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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嬌有自己的私心。

第一,和傅如鏑在一起,她能沾染他的紫薇氣運;第二,到了鄆州,超度那些孩童亡魂,也是功德一件;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點,傅嬌想要會會丹陽道人。

這麼久只聞其名不見其人,做的惡事卻一點兒不少。

傅嬌倒要看看,究竟是誰這麼無法無天。

當晚,她回到府衙開始收拾行囊,準備和傅如鏑再次離京。

次日清晨,廣平王親自領著建明帝的手諭,興高采烈地通知傅如鏑可以前往鄆州。這個訊息傅如鏑並不意外,傅嬌也整裝待發,表示要和哥哥共進退。

“一起去好啊。”

廣平王和趙灝如今都對傅嬌奉若神明,“有四小姐在,傅大人也安全些。”

傅如鏑:“……”

他有這麼弱嗎?

想到上次出門匆匆追來的趙灝,傅如鏑沉吟片刻,問:“王爺,這次世子應該不會跟來了吧?”

“不會不會。”

廣平王胖嘟嘟的臉頰笑出了褶,“上次不留神才讓他小子溜了,打擾到傅大人公務,著實不該。這次本王好好管教他,敢亂跑,腿都給他掰折嘍。”

得到確切回覆,傅如鏑微微鬆了口氣。

趙灝對傅嬌沒有想法,但外出辦公,跟著一位皇親國戚始終不太方便。

傅嬌反而有點失望。

沒有趙灝,路上也少許多樂子呢。

不過,誰教她答應了雁姬,把趙灝留給她玩玩。對人不能食言而肥,對一隻五百年的厲鬼,更不能。

事不宜遲,這次傅如鏑和傅嬌輕車簡行,帶上一隊衙役,趕在城門關閉前離開。

此行鄆州,路途遙遠,天寒地凍山路崎嶇,一走估摸大半月。

好在傅嬌已經習慣。

她吃一塹長一智,提前準備了一大籮筐必備的法器。

假如遇到丹陽道人,必定和他大戰三十回合,一爭輸贏。

傅嬌鬥志滿滿。

抱著熱騰騰的暖爐,窩在馬車裡,白天和傅如鏑有搭沒搭的說話,晚上則給自己畫一道入夢符,美美進入夢想。

這次路程雖遠,但一路上還算輕鬆。

反倒是京城裡的傅家。

短短半個月,簡直可以用“雞犬不寧”來形容……

*

第一個遭殃的當屬傅長健。

雁姬為了能和宋郎早日“睡覺”,鉚足了勁兒。

傅長健家宴喝了不少酒,迷迷糊糊摸進院子,剛坐在床邊,便覺得肩膀上有什麼東西一碰一碰的。

他抬頭往房樑上看,瞧不出任何異常。

夜深人靜。

窗外,風吹樹影婆娑。

傅長健被涼風一吹,酒醒了不少。今晚和傅嬌吃飯,他莫名想到了上次傅嬌罵他的話——小心被拔舌。

拔舌……

難道這個妹妹知道什麼嗎?

“不會的。”

傅長健覺得自己杞人憂天。

傅嬌一個閨閣女子,平時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她能知道什麼?而且他那件事做十分隱蔽,連傅鎮卿和傅如鏑都不知道,傅嬌哪敢用這件事威脅他?

興許是心虛,時不時回想起來吧。

傅長健拍拍腦門兒,也開始後悔當自己年輕氣盛,犯下那麼一樁糊塗事。

彼時他才十七歲,在南直隸的鄉間偶遇一名頗有姿色的村女。仗著傅鎮卿是八品監丞,傅長健在狐朋狗友的慫恿下,將那村女給強佔了。村女無父無母,家中只有一老翁,被玷汙後非得讓傅長健給個說法,不然就要報官。

傅長健腦子拎不清,怕此事洩露鬧大,竟僱傭了幾個打手,闖入村女家中,威脅打壓。

那幾個打手心思也狠毒,為了完成任務,竟然將村女和她爺爺的舌頭拔了。如此一來,兩個大字不識的啞巴,無處伸冤,也就無法揭穿傅長健犯下的罪行。

傅長健後來得知這些打手所作所為,於心不忍,暗暗給村女送去錢財。

村女和爺爺看到這些銀子,新仇舊恨,反而感覺備受侮辱。兩人受不了這種煎熬,雙雙懸樑自盡。

傅長健一方面愧疚,一方面又暗自慶幸。

他安排手下將村女和她爺爺厚葬,便繼續沒心沒肺做他的傅家二公子。天長日久,隨時間推移,年少時所作惡事,也就漸漸淡忘拋在腦後。

“好好的,怎麼想起這些破事了。”

