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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進了衛將軍府前廳庭院,秦亮剛從尾門下來、迎面便有一陣風撲來,他不禁眯上了眼睛,在原地站了片刻。
只見庭院裡的樹枝樹葉都在搖晃,發出“嘩嘩”的響動。天空佈滿了烏雲,看樣子要下雨,卻又沒下來。
吳心已先一步走下馬車。秦亮停留的瞬間,忽然想起了陸師母要見自己,便對吳心道:“卿出門一趟,去請陸凝,她不是想見我嗎?”
吳心應道:“喏。”
秦亮沒有去邸閣,沿著西側的長廊過去,又進了他原來做掾屬時的署房。也不知道是否在這地方呆習慣了,他在這裡似乎會多一些安穩感。但想想,當初做曹爽的軍謀掾時、好像也沒覺得安定。
等了一陣,吳心便帶著陸凝來了。只見陸凝跟在吳心身後、依舊是一身生麻孝服,按禮她得服孝三年。
吳心言語一聲,看了一眼陸凝、把她留在屋子裡,然後就告辭走了出去。
陸凝忽然跪倒在地上,剛開口提到夫君被害,便更咽抹淚。
秦亮尋思在秦川中時、陸凝願意給自己摸,那時候她夫君還沒死,難道她與丈夫的感情真有那麼好?
不過若按照周禮,像父親、丈夫這樣的人死了,提到逝者就應該悲傷抹淚,連表情都是規定好了的。陸凝雖然是道士,好像照樣也遵守儒家那一套,難怪到了後世、儒道釋都有融合的情況。
陸凝抽泣道:“將軍抓住了兇手,妾終於為先夫報了仇,先夫在天之靈亦可稍許寬慰。將軍的恩情,妾一世難忘。”
秦亮道:“仙姑對我也有恩義,此事不過是舉手之勞。”
他見陸凝要行大禮,便上前扶住她的手臂,“不用大禮,快起來。”
陸凝只得從地上爬起來,輕輕把手臂從秦亮的手裡抽出去。只見她一身孝服,一雙柳葉眼、淚眼婆娑的樣子,楚楚可憐,長得妖媚的眼睛帶著傷感,卻是別有韻味。
她掙脫肢體接觸,很快就收住了抽泣,輕聲道:“沒想到將軍還記著妾的事,剛到洛陽便把事情查清了。將軍之恩,妾真不知該如何回報才好。”
秦亮道:“仙姑已經道謝過了,不必太在意。”
陸凝從袖袋裡拿出了一卷簡牘,遞還給秦亮:“不過卷宗上寫,樸罡只是因為垂涎妾的姿色,才告發我們、並殺害了我夫君?會不會是屈打成招?”
秦亮頓時想起了河南尹傅嘏嚴肅的表情,他又看了一眼陸凝頗有媚氣的柳葉眼,說道:“應該是真的。仙姑臉上不塗那種東西,姿色確實很不錯。有人心生邪念,見色起意,也說得通。”
陸凝抬眼飛快地看了秦亮一眼。
秦亮正想說、自己不會見色起意;但想起在秦嶺時摸別人,在廬江郡又要看她的身子,好像這會再解釋、沒有什麼可信度,於是只好作罷。
秦亮雖然對陸凝有過色心,但他真的沒有樸罡那麼喪心病狂。他對陸凝的心思,主要還是因為在秦嶺缺水缺食物、生命都面臨危險的時候,她幫過自己。後來又因為費禕,秦亮才把陸凝一直放在心裡。
當初他是想預留後路,大事不濟時跑蜀漢。這會司馬師大概跑去了蜀漢,要是透過陸凝、能私下聯絡上費禕,倒是可以試試能不能交易。
另外陸凝還給郭太后接過生。所以秦亮能幫到她的地方,還是願意的,抓個道士也不是多難的事。
陸凝哀嘆了一聲道:“妾很早就認識樸罡了,沒想到他是這樣的人。”
秦亮點頭回應,他沒什麼好說的,自己並不認識樸罡、也不在乎那人是怎樣的。世上什麼人都有,他不可能都去了解。
陸凝又道:“妾想親自見樸罡一面,當面問他。”
秦亮猶豫了一下。他尋思陸凝夫婦都是蜀漢奸細,但他們的任務是來勸說秦亮、投靠蜀漢。事到如今,誰要是說秦亮想投靠蜀漢,那簡直是笑話……傳出去只能說明,連蜀漢都知道秦亮的才德,有拉攏之心,也不算是壞事。
何況秦亮此時也不用避嫌了,因為沒人再能隨便動他,更別說用這種藉口。
稍作權衡,秦亮便點頭道:“我給河南尹打個招呼,到時候叫人帶卿去探監。”
陸凝見秦亮猶豫,也似乎意識到了她的奸細身份,問道:“將軍不怕牽連阿?”
