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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以為談話到此總該結束了,然而高務實萬萬沒料到,現在朱翊鈞的城府也越來越深,至此才突然問道:“誒,對了,高淵到南疆也有一段時間了吧?”

高務實心中一突,不知皇帝忽然提及此事是何道理,只能謹慎回答:“是,算起來犬子抵達南疆應該已逾兩月。”

“兩個多月了啊……”朱翊鈞連連點頭,然後問道:“你那些留在南疆的親信對他可還服帖?”

高務實心中一動,答道:“依臣所見,只要臣一日還在陛下身邊,族中便不會有人質疑臣的決定,也不會有人對犬子有何唐突悖逆。”

朱翊鈞果然聽得哈哈一笑,道:“這麼說,你們高家的族長是以官職論之,你現在便是新鄭高氏之族長?”

高務實拱手道:“皇上英明,臣家數代深蒙皇恩,自然要以君統正宗統。”

這裡稍微說明一下,在中國數千年的宗族社會時期,某家族“族長”的產生一般而言有三種方式:其一是自然生成;其二是推舉產生;其三是官職最高者自動成為族長,即高務實此時所言:以君統正宗統。

所謂自然生成,比如你祖父生了五個兒子,每個兒子又有五個兒子,那麼這個二十餘人的家族之中,你祖父就是天然的族長。這是毫無疑問的,也不可能有什麼爭議。

自然生成族長的辦法還有衍申制度,以新鄭高氏為例,如果現在高家的族長是長房嫡子高務滋,那麼這也是自然生成——即以血統論、嫡庶論、長子繼承製論來確定族長。

換句話說,自然生成就是看老天爺“安排”了誰是該家族主支(或說大宗)的嫡長子,那麼這個嫡長子如果祖、父已然去世,那他就必然是族長。

第二種是推舉產生。這個好理解,也就是家族內部開會議事,在有資格成為族長的人之中選擇一位成為族長。一般而言,這種情況發生在有資格成為族長的那幾位候選人地位、財富、名望等“屬性”相差無幾的情況下,由於互相資格類似,又要避免家族分裂,所以只好採用推舉的辦法。

第三種情況就是按照官職來論。這種辦法很簡單,你在皇帝手底下當的官最大,那麼你回到族中就是族長。這種情況有一個專用的說法,叫做“以君統正宗統”。

最遲在漢代時,這種產生族長的辦法就很常見了。比如漢末四世三公的名門袁氏就是這樣決定族長的:袁紹的上一輩有兄弟三人,年齡由大到小分別是袁成、袁逢、袁隗。

長子袁成早逝,官終左中郎將,剩下袁逢、袁隗兄弟,袁逢當時官大,為司空,因此是袁家族長。袁紹是袁逢庶子,母親不過是袁逢的婢女,因此袁逢乾脆將他過繼給已經去世的大哥袁成。袁逢死後,袁隗便成了袁家族長,一直到被殺為止。

袁隗被殺之後,由於袁紹與他同父異母的弟弟袁術不和,雙方互相看不上,因此袁家在這段時間裡理論上是沒有族長的。不過到後來曹操“奉天子以令不臣”,考慮到袁紹實力強大,主動將“位三公上”的大將軍一職讓給袁紹,自己就任司空後,此時的袁家應該就以袁紹為族長了。

說到這裡,似乎也可以有一種猜測:袁術僭越稱帝,有可能也是不忿於自己的官位低於他眼中的奴婢之子。但他當時的實力就擺在那兒,和曹操的關係也不夠好,指望在官位上壓倒袁紹已經不可能了,因此“嫉妒使我面目全非”,就幹出了僭越稱帝的蠢事——當然他的下場是咎由自取,本書無意為袁術翻案,只是探究一下他當時可能的心態。

說回正題,新鄭高氏在產生族長一事上本身並沒有什麼“祖制”。上一代人之中,高拱無疑是官位最高的,但事實上直到長兄高捷去世,高拱才成了族長。

換句話說,一開始的時候高家族長是“自然生成”,到了高捷去世,又改成了“以君統正宗統”,沒有延續“自然生成”——否則就應該是二哥高掇繼任族長了,因為高拱行三。

但有意思的是,在高拱去世之後,高家的族長沒有直接轉到高務實身上——或許是因為當時高務實也還沒有經制之官吧。

總之,那時候族長之位由高拱的四弟高才暫任(二哥高掇也已經去世),直到高才離世之時,高務實已經成了協理戎政兵部左侍郎,這才順勢成為新鄭高氏的族長——此時高務實越過了自己的老爹高揀,而高家族長生成模式再次轉回“以君統正宗統”。