傅長健坐在床邊,使勁兒捶捶自己的腦袋。

他今天一定是因為見到傅如鏑太高興,多喝了幾杯上頭了。

恰時,肩膀上又有什麼在觸碰。

像是有人在拍他。

傅長健回頭,華麗的雕花架子床靠著牆壁,牆壁上只映出他一個人的影子。

傅長健心裡毛毛的。

他揚聲呼喚,“丹蔻,丹蔻。”

丹蔻是他的通房丫鬟,睡在外間。按理說聽到主子召喚,應該很快過來,但這次,傅長健叫了許久,都不見她應答。

風一吹,桌上的蠟燭熄滅了幾根。

點點昏黃的微光可憐兮兮地照亮房屋一隅。

就在這時,一抹黑影飛快地貼著窗沿掠過。傅長健分不出是人還是動物,他試探著道:“丹蔻?你去哪兒了?過來把燈給爺掌上。”

四周靜悄悄的,並無人應答。

傅長健以為剛才看花了眼睛,結果下一秒,那黑影又順著些微的光飄進了寢屋。

晃眼間,彷彿朝上飛到了房梁。

傅長健嚇得一個激靈,倏然站起身。

也就在此刻,肩膀上觸碰的感覺更真實了,一下一碰,一下一碰。

他僵硬了少頃,抬頭一看,只見方才還空無一物的房樑上突然吊掛著一名長髮飄飄的女人。女人作樸素村女打扮,赤著雙足,衣衫襤褸,裸露的肌膚透著烏青。她也發現了傅長健,僵硬地低下頭,緩緩咧嘴一笑,用如破鑼的嗓子吱呀呀地說:“好久……不見……傅公子。”

鮮血從七竅中流出。

滴滴答答,冰冷的落在傅長健驚恐扭曲的臉上。

“是你——”

那個村女!

那個被他玷汙後,不堪侮辱,在家中懸樑自盡的村女!

她來索命來了!

“傅公子……你看看我,我好慘啊,都說不了話……你看看……”女鬼一邊說,一邊長大了嘴巴。她的嘴巴越長越大,嘴裡沒有牙齒,沒有舌頭,黑漆漆的深不見底,幾乎可以將傅長健的頭整個吞噬。

“對不起對不起!我錯了!”太過恐怖,傅長健在駭然中回神,雙膝一軟,以頭搶地,希望取得村女的原諒,“饒了我吧!我年少輕狂做錯了事!我知錯了!而且我真的沒想拔掉你的舌頭!”

傅長健嚎啕大哭,眼淚鼻涕齊刷刷地流,他瑟瑟發抖地解釋:“是那些人太殘忍,我真的不想傷害你!我想補償你啊!你看,我後來還給你們送去了一百兩銀子,得知你和你爺爺死了,我還花重金給你們找了風水寶地下葬超度,我真的知錯了啊!”

女鬼懸在房樑上,來回擺盪,陰森森的聲音響徹四周,“是嗎……是嗎?你真的知錯嗎……”

“真的真的!”

傅長健怕到了極點。

他磕得頭破血流,傷口鮮血洶湧,機械僵硬地重複動作,嘴裡不斷念道:“對不起,對不起,我真的知錯了!”

……

“二公子!二公子!你這是做什麼啊?!快停下了!”

不知過了多久,傅長健昏暗的眼前漸漸出現了模糊的女子身影。

他嚇得大叫,一把推開女子,女子吃痛,驚呼一聲,“二公子!你怎麼了!我是丹蔻啊!”

丹蔻清晰的音色,讓傅長健慢慢冷靜。

他回過神,這才發現熄滅的蠟燭已經全部亮了。

屋中燈火通明。

“二公子?你、你……”

丹蔻聲音顫抖,猶猶豫豫不敢再次上前。

這麼大的動靜早已傳開。不多時,傅鎮卿與謝氏在下人的稟報下,匆匆趕來。

看見傅長健傻坐在屋子裡,滿頭是血,夫婦二人都嚇壞了。連夜請大夫診治,為他止血、上藥、包紮。

待一切弄好,傅長健都還失魂落魄的。

“長健,你究竟怎麼了?”謝氏握著兒子的手,想到他頭上血肉模糊的傷勢,心疼無以復加。傅長健不敢抬頭看房梁,戰戰兢兢的,更不敢講述曾經的往事,“做、做噩夢了。”

