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佐竹義重已經跪在國府臺城下,這怎麼可能?義銀難以置信,在場諸姬也是不敢相信。
這個聯合東方之眾各家,暗中謀劃掀起叛亂,妄圖挾聖人以令諸侯,瘋狂到毀堤淹田的佐竹義重。
她怎麼可能忽然跑到國府臺城,跪在城下乞求聖人的懲處。
義銀神色陰陽不定,大道寺盛昌沉思半晌,出列鞠躬道。
“聖人,我曾經與佐竹義重有過一面之緣,認得這位坂東太娘。
可否由我前去一探?”
如果城下跪著的人真是佐竹義重,那可是打碎了許多人的美夢。好些人在摩拳擦掌,想要透過幹掉佐竹軍的軍功,博得聖人的聖寵。
佐竹義重要是就這麼慫了,北條氏政,島勝猛等一定會失望至極,但最失望的人,莫過於裡見義堯。
說來可笑,因為從一開始就不想摻和斯波義銀與佐竹義重的戰爭,裡見義堯甚至派出女兒在下總國南方打轉,磨磨蹭蹭不肯北上。
裡見家一心想做局外人,等看清形勢再做選擇,可結果呢?
如果國府臺城下跪得真是佐竹義重,裡見義堯一定是哭都哭不出來,她太冤枉了。
佐竹義重看似罪惡滔天,但還沒有到罪無可赦的地步,因為她從未在戰場上與聖人打過照面,更沒有拿著刀槍對著聖人比劃過。
佐竹家可是源氏名門,耕耘常陸五百年,根深蒂固。
以聖人看重門楣的脾氣,只要佐竹家認慫,交出北常陸七郡,佐竹義重的下場未必不佳。
可裡見義堯就慘了,她雖然是躲著聖人,但聖人追著房總聯軍打,她也很絕望啊。
裡見家被迫還手,在戰場上真對聖人亮過刀子,負隅頑抗,冥頑不靈的大不敬大不義之罪,裡見家是跑不掉的,這個黑鍋是背定了。
現實就是如此冷幽默,真正的叛逆者也許有條活路,蛇鼠兩端的騎牆派可能下場更慘。
而大道寺盛昌卻不在乎這些,她希望城下之人真的是佐竹義重,這仗就不用繼續打下去了。
北條家的核心軍勢尚未抵達,只要這一仗就此結束,再好不過。
那樣的話,北條幻庵與大道寺盛昌最擔心的,聖人利用戰爭恩賞在北條家內部製造出大量親斯波派的可怕事情就不會發生。
當然,即便如她們所願,北條家臣團依然會不可避免得慢慢滑入親斯波路線,這個結果不會改變。
但這個慢慢融入斯波神權的狀態,可以讓北條家的老人們心裡稍微舒服一點,北條家沒有滑鏟跪舔,她們的自尊心不會太難受。
等哪天,老人們一閉眼,北條家的未來就算是徹底交給年輕人。
我死後自會長眠,北條家隨你們玩去。
也許,這就是老人特有的固執吧,緬懷先人創業之艱難,不願面對現實的殘酷。
大道寺盛昌匆匆而去,義銀緩緩坐回主位,頭腦飛速運轉。
雖然眼前的事有些不可思議,但理智告訴他,城下之人多半真是佐竹義重。
因為別人冒充佐竹義重,沒有任何意義,殺頭的買賣有人做,沒好處的事誰肯幹?
冒充佐竹義重,帶著幾個人,輕騎跑到國府臺城下跪著,這個冒充者圖什麼呢?
義銀只需要派霧影才藏的保密組去小金城一線查探,馬上就能辨明真偽。
原本,義銀就準備在國府臺城休整一天,這一天時間已經足夠真相水落石出。
他想不出誰有必要冒充佐竹義重,並從冒充佐竹義重這件事中得到利益。
真相只有一個,只要排除掉其他的可能性,那麼即便真相再令人難以置信,也必然是真相無疑。
義銀琢磨著。
佐竹義重忽然良心發現,孤身南下請罪。。北方必然發生了什麼意料之外的事,讓她感到絕望,所以才會冒險,賭一把自己的仁慈。
義銀很清楚自己在武家心目中是什麼形象,看似優柔寡斷的人設,其實為他解決了不少麻煩。
因為大家都知道他心慈手軟,所以他的對手很少有頑抗到底。
優待俘虜不是聖母,而是智慧,這與圍三闕一是一個道理。
永遠不要讓對手陷入狗急跳牆的絕望中,給對手一條活路,讓對手抱有僥倖心理,是最有效的攻心戰術。
能活著,就沒人真的想死。
就在義銀髮散性思維,等待大道寺盛昌的回報之時,門外躡手躡腳又走入一人。
她走到坐在門邊尾席的霧影才藏身邊,低頭貼耳說了些什麼,然後匆匆退了出去。
霧影才藏目光一閃,出列鞠躬道。
“聖人,有新的軍情抵報。”
義銀掃了一眼全場,霧影才藏敢當眾發言,應該是大好事。
“你說。”
霧影才藏又是一鞠躬,說道。
“日前,島勝猛大人抵達關宿西北的慄橋,整合東武藏武家,激將由良長尾成田三家,促成義軍整合,擔當總大將。
隨後,島勝猛大人斥責古河領不作為。
關東將軍親至慄橋,將御旗插在義軍陣中,簗田晴助大人兵出古河,結城家也跟隨舉義。
巖付城太田資正大人亦是出兵下總國,聯合各家親友,共襄盛舉,共抗時艱。
義軍上下同仇敵愾,島勝猛大人已經揮師南下,直指關宿城。
訊息,來自三天前。”
義銀點點頭,說道。
“島勝猛胡鬧,她怎麼可以對關東將軍無禮呢。”
