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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華將遣大軍前來替左府守好江戶本城,而左府則可放心出兵征戰。”
如果這是能夠拒絕的“好意”,德川家康必會斷然拒絕,可惜他很清楚,京華的“好意”絕對不容拒絕。
京華深耕日本已經很久了,別人或許只是知道京華實力很強,但究竟強到什麼程度,一般人完全是不瞭解,甚至無法理解的。
尋常日本人對於勢力、權力的理解非常簡單粗淺,最直觀的表達無非就是石高。比如他德川家康作為左府,在秀吉晚年已經擁有了255萬石的石高,雄踞日本之首,所以他也是五大老之首。
事實上,整個日本,只有豐臣秀吉本人不在“以石高論英雄”的行列,因為理論上秀吉的石高也不過220萬石左右,還不如德川家康呢。
那這就有個問題了,既然家康的石高甚至超過秀吉,那憑什麼是家康臣從秀吉而不是反過來呢?
其實這其中的原因前文有說過,簡單來講就是豐臣氏的220萬石指的是豐臣家的直轄領地和藏入地。如果算上忠於豐臣家的大名,如宇喜多秀家、加藤清正、石田三成等人的領地,那麼豐臣政權幾乎佔有全日本一半的領地。
其次,豐臣秀吉並不重視領地名義上的大小和領地的糧食產量,而是比較看重更加重要的軍事據點和商業城市,包括由豐臣政權直轄的金銀礦山以及類似大坂、堺町等商貿城市。
後世有人讀日本戰國史或者江戶幕府史會有種疑問,即秀吉為何只留給秀賴65萬石藏入地?其實這個問題本身就是錯的,實際上秀吉留給秀賴的是220萬以上藏入地、各種金銀礦山資源,以及直轄的商業城市,而絕不是僅只有65萬石藏入地。
至於後來秀賴的藏入地從220萬以上減少到了65萬石,主要是由於關原之戰後由德川主持的封賞和地方大名對地方藏入地的私自吞併。
從這裡也就可以看出來一件事,秀吉的藏入地分散全國,但同時相對集中在近畿和北九州——即後來剩下的那65萬石。至於造成這種情況的原因,則有檢地、監督地方大名、秀吉戰略等因素共同促成。
拋開一般人懶得細細計算的大量龐雜資料,簡單來說結論如下:德川家康手底下的糧產量雖然不少,但以他的財力能養活的軍隊其實也就七萬左右,且裝備水平只是一般偏上,除了旗本眾(親軍)之外,大多不算頂尖。
豐臣秀吉則不同,拋開那220萬石藏入地先不說,他還有每年黃金4400枚,銀93000枚的收入,再加上親藩譜代的力量,與拼了老命也只能養兵七萬的德川相比,他能輕鬆拉起二十五萬大軍。
這就是財力的巨大差距!
然而,那又如何呢?現在的家康已經基本清楚了京華的實力。京華如果願意,不僅同樣可以輕鬆拉出二十萬以上的大軍來日本,而且其裝備水平——尤其是火器部隊和騎兵部隊——足以完全碾壓日本最為精銳的軍隊。
差點忘了,還有海軍,這一點上日本與京華更是完全沒得比。就以徵朝戰爭中雙方海軍的表現來推斷,京華甚至不必動用兩洋艦隊中實力更強的南洋艦隊,只一個北洋艦隊就能把全日本海軍吊起來隨便打。甚至家康懷疑,光憑關東分艦隊就可以做到這一點。
海軍的壓倒性優勢對於日本而言意味著什麼?這其實是不言而喻的,那意味著京華可以隨時進攻其想進攻的任何位置,日本軍隊只有疲於奔命順便吃屁的份。
打了一輩子仗的德川家康深知,這種仗根本沒得打,怎麼打怎麼輸,半分勝算也沒有,徒惹人笑罷了。