秦亮笑道:“不怕。”
就在這時,黃遠走到了敞開的門口,說道:“稟將軍,河南尹傅嘏求見。”
“帶他到這裡來見面。”秦亮立刻道。他接著面帶笑容、對陸凝道:“說曹……傅嘏,傅嘏就到。”
陸凝的丈夫死了之後,她對費禕的忠誠度、應該比不上秦亮,秦亮與她已經有過多次相互幫助和恩義。秦亮與傅嘏也不會說太過機密的事,他遂把陸凝安排到了旁邊的小屋,等與傅嘏見過面之後、以便繼續與陸凝說話。
旁邊那小屋有一張榻、應該還放了幾卷竹簡。以前秦亮在曹爽府混了午飯之後,有時候會在那裡午睡一會,然後才早退回家。
傅嘏一會兒就來了,他進屋前左右回顧了一下,可能對於在這裡見面有點意外。
秦亮迎上去道:“我在此屋習慣了。”
傅嘏忙揖拜道:“僕拜見衛將軍。”
秦亮還禮道:“蘭石請入座。”
濃眉大眼的傅嘏今天表現得不太痛快,有點欲言又止的模樣。秦亮以為他要提抓樸罡的事,但傅嘏卻說起了前兩任河南尹的事。
前任河南尹是李勝,已經被砍了。李勝之前是劉靖,也是士族之家、父親劉馥曾做漢朝官員。
傅嘏說了一通,大意是李勝很蠢,在河南尹任上亂搞;劉靖也差強人意,定了些非常複雜的規矩……反正就是不如他自己幹得好。
秦亮耐心地聽了一會,忽然問道:“蘭石是不是要被罷官了?”
傅嘏這才停止了長篇大論,道:“將軍亦已知道?”
秦亮搖頭道:“河南尹是挺重要的職位,卿由司馬懿提拔,暫時離職合乎常理。”
傅嘏道:“僕聽劉文恭(劉靖)說,他不久便要來接任河南尹。”
秦亮直接說道:“衛將軍府還有個長史的位置,不知蘭石是否覺得屈尊?”
傅嘏愣了一下,神情有點複雜,他與秦亮剛開始來往,可能還不習慣秦亮有話直說的風格。
秦亮又暗示道:“我相信蘭石心懷國家社稷,而非效忠於私人。”
傅嘏看向秦亮,想了想揖拜道:“將軍盛情,僕本不敢推辭,但此事欲先告知家人,僕請三天內回答將軍。”
家眷多半管不了這種事,你是要去告訴陳泰罷?
秦亮沒點破他,跪坐在筵席上還禮:“我願靜待佳音,若能得蘭石輔佐,必是一大幸事。”
兩人相互揖拜過後,秦亮乾脆直接問道:“陳玄伯應與蘭石相善?”
陳玄伯就是陳泰、曹丕四友之一的陳群之子,傅嘏出仕就是走陳群的路子,他和陳泰的關係當然不一般。司馬懿能重用傅嘏,或許也是在整合陳群留下的勢力。
九品中正制就是陳群搞出來的東西,這個制度在後世的名聲很臭,但在陳群當時並不是那麼差。因為察舉制度已經徹底糜爛了,完全淪為了士族的大型作秀表演,需要一個新制度來替代……新制度可能也不是那麼完善,但總比拿不出辦法要好。
此前的察舉制也是士族豪族的玩物,陳群的設想只是把選舉人才的權力收歸中泱。但後來司馬家一直在干預,又把地方品評的權力讓渡給了士族,以此拉攏士族之心。
夏侯玄認同陳群的想法,在曹爽時期曾與司馬家有過博弈,直到夏侯玄去了地方做都督。不過陳群的兒子陳泰,似乎對選官的事業反而不感興趣,沒有見他有過相干的什麼文章言論。
傅嘏道:“僕已與玄伯相識多年。”
秦亮又問道:“陳玄伯才德如何?”
傅嘏想了想道:“玄伯雖與司馬師、司馬昭交好,但他不喜紛爭,為官清廉,為事嚴明綱紀、幹練精簡。”
秦亮立刻道:“機會恰當之時,還望蘭石引薦。”
傅嘏道:“僕隨後便去拜訪玄伯。”
秦亮完全不瞭解陳泰,只知道洛陽兵変時,陳泰出洛陽去見過曹爽、並勸降之。但陳泰因為陳群的關係,結交了一大票人。
傅嘏跟著曹爽的時候、就敢說何晏的壞話,他這會說起陳泰的好話、卻毫無愧意,說不定並非完全胡說。陳泰可能真的有些本事。
兩人又談論了一會,傅嘏便起身告辭。
秦亮送他到門口,這時才提道:“捕審道士樸罡之事,我得替人向蘭石道謝。”
傅嘏道:“分內之事罷了。”
秦亮又問道:“我也受人之託,蘭石能否讓人探監?”
傅嘏道:“還請他最近就來,待僕卸任了河南尹,便不能再貿然答應。”
兩人再次揖拜,傅嘏道:“請將軍留步。”
秦亮便招呼黃遠,送傅嘏出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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