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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已過酉時,夕陽從雲海的縫隙中鑽過,流光瞬間溢了出來,從西向東化成絲絲縷縷,延伸到天幕的最東端,而在這絲縷之上,有一輪淡白的輪廓,那是尚未放光的圓月。
此時涼風習習,蘆葦蕩如同雪浪般來回起伏,把陽光的烈香掃去了,進而升起的是淡淡的水香,與池中的蓮香縈繞在一起,讓人深而忘憂。即使一群雁鳥從三人頭頂掠過,三人心中也只覺得這是畫中之音,世動而心靜。
與天子拜見之後,董昭並沒有立刻說出自己的目的,而是從腰間取出一支竹笛,在夕陽中輕輕地吹起來。明明人就在身邊,在天子聽來,這樂聲卻彷彿是從極遠處來的,從高牆中來,從密林中來,從深遠荒蕪寥無人煙的高山中來,它初聽極為纖細,但卻一下抓住了心絃,彷彿不管是身在多遙遠的地方,這樂聲都能透過重重阻礙,流暢透入心脾。
天子聽了一會,聽出這是武關落照曲,但與原曲又別有不同。原曲氣勢恢弘磅礴,光聽前奏,大有云海流動萬千光輝之勢,中段如同飛來巨石無可阻擋,又有一股人世浩渺,無可奈何時光流逝的哀傷。可董昭變奏之後,卻像是時光荏苒,歲月悠悠,天地變化,武關卻始終與日光仍在。
曲聲到最後,像小河淌水般或緩或急,以至於一群野鴨聞聲從蘆葦中冒出來,看見三人,嚇了一跳,又轉過身往它處鑽去了。
天子見狀,不由低聲一笑,恰好一曲奏罷,董昭放下竹笛,問天子說:“陛下見此情此景,有何情悟?”
天子緩緩說:“前些日子我曾讀莊周,見鯤鵬擊水,冥靈千歲,只覺大千世界漫無邊際,人蝶相化恍若如一,此時聽董卿之曲,正好比當時。”
董昭聞言卻微微搖首,對天子說道:“陛下這是感懷天地浩大,是人之常情,卻不是陛下應該說的言語。”他說完此句,隨即語調一變,高聲朗誦道:“天子之劍,以燕谿石城為鋒,齊岱為鍔;晉衛為脊,周宋為鐔,韓魏為夾;包以四夷,裹以四時;繞以渤海,帶以常山;制以五行,論以刑德;開以陰陽,持以春夏,行以秋冬。”
這是《莊子·說劍篇》中的言語,董昭唸完,隨即問天子說:“陛下讀莊周此句,又有何感想?”
天子略一沉思,卻失笑道:“此乃修辭之語,雖氣魄甚廣,然言論無一在實處,終是虛妄罷了。”
孰料董昭仍是搖首,他手指這眼前的湖水,又自西而東劃過,一直到天際山脈的隱沒處,說道:“陛下難道沒有看到,眼前此景此地,皆是孝武皇帝的天子之劍嗎?”他見天子神色愕然,便笑道:“孝武神劍,出自蒼梧,終於西極,丹水紫淵為縫,涇渭酆鎬為鍔;驃騎司馬為脊,羽林虎賁為鐔,王法周禮為夾;礪以猛獸熊羆,裹以天人感應,思賢博望以成威,平樂昆明以昭德;是以動如雷霆,鋒寒九州,東過東海,北有朔方,西霸大宛,南盡北戶,戎夷盡懼,強藩賓服。”
《修羅武神》
說罷,董昭緩了一口氣,再打量天子,天子的神色已經變得有些恍然,他於心底輕笑,而後說道:“陛下,此間天地雖然浩渺,但天子之劍,卻能令山河變色,萬物死亡。正如古之未有昆明池,因孝武而有之,陛下方才言語,大有妄自菲薄之意了。”
天子“哦”了一聲,他抬眼看向董昭,語氣已然變了,問道:“先生如此辛苦來面見我,莫非是來授我帝王之術耶?我大可給先生一個散騎常侍之職,常伴我左右。”
董昭卻笑道:“我非是為此,而是前來問陛下的志向。”
“志向?”
董昭見天子眼神一亮,隨即緩緩說道:“陛下是欲成中興社稷之雄主,還是甘為堯舜,讓世祖兩百年之基業於小宗耶?”
天子注視董昭片刻,說道:“這不是臣子應該說的話。”
董昭坦然相視,說:“若陛下是名實相符的天子,昭自然不會出此言語,可陛下徒然有天子之名,臣子若想當真效忠,則說的必然也不是臣子應說之話。”
此番言語直指陳沖劉備二人,以天子的聰穎天資,自然是瞬間領悟,但他卻佯裝不知,問董昭說:“如今國家雖未一統,但民生日好,社稷益安,先生何故如此說?”
董昭聞言哈哈大笑,他盤坐在蘆葦亂叢中,對天子說:“我聽聞龍首為陛下授業,多講史而少講經,那範睢說秦昭王說四貴的言語,難道還要我再說一遍嗎?”