他也不知如何解釋。

真的是一場噩夢吧。

聽說民間有“清明夢”的說法,搞不好,他剛才遇到就是這種情況。

這麼多年了,那死去的村女,怎麼會來找他呢……一定是假的,是假的。

傅長健如此安慰自己。

他一口咬定,不願多說,傅鎮卿和謝氏也沒辦法。

夜已深。

兩人安撫好傅長健,傅鎮卿送謝氏回院子休息。謝氏也不知道怎麼了,她平時性子還算安靜,今晚卻總心煩氣躁。

特別是看到牆角那棵快枯萎的桂花樹,更是氣不打一處來,將脾氣全撒在傅鎮卿身上,“說了別搞什麼家宴,別搞什麼家宴,將那倒黴催請回家,當晚長健就發癔症。”

謝氏口中的“倒黴催”正是傅嬌。

這丫頭出生時便被大師斷言天降災星,以前傅鎮卿仕途坎坷沒起色,全因為被這丫頭給克的。

好不容易沒在家了,安定了沒兩個月,回來吃頓飯,又惹出這麼多事。

傅鎮卿心裡也煩。

以前被說幾句忍忍過去了,今晚想到傅如鏑那番話,心裡那根刺也戳得人不舒服,“你少說兩句吧!要是如鏑知道,以後一頓飯也不肯回來吃!”

“如鏑如鏑,你就知道寶貝你大兒子。”

“我倒是寶貝長健,他有出息嗎?”

“再沒出息也是你孩子。”

“怎麼?你還敢揹著我偷人生一個?”

這話十分低俗,謝氏勃然大怒,“傅鎮卿!虧你還讀過書,有你這樣說自己的妻子的嗎?”傅鎮卿沒好臉色,冷然道:“那你和我吵什麼吵?以前文玉從來不和我吵,就你天天氣性大!”

一聽“文玉”這兩個字,謝氏更是氣到腦袋發脹頭髮昏。

她怒極反笑,“是啊,表姐是好。她若不死,我一個布匹商的次女,也嫁不進你傅家的高門大院。姐姐這麼好,你乾脆下去一道陪她好了!”

謝氏是續絃。

謝文玉是她表姐。原本謝氏被指給了一家屠戶,表姐不死,她也不能嫁給傅鎮卿。

屠戶如何比得上京官傅鎮卿。

即便是續絃,也比做屠戶娘子強。

謝氏家人當即請媒人,撮合她與傅鎮卿。傅鎮卿見謝氏年輕貌美,又和死去的妻子是親戚,歡歡喜喜將謝氏娶進了門。

也正是因為謝文玉屍骨未寒傅鎮卿火速再娶,深深傷了年幼傅如鏑的心。

從此父子感情漸行漸遠。

傅鎮卿想要彌補,傅如鏑卻始終拒絕。

如今頂著壓力娶來的夫人竟然如此詛咒自己,傅鎮卿傅鎮卿再也遏制不住脾氣,抬手狠狠給了謝氏一巴掌,“賤人,你放肆——”

啪!!!

謝氏臉頰登時高高腫起。

“傅鎮卿!你敢打我?好!你好得很!”

謝氏眼淚流淌。

她捂著臉,悲憤交加,頭也不回地進了院子,將門猛地摔上。

這晚家中亂糟糟一片。

傅嫣卻睡得死沉。

翌日,當得知母親和父親大吵一架,而二哥又莫名其妙腦袋受傷,傅嫣朝院子裡的奴婢大發雷霆。

“家裡發生這麼大的事你們怎麼也不知會我?”

“奴婢見小姐睡得香甜,不敢打擾……”

“蠢貨!”

大清早,傅嫣將院子裡幾個丫鬟全部罵了一遍。

她去探望母親,看到謝氏臉上的指印,心疼不已,安慰許久。回院子正準備休息一下,再去疏解開導父親,讓父母重歸於好,結果聽到身邊丫鬟湊在一起嘀嘀咕咕說她壞話。

“不知道兇什麼?看她睡得沉不忍心叫起來,這不是對她好麼?”

“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唄。”

“哼,早知道還是伺候四小姐了,這個三小姐,脾氣古怪人還沒有四小姐長得漂亮,分她院子裡真是活受罪。”

“紅月當初要不是被她們教唆,怎麼可能被髮賣……”

“是啊,真可憐。”

傅嫣在門外聽到這些,氣得火冒三丈。

想到這是最寵信的丫鬟,她硬生生握拳,將怒氣全忍了下來。時間還長,看她怎麼收拾這群刁奴!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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