此時朱翊鈞聽了高務實的話,頗為歡喜,笑道:“這倒也是正理。不過這倒讓我想起一件事……高淵今年也十四了吧?聽說他此前的西席可都是翰林學官,是不是該考慮讓他回一趟新鄭,拿個生員身份,或者去國子監拿個監生?”

朱翊鈞忽然關心起高淵的功名問題,倒是讓高務實有些意外。站在現實角度上來說,對於新鄭高氏這樣的門第,族中子弟的生員身份幾乎是十拿九穩的——就算書讀得再差,又有哪位縣尊老爺在新鄭做官時會不給高家子弟留點顏面?所以,什麼時候去拿根本不重要。

對於新鄭高氏這樣的門第,族中子弟要追求功名也是追求舉人以上,因為鄉試這一級就不好光憑刷臉混資格了,因為舉人對應的是做官的資格,秀才可不是。

當然了,若是高務實願意親自下場干預,要抬舉族中某人一個功名,那就別說舉人,哪怕進士也未必做不到——原歷史上張居正就操作過嘛,還是直接操作成狀元呢!

他高務實雖然不敢說“吾非相,乃攝也”,但以他目前在朝中和皇帝心目中的地位而言,真要這樣做,想必也出不了什麼大事。更何況,會試出題雖然有一大堆制度約束,可以他在朝中的人脈,想要提前搞到題目有何難度?只要題目在手,他自己都能幫忙操刀寫一篇狀元級的程文來。只不過,高務實不會這樣做罷了。

至於高淵的功名問題,高務實也沒太在意。他蹙起眉頭,面色遲疑地回答道:“皇上說到此事,臣還真有些躊躇……”

朱翊鈞詫異道:“不過是考個生員而已,你還怕他考不過麼,躊躇什麼?”

“倒不是躊躇這個。”高務實苦笑道:“臣現在有爵位在身,犬子高淵又是嫡長子,按說便是南寧候應襲,所以臣也不知他是否應該去考功名。”

“哦,原來如此。”朱翊鈞點了點頭,也蹙起眉頭來,沉吟道:“你有這樣的猶豫倒也在情理之中。我朝名爵多出軍功,因此有爵者皆武臣,武臣不必科舉。但你卻不同,按我此前詔諭,你是文臣封爵,只與前韓國公同,這就難辦了。”

高務實迴避不言,朱翊鈞又問道:“李善長之長子尚了臨安公主,想必他是沒有考過科舉的吧?”

“是。”高務實回答。

“當時我朝可曾開科取士?”朱翊鈞又問。

高務實答:“先太祖皇帝開國前一年,發‘設文武二科取士’令,算起來就是開科取士了。若不算此令,則洪武三年又有詔,後於洪武四年正式開科取士。至於韓國公世子李祺尚臨安公主,乃是洪武九年之事。”

“那就是說李祺並未參加科舉。”朱翊鈞點了點頭,道:“也對,承襲爵位自有為官資格,又何必多此一舉去考試呢?”

他好像說服了自己,擺擺手道:“那就這樣吧,你家高淵就不必參加科舉了,等他將來……呃,自然會有他的官做。”

將來什麼?當然是將來高務實不在了,他高淵承襲爵位之後。不過皇帝話說了一半發現太不吉祥,趕緊掐斷,嚥了回去。

然而高務實卻道:“皇上天恩浩蕩,臣原該叩謝,但……臣以為還是考試為好。”

“這又是為何?”朱翊鈞愕然一怔,然後見高務實面色嚴肅,忽地恍然大悟,一拍大腿:“哦,我明白了,你是擔心將來高淵丟了文官身份,是吧?這一點你放心,你本就是文官封爵,是敘的文功,你兒子將來自然也除(任命為)文官……嗯,這件事朕找個機會下旨言明就好。”

“謝皇上。”高務實先規規矩矩謝恩,然後卻又道:“不過此事恐怕要惹非議,臣還是覺得讓他親自參加科舉才好。”

“有什麼非議?”朱翊鈞皺眉道:“你是擔心這文官身份過於尊貴,天下文官都是考出來的,偏就你一家不必科舉,因此會惹閒言碎語?”