家康所能依賴的唯有一點,即高務實雖然有這樣的力量,但他一定不會輕易發動這種規模的力量。同樣作為“統治者”,家康很清楚力量不可濫用的道理,他相信高務實對此的理解絕不會比他淺薄。
說起來,秀吉這幾年最大的失策又何嘗不是濫用力量?即便他的濫用的確也有他的無奈,但道理還是那個道理。
非到萬不得已,戰爭永遠是下下之策。以勢壓人,以勢服人,這才是上上之道。家康其實一直都是個中高手,而現在看來,高務實顯然也一樣。
既然是用勢,那雙方比較的就是誰更加勢大,其他陰謀詭計都沒有太大的意義。正如此刻的家康,由於深知對手絕不會比自己笨,所以當對方擺明要用這種以勢壓人的陽謀時,家康能做的也唯有服從。
“定南殿如此照拂,家康感激涕零,焉敢多言……今後也請三崎殿多多關照。”德川家康心中苦澀,胖乎乎的臉上卻露出萬分感激的顫抖,瞧那模樣,甚至有種馬上要哭出來的衝動。
看到他這副模樣,甲斐姬也感慨萬千。她倒不是被家康的表演糊弄住了,恰恰相反,她是感慨像家康這樣的人真是拿得起放得下,一點也不拿捏左府這樣的尊貴身份,難怪老爺對他一直很是高看。別說一些性格高傲的大人們了,就算是她自己,她也自問很難做到家康這種程度……那種臣從溫馴的樣子看起來完全就像真的一樣。
“另外還有件事,或許是我多慮了,不過……還是先告知左府的好。”甲斐姬想了想,最終還是說了出來:“我家老爺在我回日本之前就有判斷,認為大納言一旦離世,兩派矛盾就不可避免的必然爆發,屆時或許會有許多突發情況,他要求我做好準備。
我想,無論什麼樣的突發情況,第一要務都是確保左府您的安全,尤其是確保您能平安回到江戶。故,我以對大坂、京都、堺町等近畿之地有所佈置,必要時都可以作為接應左府的隱藏力量。在這段時間裡,左府可以做您認為必須要做的任何事,而不必擔心有性命之憂。”
德川家康深吸一口氣,伏拜告謝道:“定南殿與三崎殿大恩,家康永不敢忘。”
甲斐姬本想在這話說出口觀察家康的反應,誰料家康城府果然極深,真就一點也看不出來。
無所謂,看不出來就看不出來吧,反正任你有再大的能耐,在老爺的周密部署下也只能按部就班照著老爺指明的方向前進……
“那好,左府是大忙人,我就不多叨擾了。”甲斐姬施施然站起身來,輕施一禮,道:“告辭,失禮。”
家康一邊起身回禮,一般頗為詫異地問道:“時日已晚,三崎殿現在就要走?”
甲斐姬苦笑道:“我來這一趟都不容易……內務部認為此時前來甚是危險。如今該說的都和左府說了,我再不走豈非讓他們為難?”
家康恍然。
京華的內務部權力極大,這一點家康是知道幾分的,雖然具體情況他也不太瞭解,但是顯然,即便是甲斐姬也沒有權力命令內務部的人。而相反的是,內務部似乎反而有限制甲斐姬行止的權力。
這意味著什麼呢?家康一邊親自恭送三崎殿,一邊在心裡揣摩:或許,三崎殿身邊這些內務部的人不光是有保護她的職責,也還有監視她的任務?畢竟,她終歸是日本人呀。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再說回家康離開之後的前田大納言府吧。
剛剛送走家康,前田利家的精神頭立刻支撐不住了,整個人比之前更加佝僂、無力。
“阿松,我累了。人一累極,腦中就會一片混沌……真是可怕!”病魔已經把利家折磨得連坐起來都甚為艱難了。此時利家拖著沉重的身子好不容易回到房裡,氣喘吁吁,連說話都顯得極其費勁。
阿松夫人忙讓利家坐到臥床上,搬來扶幾讓他靠著,輕輕為他揉起背來,旋即問道:“您現在就歇息嗎?”