天子沉默不語,董昭便當真念道:“夫擅國之謂王,能利害之謂王,制殺生之威之謂王......”
而在兩人對話的時候,董承正在一側旁聽,此刻他心中的情緒晦暗莫名。總得來說,恐懼多於興奮,不安多過嚮往。涼亂之後,朝廷的政局已然穩定了近五年,不說國家民生,便說是朝中風氣,較先帝之時都煥然一新,甘棠之稱名副其實。如今董昭言辭如刀,卻刀刀砍向已有極高聲望的劉陳二人,一旦陛下真聽信了董昭言語,朝局必然走向你死我活,很難善了,若陛下沒有聽信,劉陳是否真的能夠還政呢?董承心裡也拿不定主意,他愈發感受到,在朝堂之上身不由己的苦楚了。
這麼一愣神,再聽董昭言語時,他已然唸到:“詩曰‘木實繁者披其枝,披其枝者傷其心;大其都者危其國,尊其臣者卑其主’。崔杼、淖齒管齊,射王股,擢王筋,縣之於廟梁,宿昔而死。李兌管趙,囚主父於沙丘,百日而餓死。”這是說以往戰國時齊莊公、齊湣王、趙武靈王受權臣掣肘,最後慘死的情景。
天子伸手示意,董昭便停下,見天子說:“先生只想用古人之言便說動我,未免也太輕易了!還是說些先生自己的話吧!”
董承聞言一怔,董昭則是露出笑容,天子這一句其實已然表態,他確實有奪權親政之心,只是苦無計策與緣由而已,
董昭說:“所以我問陛下的志向。若無鴻鵠之志,我也只能作燕雀之語。”
此言令天子失笑,他嘆說:“自古以來,便是桀紂之君,也都胸有宰割天下的志向,先生此言更是無稽了,殊不知天下貪戀漢室神器的,更是數不勝數。我又怎會沒有志向呢?無非是繼承祖宗留下的這副基業,不讓他落到外人手上罷了。”
董昭緩緩說:“既然如此,陛下也當有做孤家寡人的覺悟了。”
天子卻說:“這是法家言語,並非儒家正論。”
董昭說:“陛下莫非忘了中宗之語?漢家自有制度,本以霸王道雜之。奈何純任德教,用周政乎!如今龍首推行新政,更制勢在必行,這是亡國之道啊!”
天子不置可否,他捻斷一根蘆草握於手中,看蘆草左右搖擺,良久說:“那先生有何見解,能讓我親政呢?”
終於等到這一句,董昭長吐了一口氣,他說:“若要陛下親政,非除去司隸校尉與大將軍霸府不可。”
天子說:“可細言之。”
董昭細細闡釋說:“龍首門生遍佈朝野,霸府又獨擅兵權於北。若只是罷免兩人,他們卻能一呼百應,如霍光一般強行廢立,故而不可不除。但短時之內,陛下勢孤,確實難以作為,但陛下有先帝血脈,天子之名,已為天下公認。故而可從朝內與方伯同時下手,逐步收攏朝權。”
“朝中之事,悉數由龍首決策,雖說龍首如今深得民心,但他也受無私之名所拖累,常言教司隸府內,當忠於社稷,忠社稷便是忠於陛下,故而陛下大開聯絡其門生,養以君臣之誼,俱為一體。”
“朝外之事,當忌霸府。好在如今國有忠臣,東有曹操,西有呂布,陛下可先扶養外藩,假其攻伐都督之權,與霸府相抗衡,使其不能獨大。劉備素有大志,若假以時日,其必露反跡。”
“故而陛下可先效仿楚莊王,韜光養晦,等待時機,一旦有奪權之機,可囚殺龍首,赦其僚屬,而後密使詔書,令外藩發兵襄助。到那時,陛下固守關中,益州又有宗親為援,裡應外合下,不怕霸府不除,大事不成!”
慷慨激昂罷,天子卻陷入沉默,他也是長長舒了一口氣,但並沒有直接接董昭的言語,而是低首看地上死去的白犬,他蹲身輕撫白犬,忽而問說:“這隻狗臨死都只叫了一聲,想必跟了你很久吧?”
董昭說:“有七年了。”
天子問:“為何殺它?”
董昭嘆道:“因為太招人耳目,今日見過陛下後,它便無用了。”
天子問:“你無有感懷嗎?”
董昭答:“人皆有感懷,何況是跟隨了七年,臣方才一曲,便是為它所奏。”他頓了頓,又答說:“但終究又只是一隻狗而已。”
天子扔下手中的蘆草,問道:“先生既為我畫策,不知欲以何職?”
董昭大笑說道:“如今臣在司隸府內,可知府中來回撥動,不宜去職,至於陛下親政之後,但憑陛下恩賞,無論鼎食鼎烹,臣皆安然受之。”
最後,他指著董承說道:“若陛下有何旨意,交予董公便可。”說罷,他微微一笑,轉身到蘆葦叢中,果斷地像神仙人物,不戀絲毫紅塵,衣訣就這樣在天子與董承的視野裡緩緩隱去。
算兩人前後談話的時間,尚不到半個時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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