫著頭前帶路往宮中去,也好行事。”

“倒也伶俐,”荀文曲點頭,“勞煩頭前帶路。”

宮中寢殿當中,有位身披綴金絲黃裳的男子,正蹙眉往手中密報看去,方才仍是困頓的一雙眼目,此刻卻是再無半點睡意,甚至瞧向那一紙尋常密信時,滿面凝重。

半晌過後,男子才將目光從信紙上挪開,瞧著不遠處堆放齊整的老冰,於夏夜中冒出絲絲白氣,長長嘆氣。

“沉沉夏伏,多事之秋,僅是安定如此一段年月,便又起變動,倒是頗叫人心生煩悶。”

“稟聖上,荀相夜訪而來,不知聖上願見否。”屏風後頭走上前位近侍,遙遙衝男子拜倒。

齊皇思量片刻,“速速請來便是。”

荀文曲踏過三道白玉橋,於月色之中,瞧見皇宮當中,似是有萬千片魚鱗閃動,神色也是由原本的平淡,略微陰沉下來,不過亦未曾多言,只隨前頭宦臣步步而走,踏足寢殿當中,輕輕拜倒。

“微臣叩見聖人。”

齊皇擺手,“荀相過於多禮了,此處唯有你我君臣二人,休要在意繁文縟節。”緊接著卻是自行問道,“深夜入宮,荀相怕是也接著了東境信報,不知有何想?”

老者淡然對答,“自是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若是他國大軍臨近,自是有擊敵手段,我上齊國力一向不弱於人,當然也是渾不在意,”齊皇將眉心揉過兩揉,“可眼下非是大軍兵臨城下,而是北煙大澤沉寂多年的邪祟妖物,似是虎狼脫閘,尋常人力,幾不可勝,上齊仙家不在少,但真願為此事出手者,只怕是十不足一,如之奈何。”

聽罷老者點頭,“的確如聖上所言,世間仙家,大都出世自顧,這才使得北煙澤多年以來,守邊修士有減無增,雖說如今鎮守北煙澤那位,境界極高,但如今妖物之勢越發猖獗,卻是難免捉襟見肘。不過老臣卻覺得,仙家不出,自然是未曾嚐到甜頭,若以重利許之,大抵亦可功成。”

“可我上齊一國,難道要將國祚皆盡託付於那些仙家不成。”男子微怒,猛然捏住掌中那封被血水染透的密信,“如此舉動,豈不是叫天下人恥笑。”

但老者面色依舊平靜,從懷中抽出枚玉簡,放到齊皇面前桌中,輕輕推去,“妖物仙家,比起常人,無非多出神通術法,騰雲駕霧的本事,倘若以器具匹之,也不見得幾頭從北煙澤逃出的漏網之魚,便能興風作浪。聖上莫要忘了,當初大齊集五教之數,其中有一門,最多神鬼工匠,極擅制機關器械,世人稱其為魁門,後人仍在上齊以西。”

男子眉峰驟然立起,“荀相,此事休要妄議最好,父皇駕鶴前特地同寡人提過,魁門詭工,出世則亂,倘若真因此事引得天下震動,上齊危矣。”

“北煙澤以南,最近上齊。”荀文曲看向男子,目光絲毫不退,“東境死了足有幾百百姓軍卒,長此以往,上齊必亂。到那時節,聖上難不成要修書幾封,請其餘數國引軍馳援?”

“進,未必生亂,退則必被妖物蠶食殆盡,成無水魚肉,聖上明理,合該考慮明白,微臣告退。”

直到老者走後許久,門內燭火平復,身批黃袍的男子,面色仍舊陰沉不定。

“聖人爺,荀文曲此番措辭,大為不敬。昔年陛下年紀尚淺,由一位二朝老臣規束著,倒還勉強合乎情理,但如今天子聖明,文治武功不讓先帝,豈能再容他這般放肆。”

男子身側走出位錦衣內侍,身量足有近乎八尺,可開口言語時候,卻是細聲輕言。

良久,男子抓起桌上玉簡,嘶啞道,“宦臣焉能議論國事,不論荀相所言有理與否,都非是你所能妄自談論的,去領鞭刑百二,寡人饒你失言之過。”

那內侍行禮退下,竟是未有半分遲疑。

“本欲呼涼杯盞,奈何月明星亂。”男子踱步而行,摩挲著那枚玉簡,獨自看向天盡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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