“不,再坐片刻。”利家靜靜把拳頭抵在額上,彷彿在傾聽從遠處傳來的聲音,良久之後,他用一種奇怪的語調說道:“阿松,剛才在大門處,我忽然產生了一個奇怪的想法,若是家康亦故去便好了。”
阿松夫人吃了一驚:“您在胡說些什麼啊。”
“你看,我才說了吧,人一累極會胡思亂想。我嘴上分明令人加強戒備,可心裡又想:要是三成忽然襲擊,把家康殺了……”
阿松驚奇地睜大眼睛,卻什麼也不說。她知道丈夫平日最厭惡陽奉陰違之輩,怎的今日竟說出這等奇怪的話來。
“我已經把家中的事託付給家康了。”
“我已聽利長說了。”
“我要對你說一件不能讓外人知曉的事……把事情託付給家康之後,我終於鬆了一口氣……可是我又想,若真是三成突然把家康除掉,那我就……成佛了。”
阿松不答,依然靜靜為利家揉背。把一切託付給一個自己想除掉的人……阿松深知丈夫一生忠厚正直,正因如此,她更加為他感到痛苦。
“我其實是一個惡人,從不念誦佛經,定然去不了淨土。”利家言罷,立刻閉上了嘴。儘管如此,家康平安的訊息未到,他始終不肯睡下。
過了一段時間,利長兄弟前來報告左府已然安全抵達藤堂府,同時稟告道:“左府哪裡也不去,明日一早就乘船返回伏見。一切安排都已就緒。”
利家究竟是鬆了一口氣,還是悵然若失?阿松夫人很想知道。但至少他不再斥責人,勸他服藥也乖乖喝下。阿松夫人想,或許,他正在心中默默誦經?
三月二十一,這是家康返回伏見的第十日。此日,利家忽然令阿松為他書寫遺言。
這日也和往常一樣,前田府擠滿了前來探病的客人。其中既有真心為利家憂心之人,也有居心叵測,想視利家病情以定日後如何下注之徒。並且,這些人不約而同分成兩派,分坐到兩個房中,實在耐人尋味。
當然,石田治部少輔三成在這段時間裡幾乎寸步不離前田府。只不過,利家並不常見他。此時的利家除了偶爾見見兩個兒子,多數時間只是與阿松夫人在一起。
“臥床這些日子,我想起了太閣。太閣的心思,我既有明白的,也有不明白的。但無論如何,我的遺言必須讓你先聽。”
阿松強裝笑顏,道:“我一定會照您的遺願去做。”
利家仰臥在床上,輕輕閉上眼睛。阿松拿來紙筆,坐到利家枕邊。
“第一,關於孫四郎……”微微睜開眼,利家笑了笑。孫四郎便是利政。
可他剛一說到利政,似又想到了別的事情,“阿松……我唯一比太閣強的,就是能讓你給我代寫遺言。”
“您又說笑。”
“不,這不是說笑。我從心底裡感激你。”
“快說正事吧,您說我寫。”
“好吧……孫四郎,先讓他到金澤去。把一萬六千人一分為二,一半駐留大坂,金澤的人馬悉聽孫四郎排程。”利家說得很詳細,看來是為此煞費苦心了。
阿松生怕自己誤解了他的真意,一邊確認,一邊執筆記下。利家說,把一萬六千人馬一分為二,分駐金澤和大坂,大坂當然歸利長指揮,金澤城的八千人則由利政指揮,並由宿老筱原出羽和一名利長的心腹輔助利政。
其次,金澤城中金銀器具等一切財物,甚至文書,全部讓與利長。故,利長於三年之內,切不可有返回加賀之念。
病床上的利家前思後想,把將來的局勢看透了:最多三年之內,天下定會發生大亂,如此安排可以使後方安定下來。
阿松從頭到尾又給利家讀了一遍,利家忽然又道:“還有一條。”他霍然睜開眼,眸子裡燃燒著奇怪的激情。
阿松不禁毛骨悚然。前邊兩條,利家常對阿松說起,阿松並不覺意外。可餘下的一條,阿松卻猜不出來了,而利家的眼神卻令她不安。
“對,還有一條,必須加上去。你準備好了嗎?”
“準備好了。”
“告訴他們兄弟二人,萬一發生大戰,無論敵情如何,也無論他們選擇幫誰,都一定要率先殺出領內,禦敵於門外。一旦讓戰火燒到領內,我到了九泉之下也不能瞑目!”