“此其一。其二則是,此策並無祖制支援,若為臣一家破例,恐壞了祖宗法度。”

“呵,又壞了祖宗法度?祖宗也沒料到後世還有文功得爵者,那又怎說?”朱翊鈞擺手道:“此事你不必多慮。朝廷名器操之於君,君以臣功敘而授之。

若將來又有人能為我大明江山社稷施行大政,使朝廷二百年積弊為之一清,充盈久虛之府庫,健壯積弱之武備,那他也可以文臣封爵,便如你今日這般。哼,只怕人才難得,豈憂天子吝爵?”

這番話說出來,高務實也很難找到推辭之言,只好苦著臉道:“皇上,這是架臣於火上烤也。”

“誒,話可不要亂說。”朱翊鈞眨了眨眼,道:“這話可是曹阿瞞說的,怎麼,你也要做魏武?”

高務實嚇了一跳,連忙躬身下拜:“臣失言,臣豈敢。”

“你敢不敢朕不知道,但朕覺得你不會。”朱翊鈞說著,忽然嘆了口氣,伸手把高務實扶了起來,道:“你與朕一同長大,朕知道你的為人,不會懷疑你有那等心思。不過……朕日前聽了高淵在南疆的做派,要說不擔心,那就是騙你了。”

高務實心中大吃一驚,不知道皇帝聽了什麼回報——有報告不奇怪,當年錦衣衛就打探到自己在安南的一些事,現在自己在南疆的實力已經比當年強大不知多少,錦衣衛除非全是死人,否則不可能不加以打聽。

“臣近日忙於救災諸事,卻不知犬子在南疆做了什麼悖逆之事,竟惹得皇上憂心?”

“悖逆倒是談不上的,甚至應該說他辦的幾件事都挺不錯。”朱翊鈞微微挑眉,搖頭道:“只是從他展現出的個性而言……你給他取的這個名,多少有些南轅北轍了。”

取的名和個性南轅北轍?高務實不由怔了一怔,暗忖:淵,原指回旋之水,現在多指深潭,我為其取名“淵”,本意只是紀念與芷汀的過往,但皇上並不知道。

那麼,皇上此時應該是單從字面意思理解,恐怕會以為這“淵”字不過是我希望淵兒沉靜多思,一心向學。而他特指個性,那就是說……說淵兒做事並不“沉靜”?

是了,定是如此。不沉靜,意味著莽撞、剛烈,而以這樣的性格,將來若是繼承了我留給他的強大力量,站在皇帝的角度而言的確就是一種威脅了。只不過,淵兒近來到底做了什麼,會讓皇帝如此認為呢?

即便是高務實,此時也難免背生冷汗,但他近來的確沒怎麼關心救災之外的事,還真不清楚高淵在南疆幹了些什麼,因此一時也不知道該如何作答。

朱翊鈞一直觀察著高務實的神情,見他錯愕中有些不知所措,也就明白自己這位發小的確尚不知情,於是把語氣放緩,安慰道:“你也不必擔心,我剛才說了,他手頭的事還是做得不錯的……

唔,想必你府中必有詳情報告呈上,只是你近來沒空去看。那這樣吧,你今日回去自己看看,我這裡就不多說了。”然後頓了一頓,忽然又哈哈一笑,打趣道:“我的兒子都還指望你將來好好教導呢,你自己的兒子我也不擔心你教不好。”

這話聽得高務實更是冷汗涔涔,小心翼翼道:“皇上謬讚了,臣這就告退,回府看看這逆子做了什麼好事。”

“都說了事做得不錯,你怎麼就罵上了。”朱翊鈞走近他跟前,伸出雙手在高務實兩肩拍了拍,道:“你看過之後自然知道是怎麼回事,去吧。”

“臣遵旨。臣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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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下一章開始寫南疆……這次“鏡頭轉場”給我愁壞了,有點不好安排,原因看過本章應該能猜出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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