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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大少爺高淵自十多年前離開南疆赴京師讀書後的歸來首秀,所有與會諸人自然都會對其有自己的一番評價,這是理所當然的事。不過,大家或多或少也都明白,高淵此來居然是單獨前來,而不是隨同母親黃芷汀一道,這本身就透露著某種不同尋常的氣息。
“揣摩上意”在多數語境下都算不上什麼褒義詞,但其實卻幾乎是任何人都不得不為之的,所以南疆上下自然也都必須有所思考。
為什麼尚未成年的大少爺不是陪同夫人一道南下,由夫人為其站臺,助力其在南疆眾人之間確立地位?
為什麼尚未成年的大少爺就敢如此明目張膽地示好黃虎,且對他這一輩的高家長兄頗不客氣,而作為接風宴中高家宗親的“元老”,高孟男對此卻只是冷眼旁觀?
再有最後一點,就是剛才接風宴散席之後,高孟男本來要引高淵回名義上的暹羅王宮、私底下被戲稱為“定南王府”的宮殿休息,但高淵卻拒絕了,反而表示自己要先去一趟軍令部。
眾人自然拗不過他,因此一應軍官將領只好在高珗的帶領下陪同前往……那麼,這件事又說明什麼?
大家都是為高家——或者直白一點說,都是為高務實效力的,所以這些問題也就都是不得不思考的了。
按照以往這些年的慣例,夫人本來就該是在這個時間點南下的,而這次出人意料的未曾南下,反而是大少爺來了,老爺為什麼這樣安排?
如果按照正常思維,夫人被留在京師,卻換了另一個重要人物南下,那麼有可能說明老爺對夫人失去了信任。
然而,南下的這位重要人物卻是大少爺,那麼這種推測又似乎毫無道理了。畢竟,大少爺的生母就是夫人啊,如果夫人失去老爺信任,大少爺焉能有機會單獨坐鎮南疆?
那麼就只有另一種可能,那就是老爺在刻意給大少爺創造單獨坐鎮一方的機會。但是這個推測在三天前或許還成立,可是現在不成立了,因為京師飛鴿傳書已到:京華秘書長劉馨已啟程南下,協助大少爺處置“相關軍務”。
有道是字少事大,這句飛鴿傳書大抵就體現了這一點。
劉馨是什麼身份,大家自然都是很清楚的。在她的身份裡,“老爺的妾室”這一點反而最是無關緊要。她最關鍵的身份在臺面上是京華秘書長,檯面下則是老爺的青梅竹馬(由黃芷汀態度引起的廣泛誤會),朝廷名將劉顯之女、劉綎之妹,以及夫人曾經的戰場搭檔、閨中密友。
黃芷汀威震南疆靠的是諒山之戰強奪雄關、勃固之戰擊滅莽應裡、帕桑之戰擊滅納黎宣。而劉馨也不遑多讓,帕桑之戰雖是黃芷汀指揮,但那一仗主要依靠的劉馨的奇兵。除此之外,她單獨領兵平定暹羅叛軍、直搗黃龍擊敗柬埔寨並迫降木薩利等等,在南疆也都是不世之功。
某種程度上來說,南疆能有如今的局面,高務實只是打下安南作為橋頭堡並且建立起一套行之有效的制度,而後來的戰場上則主要就是靠黃芷汀、劉馨這對“絕代雙嬌”開疆拓土。
而當劉馨北上回京之後,那就更不得了啦!她從老爺的私人幕僚一直做到正兒八經的京華秘書處秘書長,被京華內部私下看做“內閣首輔”。
要知道,秘書處的幾大機要秘書如果有事出差地方,比如軍務秘書阮福源南下檢閱南洋艦隊時,南洋艦隊司令部就為之專門舉行了盛大的歡迎儀式和閱艦式。
並且,在整個檢閱日程中,南洋艦隊司令部的幾乎全體將領都亦步亦趨地作為嚮導和陪同人員,帶阮福源全面參觀和檢閱軍港、軍艦、造船廠、海軍倉庫、海軍營地等,整個艦隊高層全程小心翼翼。
阮福源不過是秘書處九名成員之一,就已經有如此權威,又何況如今要趕來定南的人乃是秘書處的秘書長,是對高務實、黃芷汀夫婦都擁有巨大影響力的劉馨呢?