利家淒涼地久久凝望著屋頂,低沉且緩慢地道:“信長公從起家到歸天,從未坐以待斃,他總是主動發起進攻,而且每每得利,這一點切切不要忘記……好了,就這些。”
阿松屏氣凝神,一一記了下來。無疑,最後一條乃是前田利家對昔日的回顧,是對當年作為信長公勇武侍童時代的留戀。萬一發生大戰,千萬不要等敵人來進攻,而當率先出兵,在他國領內展開決戰,這便是前田利家的決心。
利家究竟想和誰決戰?這無疑是阿松憂心的,但她又不敢輕易詢問。她知,即使問了,利家恐怕也不願回答。否則,在家康回訪時,他也不會把孩子們相托。
不過阿松夫人注意到,利家剛才的話裡有一句很是關鍵:“無論敵情如何,也無論他們選擇幫誰。”也許,他是把選擇權交給了兒子們?
寫畢,利家過目。此時,他眼裡熊熊燃燒的鬥志已漸漸熄滅,表情恢復了往日的平和。
“我總以為太閣晚年是英雄遲暮,腦子已經愚鈍了。可是如今看來,情況並非如此。”阿松不答,把遺書接過來,放入文書匣底層。
“我終於明白,人無所謂大小強弱,其實到頭來大家都一樣。”
“當然。因此眾生才平等地皈依佛祖啊。”
“又是佛祖……”利家嘟囔了一句,露出一絲苦笑,嘆道:“現在人間已經是春日了,可我……”他感慨萬分,閉上了眼,輕輕搖頭:“我耳邊總是颳著蕭蕭秋風,我獨自迎著秋風……身邊一個人影也看不見。”
“呵呵……那是因為大家都對您敬而遠之。”
“是我妨礙了他們的昇天之路?”
“您既然明白,不久之後就會前去迎接他人昇天。”
“哈哈……還是得到了你的安慰。好吧,我先行一步,待到你動身時,我就來迎你。”剛說完,利家便發出了呼嚕聲,似是安心而眠了。
之後的利家顯得更加平靜,只是忽而激切,再追加些遺言,最後,已經加到了十一條之多。當然,後面這些都只不過是前邊三條更詳細的註解。
從三月二十一到閏三月初三,前田利家快速消瘦下去,彷彿隨時都會永遠安靜地沉睡。三月二十八起,親人都不再外出,探視的親戚朋友擠滿房間。
身為武將,大納言卻可以平靜地臨終,在亂世,這種情形並不多見……人們都在議論此事,言語中流露出羨慕之情。
利家十三歲就上了戰場,經歷了無數腥風血雨,光與敵人短兵相接、浴血奮戰、死裡逃生的戰役就不下九次,隻身斬掉二十六位敵將首級,誠可謂戎馬一生。
若是命運不濟,或許他早就曝屍沙場了。可最終,他卻能領一百五十萬石,位至大納言,最後在榻榻米上平靜逝去。這樣的人生,受人羨慕乃是理所當然。
閏三月初三,利家突然從床上坐了起來,兩手抓向天空,大喊大叫。阿松大吃一驚,忙按住他的肩膀。“怎麼了,是不是做了噩夢?離天明還有一些時辰呢。”說著,她拍拍手,讓人端來湯藥。
利家究竟在叫喚什麼,阿松並未聽清。但緊接著,他的身體像大蝦一樣彎曲著,不斷咳嗽起來。
“快把湯藥服了,止止咳嗽吧。”阿松急道。
黎明時分寒氣逼人,她命人把利家常穿的長罩衫拿來,披在他身上,把湯藥端到他面前。可利家卻忽然一把抓過藥碗,摔在了榻榻米上,用盡力氣叫道:“阿松,匕首!”
“匕首……您要做什麼?”
“你管不著!拿新藤五國光來……”利家忽然瘋了一般,探出身子,從枕邊的刀架上取過匕首。
阿松以為利家尚未從噩夢中醒來,拼命抓著他的胳膊。難道,他夢見黑白無常、牛鬼蛇神來找他索命了?
