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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呂此刻更是覺得此事蹊蹺,他本就是愛馬之人,關乎馬匹的習好秉性,自然摸得門清,商隊上下馬兒有個好歹,都要前來問問這位不惑之年,卻面相形同老朽的漢子。

甚至連同事關馬匹的出處典故,亦是涉獵極深,譬如當日論戰馬與古國屠馬一事,皆是由老呂主講,令商隊眾人均是聽得如痴如醉。

“孫小子甭滿嘴牢騷,你先將此事告知韓席與當家,叫前頭暫且停步緩行,我下馬瞧瞧狀況,再行定奪不遲。”老呂朝一旁的精瘦年輕人吼道,“順便多喊幾個人手,叫那些在車廂裡頭貓著的大爺下來幫個忙,倘若車輪陷到泥漿裡頭,這車貨就得叫雨水泡發,趕緊。”

後半句話,老呂近乎是扯起調門吼出來的,只因風雨甚急,且天上驚雷陣陣,幾乎要將人兩耳貫破。

孫姓的精瘦後生點頭,而後摧馬便朝前頭奔去。

老呂則是翻身下馬,不顧豆粒大小的雨水砸起無數泥漿,挽起袖子便朝馬兒周身望去。這舉動可是相當涉險,稍不留神,以馬匹的強健腳力,生生踢碎常人胸肋,踏裂顱骨都是輕而易舉,更別說如今馬兒受驚,倘若真是一腳踢去,九成能將老呂踢剩半條性命。

然而老呂卻無暇顧及,只是拿斗笠將急雨稍稍遮擋,而後便極仔細地端詳馬匹身上究竟有何異狀。秋雨如潑墨,漸漸將漢子渾身打得發冷,連同牙關也有些上下打磕。

不出盞茶功夫,漢子便已然將馬腹馬口,連同馬尾與套索皆盡翻看了一遍,橫豎未發現什麼異狀,只好裹了裹叫雨淋得透徹的衣裳,側過身來使雙膝夾住一條馬後蹄,朝令一條後腿摸去。

這也實在是無奈之舉,擱在往常,繞是老呂這等對馬匹病灶極熟悉的老手,也是不敢輕易去動馬腿,可憂心車廂當中貨物受潮,卻也還是強行摁住馬腿,隔著雨水泥漿探查情況。

“果真如梁校尉所言,這滂沱大雨下得甚是及時,藉著雨夜行事,確實要比陰天還要便捷許多。”

武陵坡上有一處小亭,歷來是頤章境內守軍瞭望所用,閒置時候更可供行人歇腳,頗為便利。按照平常入夜時分,頤章守軍便有人來此點上燈火,也好給往來之人些光亮,免得失足崴腳,可今日卻並無燈火,掩於陰影當中。

亭中端坐兩人,說話之人以白木覆面,聲音在雨中極細微。

“幾成?”梁校尉權當沒聽著覆面之人的恭維話語,依舊端坐,腰桿挺直。

覆麵人笑道,“十成。”

梁校尉挑眉,神色有些玩味。在他看來,敵手並不算弱,更何況當中還有位大抵已越龍門的能人,算上今日借與覆面之人的三十來號兵甲,大抵也只是堪堪能與之戰個六開四,這位覆麵人的後手究竟如何,他也是極好奇。

所以他開口道,“若是我只出十人,又當如何?”

亭外紫雷接地,於一剎那之間將群山都照得亮如白晝。

覆麵人的白木面甲,更是映得慘白如紙。

“依舊是十成。”這人笑笑,笑聲在面甲當中憋得極古怪,“其實即便您不出一兵一卒,在下手中的把握依然有十成,只不過您插上一手棋,局勢便又有些不同了。”

覆麵人似乎絲毫不急於出手對敵,反倒是站起身來,打量了會亭外的雨水,“實不相瞞,那位足矣將勝算化為十成的能人,同那位大人關係匪淺,若是您鼎力相助,足矣能在兵甲損耗不多的前提下,博得那位不少好感。軍職往上踏個數階,也並非什麼難事。”

“官位坐到那等高度,若無意外,雪中送炭的事兒恐怕是百年難遇,不過錦上添花的妙事,何不舉手為之?假使將來有一日平步青雲,邁步入京進金鑾,真做了盛威赫赫的梁大將軍,恐怕齊陵武人都得眼熱得發燙,屆時,您要謝我,我還當真不敢接。”

“以袍澤性命,換得身居高位,繞是我也有些不忍。”對於這覆面之人這番話,梁校尉不置可否,只是幽幽說道,神色陰鬱。

覆麵人聞聽此話,語氣當中笑意更甚,使得整個白木面甲都有些顫抖,朗聲道,“素聞梁校尉極擅同人做買賣,起初我只當是線報有誤,可此番但是信了八九分。我聽探子說,您是近一年才叫上頭調來此地,僅一載時日,稱為袍澤之情,怕是年份還不足吧?不過也請放心,事成之後,我自當替您美言幾句。”

校尉站起身來,衝覆面之人抱拳,“武陵坡守軍校尉梁鯖,聽奉調遣。”

“將軍何必如此。”覆麵人把梁鯖雙手托起,“古時候傳說雨夜殺人,待到驟雨停歇過後,天兒上便能扯出滿天紅霞,倘若是兩軍對壘死傷慘重,那雲霞便猶如氣蒸大澤一般,旺祥至極。區區三四十人,大抵也只能生出那麼一丁點紅絲罷了,忒掃興。”

梁鯖聽著這人緩緩道來,語調之平緩,彷彿區區三十幾口人命,全然不足調動這位古怪人的胃口。

連天秋雨之下,老呂摸了馬腿,卻是渾身猛然一顫。

馬兒腿蹄交界的腳踝處,有兩枚極細極細的木稈,乍一觸碰時候甚易叫人忽略,將這兩枚細軟木莖當做馬蹄硬鬃,可老呂卻是極仔細,將這兩枚草莖捏在手裡,卻是一時間不敢拽動。

兩枚木莖在江湖裡頭還有個別名,喚作一絡索,乃是挑柔韌草木莖使文火烤成,又添了幾成柔韌。雖說擱在掌心當中顫顫巍巍無法立直,看似不堪大用,然而江湖當中,一絡索的惡名之盛,更甚於匪窟山寨。

這倒並非是一絡索有神妙之處,究其本身,也不過是將馬匹腿腳困住,無法掙動而極難察覺,除此之外,只不過是兩根堅韌木莖罷了,與法寶一詞沒半點干係。

最為耐人尋味之處,是一路上老呂韓席,乃至孫姓後生皆在這兩頭馬兒不遠處,隔著一干人手把木莖穿入馬足踝裡頭,將馬兒牢牢鎖死腳步,又是何等的能耐。

昏沉雨夜,老呂不覺渾身血都涼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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