如今,“內閣首輔”既然要親自前來,而且飛鴿傳書中明確寫著“協助大少爺”,那麼回過頭來一看自然就清楚高淵此來的意義——正名與立威。
一如高務實在作出這個決定之前所參考的那般,南疆很多人立刻想到“高淵-劉馨”這一組合的制度模板:唐朝“天下兵馬大元帥”出征制度。(注:當然也不止唐朝,比如宋朝也有天下兵馬大元帥。)
“天下兵馬大元帥”屬於那種一聽就牛逼轟轟的職務,而事實上也的確很牛逼,像唐德宗李適、宋高宗趙構等人,都擔任過天下兵馬大元帥。
在安史之亂期間,天下兵馬大元帥更是成為皇子的“標配官職”。比如唐代宗李豫,他還是皇子的時候,其父皇唐肅宗李亨就讓李豫以“天下兵馬大元帥”的身份和郭子儀、李光弼、僕固懷恩等將領一起,指揮唐軍向長安城南的香積寺展開進攻。
經過激戰,唐軍在香積寺殲滅安史叛軍精銳八萬多人,取得了安史之亂爆發以來最為重大的軍事勝利。李豫登基後,其皇子李適又以“天下兵馬大元帥”的身份,指揮唐軍向叛軍展開最後的進攻。
那麼,“天下兵馬大元帥”到底是什麼樣的官職?唐朝皇帝為何讓皇子,而不讓武將擔任天下兵馬大元帥一職呢?
元帥這個詞語在春秋戰國時期就是一支作戰部隊最高統帥的稱呼,《左傳》就曾記載,晉文公考慮過元帥(軍中主帥)的人選。晉國名將先軫就在城濮之戰中打敗了楚軍,成為了中國歷史上第一位擁有元帥戰績和元帥頭銜的作戰部隊統帥。
值得一提的是,在春秋戰國時期,元帥只是其他官員和下級官兵對作戰部隊最高統帥的稱呼,那時的“元帥”並沒有形成相對固定的官職。
南北朝時期,元帥逐漸形成相對固定的官職,而這一官職的作用就是在戰時領導軍隊出征作戰。比如在北周宣政年間,北周宣帝就讓其叔父宇文盛為行軍元帥,指揮部隊出征迎敵。
李淵建立唐朝期間,唐軍就設立“左右元帥”。李世民還是秦王的時候就擔任過“西討元帥”。隨著唐朝局勢的穩定,唐廷便設立“天下兵馬大元帥”一職務,作為大唐軍隊戰時指揮的最高統帥,其具體職位由皇子擔任。
當然,唐朝又同時設立“天下兵馬副元帥”,由具備較高威望的大臣擔任“天下兵馬副元帥”。
問題來了,天下兵馬大元帥為何是皇子,而不是武將?
按理來說,指揮部隊打仗是一項技術活,作為軍隊戰時最高指揮官的天下兵馬大元帥一職似乎應該由最為專業的武官擔任。但是,唐朝皇帝卻把天下兵馬大元帥這一職務讓皇子來擔任,其中有何考慮,有何原委?
其一,唐朝初年,還是皇子的李世民就擔任過“西討元帥”帶兵出征。因此,唐朝設立天下兵馬大元帥,並讓皇子擔任天下兵馬大元帥符合唐朝的“政治傳統”。
所謂李世民擔任“西討元帥”帶兵出征,發生在公元617年,薛舉稱帝,建立割據政權之後。當時還未正式稱帝的李淵命令李世民帶兵出征討伐薛舉,經過激戰,李世民的部隊重創薛舉的部隊,殲滅薛舉部隊數千人,薛舉被迫撤退到隴右。
公元618年,李淵在長安正式稱帝,建立唐朝。隨著政權的建立,李淵就讓李世民親自擔任進攻薛舉割據政權的“西討元帥”,指揮唐軍進攻薛舉。
由於李世民在前線忽然重病,劉文靜等人在作戰中部署失誤,唐軍遭到了薛舉部隊的伏擊,損失十之六七。李世民被迫下令軍隊返回長安。同年八月,李世民痊癒,唐軍再次出擊,徹底殲滅薛舉割據政權的部隊。
從戰果上看,李世民擔任“西討元帥”這次,因為期間發生自身重病這種不可抗力之故,其作戰在他的軍事生涯中算是不盡如人意。但是,他擔任“西討元帥”這件事本身卻開創了唐朝軍事歷史上的規則:即戰時以“元帥官職”出現的作戰部隊最高指揮官,這個“元帥”就得由皇子擔任。
因此,不管是初期李世民曾就任的“西討元帥”還是後來“天下兵馬大元帥”,受命領兵的皇子本人都要以戰時軍隊最高統帥的身份帶兵出征。
公元626年,李世民發動玄武門之變登基稱帝。由於後來的唐朝皇帝全都是李世民的嫡系後代,所以身為李世民後代的唐朝帝王在設立“天下兵馬大元帥”這一官職作為軍隊最高指揮官的時候,就得遵循“祖宗”的“政治正確”,讓皇子擔任“天下兵馬大元帥”。