“您快冷靜一些,莫要害怕。做噩夢很平常,不要怕。”
“放……放……放開!我錯了!我悟了……”
“不,您沒錯。年輕時您馳騁疆場,是作下了一些可怕的罪孽。可您看這個……”阿松取出為丈夫縫製的白壽衣,在利家眼前晃了晃,堅持道:“您看這個,穿上這件壽衣,就能進入極樂世界。您不要怕,安心念佛就是。”
利家瞪著阿松,停止咳嗽,嘴角流下兩條黑色的血線,呼吸也愈來愈微弱,讓人毛骨悚然。
他不是在做夢……瞬間,阿松明白,他一定還想說些什麼。
“您怎麼了?您想說什麼?”阿松慌忙為他擦掉嘴角的血,把嘴貼到利家耳邊,大聲呼喚。
利家睜開充滿血絲的眼,死死盯著阿松。他想說什麼,可舌頭已經不聽使喚,神志似乎也已經亂了。
“你定定神,慢慢說。”阿松又一次在利家耳邊輕道,想悄悄把他手中的匕首奪下。瀕臨死亡的重病之人,斷不能手持利刃,弄不好還會誤傷阿松。
可阿松剛一碰到他胳膊,利家就像遭刺一般,使勁把她的手甩開,嘶啞著叫道:“不要碰我!新……新藤五國光……”
“都什麼時候了,您還拿著刀幹什麼?”
“新……新藤五是……是我……我利家之靈!”
“既然這樣,我們會讓您永遠帶在身邊,且放下它,日後再給您……”
“我……我……好悔。”
“您說什麼?”
“我悔!懊……懊悔。”阿松一驚,後退了一步。這次利家倒沒吐血,他用牙死死咬著嘴唇,嘴角的血還在滴滴答答地流。
雖然天還沒大亮,可窗紙已經泛白。燈臺上的油燈愈發顯得清冷黯淡,四周瀰漫著殺氣……不,是令人毛骨悚然的妖氣。
難道是我正在做夢?利家陰森森的形骸讓阿松產生了錯覺。
一咬舌,阿松方知自己不在夢中,遂一邊唸佛,一邊把手放在利家肩上。利家又發瘋般把阿松的手甩開。他已不再凝視阿松,單是呆望著虛空。
“您怎麼了,大人?”
不知利家聽沒聽到阿松問話,他瘦削的肩沉重地傾向右側,似乎又找回了神志,喃喃道:“前……前田……利家這樣的人,面……面對死亡,若是懼了……”
“什麼懼了?”
“不……不能懼!我怎能懼呢?利……利家,活著是武士,死……死後也是武士。”
阿松屏息凝神,聽著利家說話。
陪伴於利家身邊近四十年的阿松,這才明白丈夫的真意:他不屈服於神仙佛祖,為此,他用盡最後的氣力,寧願做一個厲鬼,也要與神佛抗爭。
“啊!”阿松向後退了退。而利家緊緊抓住新藤五國光的刀柄,似要拔出!
阿松驚訝得說不出話來。人生來便無所依憑,她並不以為利家會把武士道當成拯救自己的信奉。可她萬萬想不到,都到臨終了,利家還是如此執著!他這種想法定是目睹了秀吉之逝才產生的。
看到蓋世英雄豐臣秀吉臨終時那般可悲、那般糊塗,利家心裡絕不會沒有一絲震撼。可他面臨死亡時,發現自己竟然跟秀吉同樣悲慘……利家肩負著太閣的託孤重任,卻怎麼也看不到希望的曙光。
他分明已經看清,不久之後將會天下大亂,卻無法繼續活在這個世上,無法對局勢做出任何改變……所有的苦惱,最終讓他成了厲鬼。利家信仰的並非他力本願,而是自力本願啊!
天正年間,利家就成為僧人大透的弟子,號桃雲淨見。但他始終不信神佛,到最後還想斬斷迷惘,拼命站起來,抗爭到底。
阿松好不容易悟到利家本心,只聽利家又呻吟起來:“武……武士啊……”聲音已如蚊蚋一般微弱。
“武士……怎的了?”
“武士……死在榻榻米上,豈不可悲?”
“為何?”