責備了一句不疼不癢的話,義銀終於有些明白過來,為什麼佐竹義重會如同喪家之犬一般,孤身跑來國府臺城討饒。
島勝猛這傢伙,她是真猛啊。
她整合東武藏武家,不難。
義銀已經將東武藏之地併入關東斯波領,島勝猛作為代官,拿捏幾個未來的下屬很容易。
她整合由良長尾成田三家,也不難。
佐竹義重帶著一萬兩千人,圍攻小金城三千人,被圍的人中就有由良家的男子軍,由良長尾成田三女的老爹丈夫兒子都被困在城中。
男子軍一事,已經讓由良家的姬武士淪為全關東武家的笑柄,島勝猛只需要略施小計,激將法一點就著,由良三女不瘋才怪。
真正讓義銀感動的是,島勝猛把足利義氏罵了出來,讓這位關東將軍沒法繼續穩坐釣魚臺,乖乖跑來替她搖旗吶喊。
雖說關東將軍已經淪為傀儡,但畢竟是名義上統治關東十國兩百年的鎌倉足利家,一般關東武家絕不會指著足利義氏的鼻子罵娘。
武家嘛,重虛禮,體面總是要給的。
島勝猛以斯波家臣身份,斥責足利義氏不作為,逼得關東將軍親自到慄橋把御旗豎起來表明立場。
這是僭越,亦是忠誠。對鎌倉足利家僭越無禮,對聖人忠心不二,島勝猛真忠臣也。
至此以後,鎌倉足利家這塊招牌可能徹底擺爛,再沒人當回事了,但此時的效果卻是絕對上佳。
足利義氏一動,簗田晴助還有什麼理由縮在後面裝死?古河領是她的地盤,關宿城是簗田家的老底子,說丟就丟了,她沒有責任嗎?
未必避免戰後被清算過失,簗田晴助這個老狐狸只能被逼出來,關宿城就好打了。
佐竹義重突襲拿下關宿城,但當地人心並不在她這邊。
只要簗田晴助肯出力,以她家在關宿經營一百多年的底氣,不管是找人偷開城門,還是搞點什麼其他辦法,關宿城一定能迅速攻陷。
另外,下總結城家卡著北線東方之眾的後勤線,這些天一直是不溫不火的騷擾,無功無過。
現在被島勝猛這麼凶神惡煞一逼關東將軍,結城家那邊立馬慫了,趕緊出工出力。
簗田晴助擔心被清算,結城家那邊一樣會擔心。由良家這門親戚也許能保住結城家的體面,但會不會削減領地就難說了。
說到底,面子是別人給的,臉是自己丟的。大局已定,結城家再繼續裝死不作為,日後不好當人。
島勝猛連關東將軍都不放在眼裡,結城家哪裡敢讓她抓住把柄,該出兵出兵,該幹活幹活。
古河城與結城城這左右大門一關,東方之眾的退路就徹底斷了。
至於太田資正,這個老油條在武藏下總一帶混得很開,到處是親戚朋友。
有這個地頭蛇搭把手,島勝猛這個外來戶不至於一頭栽進陌生的環境,被當地人給坑了。
別看島勝猛到前線才幾天,但她做事面面俱到,立刻盤活了混亂的北面局面,把所有人調動起來。
雖然霧影才藏的情報說是在三天前,但義銀有理由相信,關宿城此刻已經落入島勝猛之手。
否則,就無法解釋佐竹義重為什麼會忽然南下請降。
關宿城一通,支援義銀的義軍將源源不絕順著利根川而來,佐竹義重在小金城就要面對腹背受敵的困境。
以東方之眾現在內部的彷徨不安,只要關宿城易手的訊息傳開,佐竹義重手下的聯軍立即就會四分五裂,她馬上就會被人給賣了。
佐竹義重與其被賣了,不如自己請降,自己自首,總好過被人綁了之後,獻於義銀座前。
義銀估計她剛收到關宿城的訊息,馬上就跑來乞降,反手把東方之眾的同黨先賣了,是個狠人呀。
就在此時,大道寺盛昌從外面匆匆回返,鞠躬說道。
“聖人,城下那人真的是佐竹義重,我在城頭與她攀談幾句,可以確定。”
這時候已經是深夜,城門不可能開啟,大道寺盛昌只是在城頭問了幾句,就確定城下之人是佐竹義重,其實是有些浮躁了。
一方面是她懷揣私心,希望城下那人就是佐竹義重,另一方面,她也是覺得沒人會無聊到冒充佐竹義重來乞降,的確沒意義。
義銀看了大道寺盛昌一眼,似笑非笑。
“夜已深了,大家各自回去休息吧,等養足了精神,我們明天再來商議。”
大道寺盛昌追問一句。
“聖人,那城下的佐竹義重怎麼辦?”
義銀笑了笑。
“她想跪,那就讓她慢慢跪著吧。長夜漫漫,也正好思考思考未來,免得又錯漏了什麼。”
一直擔心小金城安危的義銀,此刻的心情鬆懈下來,頓時起了睏意,他現在什麼都不想管,只想好好睡一覺。
現在不是見佐竹義重的好時候,明早,小金城外的東方之眾發現佐竹義重不見,那才有趣。
等到東方之眾自潰自降,佐竹義重手裡沒有了談判的籌碼,才真是砧板上的魚肉,隨便義銀拿捏。
現在,就讓佐竹義重跪在城下仔細想想清楚,這會兒如果後悔了,回去還來得及。
義銀打了個哈欠,先睡吧,睡醒了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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