當然,在某些時候,唐朝皇帝也會讓親王擔任“天下兵馬大元帥”,不過因為都是李世民的後代,這倒也就無所謂了。
其二,唐朝皇帝出於提防武將造反的心理,不讓武將擔任天下兵馬大元帥,這一點在安史之亂中體現的相當明顯。
唐朝軍事制度分成“府兵制”和“募兵制”時期。在府兵制時期,唐帝自然是出於天下皇權唯我獨尊,提防武將造反的心理,不讓武將直接擔任天下兵馬大元帥。當然,除了不讓武將擔任天下兵馬大元帥,唐帝還對武將帶兵打仗給予了其他限制。
比如,武將在戰時擔任的職務“行軍大總管”就屬於臨時官職,只有帶兵權,沒有行政人事權和財政權。這樣一來,唐朝皇帝就把武將造反的可能性壓縮到最小。
隨著土地兼併的現象越來越明顯,府兵制到武則天時期已經走向末路。到了唐玄宗時期,唐朝的兵役制度基本改成了募兵制,地方節度使有自行募兵的權利,逐漸成為掌握一方軍政大權的軍閥。
公元755年,安祿山起兵反叛朝廷,唐朝歷史上著名的安史之亂全面爆發。
安史之亂不僅讓盛唐“無可奈何花落去”,還給唐朝軍事制度帶來了一定的影響。安史之亂以前,唐朝皇帝雖然不讓武將擔任天下兵馬大元帥,但對武將的軍事指揮還給了較大的自主權。
但到了安史之亂髮生之後,唐帝因為害怕帶兵打仗的武將成為“安祿山第二”,就採取種種措施限制武將的指揮自主權。這樣一來,唐軍郭子儀、李光弼等戰功赫赫的名將不僅沒法成為“天下兵馬大元帥”,還得受到監軍宦官的節制。
當然,隨著宦官直接參與到唐朝平定安史之亂的軍事行動中,唐朝宦官的權利也就越來越大了。涇源之變發生後,唐德宗乾脆不再信任武將,反而把中央禁軍神策軍的兵權徹底交給宦官,從而給唐朝後期的宦官亂政埋下了伏筆。
南疆在柬埔寨平定之後便不曾爆發過大戰,後來奪取龍牙半島時雖然也出動大軍,但由於最重要的馬六甲城是葡萄牙被迫和平移交,龍牙半島上的一些小城邦不僅實力孱弱,而且還互不隸屬甚至互有矛盾,導致這次出兵基本上屬於武裝遊行級別。
再後來就是南洋群島征服戰。這次更是妥妥的降維打擊,到處都是“天兵一到,望風披靡”,以至於黃芷汀在向高務實打報告的時候幾乎一筆帶過,連戰事程序的說明都懶得浪費筆墨——反正要麼是“我軍至,降”,或者“我軍至,不降,破之”,確實沒什麼必要多說。
因為這樣的客觀現實,加上黃芷汀是以夫人之尊受夫君所託坐鎮南疆,所以南疆雖然成立了軍令部,但軍令部部長一職長期空缺,最後在近期才由高珗出任了副部長。
某種程度上來說,軍令部部長在南疆或許可以比擬“天下兵馬大元帥”的地位,但事實上這個職務更像是“兵部尚書”或者大明早期的“大都督府大都督”。
這其中的區別很簡單,兵部尚書管理天下軍務但不統兵,更不會直接領兵,統兵的權力在大都督府,領兵的則是臨時任命的總兵(後來由臨時改為定製了)。
這一次高淵南下,一開始京師來的命令不是很明確,只是下令調集一些軍隊去勃固,並且指定由高淵指揮,但是沒有說明指揮他們做什麼——當然,南疆官員將領都能猜到,可那是兩回事。
現在不同了,“首輔”親來,還是作為高淵的“協助”,這就太像唐朝的“天下兵馬大元帥”和“天下兵馬副元帥”搭配了——“皇子”領銜,“重臣”主持。
南疆的官員們如何應對新的變化暫且不必一一描述,卻說高淵這天下午視察軍令部時,又幹出了一點出人意料的事,只是有了逼高瑞雛讓座之事在前,後來這點事的影響就顯得小了不少。
什麼事呢?他第一次見到了因故來遲而未能趕上接風宴的二舅黃應聘,並且在一番交談之後決定讓黃應聘從其世襲領地——安南義安府調來三千五百狼兵,與他此行帶來的五百狼兵護衛組成一協兵力,加入高淵此次負責的西線軍事行動。
黃應聘這個人在前文出現過,但著墨極少,這裡需要介紹一下了。
黃芷汀之父黃承祖共有一女二子。長女黃芷汀嫁與高務實,誥封侯夫人,同時因為是土司出身,不受一般經制官性別限制,自身也做到了安南副都統,並奉聖旨代管暹羅。