“我太懊悔了,這是我鑄下的大錯……”
“大人!匕首……”阿松再次想扶起他時,利家阻止了:“不要過來!”他使出渾身力氣把阿松推開,“前……前……前田利家絕不是可悲的武士。在榻榻米上死去,壽終正寢,我壓根就未想過,我……我……死也要做一個武士!”說完,又猛烈地咳嗽起來。
“不要過來!不要過來……”此時,利家把還沒完全拔出來的刀架到了脖子上,然而,劇烈的咳嗽已讓他無法使力。
“不要過來……聽見沒有……不要過來。”咳嗽稍停,他企圖再作努力,可就在這時,只聽得哇的一聲,他咽喉深處發出一聲哀鳴,同時,黑血噗地從口鼻之中噴射而出。
利家握著刀,氣絕身亡。
“來人啊!大人去了!快叫利長!快叫利政!”阿松撕心裂肺的聲音,響徹於黎明的天空。聞訊趕來的人們,對於利家意外的死法無不愕然。
口鼻淤血,手執愛刀而亡——前田大納言利家的故去,與人們預想的相差太大。人們很難想象,一直活得甚是平靜的大納言,居然死得如此暴烈。
有些女人還以為是他自己割穿了喉嚨,忍不住嗚嗚哭了起來。
吐了那麼多血,有人甚至懷疑他是中毒而亡。
其實產生這樣的懷疑也無可厚非。若不是正室阿松一直守護在枕邊,寸步不離,利長兄弟或許還會對其身亡產生猜疑。
在利長、利政兄弟的吩咐下,利家的屍首被侍醫們清洗乾淨,重新安置在榻上。但阿松依然紋絲不動。她定是想閉上眼,默默為利家祈禱,可是,丈夫最後那句話讓她無法祈禱。
“母親,請您往枕邊移一些……”當利長把父親的頭重新放回枕上,阿松依然沒有動彈。在利長的提醒下,阿松才點點頭,把自己親手縫製的白色壽衣蓋在利家遺體上,然後剪下一綹頭髮,放在上邊。
阿松沒有哭泣。儘管她早就知丈夫隨時都會離去,可利家離去了,她的淚水卻像被什麼東西堵住了,怎麼也流不出來。大概是丈夫死前的慘狀令她無法流淚。大徹大悟之後放心離去,絕非利家的真心,利家寧死也要彰顯武士之道,他想像一個武人那樣切腹自殺,可是,他卻連自殺的力氣都沒有了。
“從今日起,我改稱芳春院,利長、利政,你們好生聽我說。”阿松用念珠抵住額頭,道,“你們的父親,並非病死的。”
“母親,您說什麼?”兄弟倆大吃一驚。
“這是他臨終遺言,你們好生聽著。身為武士,絕不能在榻榻米上壽終正寢……你們的父親最終大徹大悟。為了實現自己的心願,他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利長閉上眼睛,利政則驚奇地睜大眼,二人的理解各不相同。
阿松又道:“能在榻榻米上安詳地死去的,是那些既不需要考慮天下大事,也無需為家事費盡心思的凡夫俗子……這是你們父親最後教給你們的,你們定要好生體會。利長,你去把父親的死訊稟報幼主吧。”說完,她眼中熱淚洶湧。
但是前田利長並沒有立刻行動,而是擔憂地看了看自己的母親,又問道:“母親,父親有沒有就他離世之後的局勢有什麼指點?”
阿松夫人想了想,也不知道該如何說。丈夫並沒有明確的說過他死後前田家到底應該怎麼做,但此時自己如果什麼都不說,恐怕兒子們也會陷入迷茫。
阿松夫人深吸一口氣,堅定地看著兩個兒子,道:“他希望你們勇敢的面對任何變化,一切決定都要以保住前田家為重。”
利長、利政對視一眼,用力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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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書友“曹面子”的打賞支援,謝謝!
感謝書友“向日葵_AC”、“阿勒泰的老西”、“逆風不羨仙”、“書友20221009163307133”的月票支援,謝謝!
PS:回頭想想,我佈局的時候好像習慣性的喜歡把攤子鋪開的很大,雖然這樣比較有史詩感,但寫起來還是挺遭罪的。現在南疆戰前局面鋪墊了,日本戰前局面也鋪墊了,接下來又要鋪墊徵西……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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