長子黃應雷,自小性格乖張,成年後由於思明府大權在長姐黃芷汀手中而心有不滿。黃芷汀遂先給於其一定權力,打算觀察一段時間,如果黃應雷表現尚可,就打算讓權退居。誰料黃應雷表現糟糕,甚至差點惹出內亂,逼得黃芷汀只好收回權力並將之軟禁。
後來高務實收復安南,思明黃氏隨之移鎮安南,黃氏作為大功臣之一,家族勢力得到擴張,地位也因為高務實與黃芷汀的婚姻而越發穩固。黃應雷再次得到機會,被用於與南掌公主比亞覺聯姻。誰料這傢伙仍不安生,又慫恿公主摻和進了南掌造反之事。
黃芷汀親自出馬平定了這次內亂,黃應雷連同比亞覺公主一道被徹底圈禁,原本的黃氏一族應襲權力被剝奪,移交給了弟弟黃應聘。
黃應聘,黃承祖次子,比姐姐黃芷汀小了近十歲,一直以來都沒趕上什麼大事,又因為兄長忒不爭氣,莫名其妙撿到了黃家的繼承權。
不過,當時因為黃芷汀獨領安邦一府,如果黃家本家的領地再給太多,廣西土司內部就可能出現矛盾,因此一開始的時候黃家本家就只得到山南和外清化兩個小府。
但是安南在後續一些年中仍然時不時爆發叛亂,雖然負責平叛的主將是岑凌,但黃家本家和支系也都立了不少功勞,因此當後來局勢穩定,高務實對土司們進行了一次大調整。
岑凌一家隨著南洋群島的獲得而轉封去了後世的蘇門答臘島,從領地面積上來說已經成為超級大土司,而他空出來的安南領地就方便騰挪改封了。
改封十分複雜,這裡不多說,總之這一次黃家本家獲利不少,得到了整個義安府。此時的義安府不僅包括後世越南的義安省、河靜省,甚至還包括寮國的波里坎塞省約一半地區。
義安地區本來就開發得不錯,治所英都以及演州、臨安、德壽都算是富庶之地,再加上如今還有河靜,那就更是繁榮了——因為高品位、大儲量的河靜鐵礦,京華在河靜不僅有鋼鐵廠,甚至還有火槍兵工廠。這些廠子雖然不歸黃家,但是它們會帶動相關產業和地方經濟發展啊!
如此一來,黃應聘就成了土司之中的頂流,不僅地位特殊,而且富得流油。不過有意思的是,黃應聘對於“無聊的土豪生活”居然並不滿意,他有他的志向。
黃應聘對姐姐的傳奇生涯極其嚮往,非常希望能在戰場上證明自己。為此,他雖然完全可以躺在自家的祖業上瀟灑浪蕩,但卻選擇了軍營。
自他正式掌權,他就一門心思練兵。黃芷汀得知後,婉轉警告他不可隨意擴軍,因此他就把練就一支精兵當做自己的理想,不僅要求麾下狼兵堅持舊有的鍛鍊辦法,還想方設法更新武器裝備,進行火器訓練。
如此數年下來,根據軍令部“南疆大比”的表現情況來說,義安府黃氏狼兵的戰鬥力至少持平金港警備軍,而且戰鬥意志肉眼可見的高昂。
好在,黃應聘對姐姐的話十分上心,把自家狼兵的規模控制得極好,堅定保持在高務實批准的兩鎮規模,也就是兩萬五千人。
順便說一句,黃家在黃應聘的堅持下成為了第一個完全照搬警備軍(也和大明禁衛軍一樣)編制的土司部隊,即每鎮官兵步、馬、炮、工、輜重等兵種組成,每鎮設一統制,一副統制,一參謀長,一後勤長。
每鎮擁有軍官及司事人員七百四十八人,戰兵一萬零四百三十六人,後勤輜重兵一千三百二十八人,共一萬兩千五百一十二人。
這一次高淵南下,南疆有頭有臉的人物全部齊聚定南城,黃應聘作為舅舅自然要到,因此他也立刻動身。然而他此番運氣卻不太好,經過柬埔寨洞裡薩湖地區時恰好遇到洪水,雖然沒給他和他的隨從部隊造成多大損失,但卻耽誤了行程,甚至沒趕上中午的接風宴。
下午趕到之後聽說高淵去了軍令部,黃應聘吃驚之餘還很擔心,生怕高淵追責他逾期不至。雖然“逾期當斬”這種事應該不會出現,但萬一這外甥非要拿親舅舅給自己立威呢?
誰料見了高淵才知道自己的擔心多餘了,高淵對他的態度十分親熱,不僅寬慰他洪水攔路非人之過,而且問明瞭他義安府狼兵在南疆大比中的成績後當即決定,讓他傳令義安補派兵員,湊足一協之兵隨徵阿拉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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