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廬江郡兵屯第二部輪換之後,第三部人馬沒訓練多久,便撤回了六安城戍守。
淮南下起了連續暴雨。城北校場是土壩,在雨水中泡過之後,人馬一踩、全是爛泥,將士們在簡陋的營房中動彈不得。於是全都調回了城內,城裡很多路面鋪了磚石,將士反而能不時出操活動。
雨大的時候,天地間電閃雷鳴、暴雨如同瓢潑一般。
但這一切又是意料中的事,因為春夏之交淮南會漲水,這個季節正是下暴雨的時候。天氣若非如此,反倒會顯得不尋常。
人們總是會受經驗的影響。只要是符合經驗的事,哪怕閃電撕裂長空、雷聲震耳欲聾,世人都不會詫異……
今年大魏好像一切都很正常。討伐高句麗的戰爭、在年前基本已經結束,吳蜀兩國在邊境上也沒什麼大動靜,四方無戰事。
朝廷有一些人事調動,像孫禮即將出任荊州刺史,都是早就預定了的事;李勝雖在在伐蜀之役中“有功”,那也在孫禮芍陂之役立功後,得有個先來後到,都有機會。
譬如冀州牧呂昭的身體不好、年邁有病,北方的軍務已經大部移交到了程喜之手。呂昭與曹爽、司馬懿的關係都不太緊密,不可能再讓呂昭兒子做一方諸侯。空缺有的是,根本不用著急。
唯有皇太后殿下被人擄走之事,給朝廷籠罩上了一層撲朔迷離的陰影。好在還有皇帝,所以明面上似乎也沒多大影響。
司馬懿很少上朝了,畢竟負責皇宮警衛的武|衛營、武|衛將軍是曹爽的弟弟曹訓。當然主要原因還是司馬懿身體不好,已經到了行走艱難的狀態,在太傅府活動,他也經常要坐一輛木車、叫人推著走。據說諸葛亮當年身體不好了、也是坐推行的木車,不過諸葛亮還喜歡拿一把羽毛扇。
從曹操當政時過來的四朝老臣們,這些年一個個陸續正在離開人世,畢竟歲月不饒人阿。
入秋之後,大將軍府卻忽然有了新動作,透過皇帝詔令、他要拆分中壘中堅二營!
除漢朝遺留下的、沒多少兵的城北五校營,大魏至今陸續設定的武|衛、中壘、中堅、驍騎、遊擊新五營是中外軍的主力,這下五營又得變三營。
傻子都看得出來,這是為了進一步削弱司馬氏的實力。因為中壘中堅二營是護軍將軍直屬的人馬,這麼搞下來,司馬師這個護軍將軍要變光桿了。
司馬師有點慌,想來想去,還是先回太傅府見自己的老父。
洛陽的秋季雨少,不過在颳風。司馬師回到內宅,看到光禿禿的樹木,被風颳起的落葉圍繞的樣子,頓覺偌大的府邸多少有點動盪之感。
到了司馬懿的臥房,只見司馬懿依舊倚坐在木車上,手裡拿著碗勺。年輕貌美的柏夫人站在旁邊看著。
司馬師與柏夫人見禮,又向司馬懿揖拜。柏夫人道:“我想喂汝父吃粥,他要自己來。”
不過阿父對待柏夫人的態度還算好的,起碼讓她呆在身邊。聽說司馬師的生母張春華不顧自己身體也不好、想伺候司馬懿,還被罵是個令人厭惡的老貨。自己是老人、其實也嫌棄老人。
只見司馬懿的手微微有點抖,拿著一勺粥緩緩湊近嘴,嘴唇已經伸長了、想盡快接觸勺子,動作看得人心慌。
“我來。”司馬師道,“姨母先去歇著罷。”
柏夫人點頭,行禮告辭。
司馬師等了一會兒,便轉身輕輕把木門掩上。
司馬懿眼睛裡的渾濁、頓時消失不見,他竟能控制自己的眼神,多半是透過心境的調整、方能辦到。但他依舊坐在那輛木車上沒起來,放粥碗的動作也很緩慢。
他不是第一次養病,每當養病的時候、似乎根本不是在裝,而是已經說服了自己、相信了自己真的有病。不管身邊有沒有人,他都是一種養病的狀態,完全進入了那樣的生活之中。
司馬師推著木車來到裡屋,在後面直接沉聲道:“曹爽馬上就要拆分中壘中堅二營。”
“我已知道了。”司馬懿道。
司馬師又道:“如此下去,人為刀俎我為魚肉,曹爽等人是不是想一步步置我於死地?曹爽府的人也不一定會照規矩辦事,擄走皇太后殿下的事、他們也敢幹。”
沒聽到回應,司馬師又道:“很多人倒以為是我們做的。畢竟寡婦甄氏與郭家的關係太親近,郭家又與我們來往密切。”
木車停下來,司馬懿沒有吭聲,眼睛也不看司馬師,似乎在尋思著什麼。
父子二人面對著面、頓時一言不發。
舊木料的顏色有點深,無窗的裡屋採光不太好,外面的門掩上後、大白天光線也有點陰暗。外面的焚香瀰漫進來,屋子裡竟有些許煙霧朦朧的感覺。
司馬師等了一會,思緒仍然停留在近半年前的殿下失蹤之事上,再次開口道:“皇太后殿下失蹤,或許並非曹爽府所為?”
司馬懿抬眼看了兒子一眼,反應速度簡直不像是個老人,立刻道:“一樣麻煩。”他停頓了一下,接著道,“應是爽府所為,不然還有誰?”
“師之前曾有個想法,皇太后可能不是被人擄走。後覺不合常理,便沒多想。”司馬師皺眉道,“最近有人在說,因甄氏的身份關係、懷疑此事乃我們司馬家所為。師也尋思,甄氏若被要挾、確實可以求助於我們,除非她不是被要挾、殿下也並非被擄走?”
司馬師之所以此時提起殿下之事,其實是在揣測爽府的人什麼心態、究竟如何看待司馬家的威脅。這件事是一個非常重要的依據。
兩人對視了片刻,阿父應該也明白司馬師的意思,皺眉道:“殿下為何要離開皇宮?”
司馬師道:“假如殿下與人有殲情,懷孕了?”
司馬懿的嘴角竟然露出了一絲笑意,可能覺得這個說法有點異想天開。但他仍然想了一會,才說道:“懷孕了也不用離開皇宮,皇帝臣子能拿她怎樣?清譽受損,也好過失去所有。”
司馬師道:“但甄氏會很害怕,她便可能勾結殿下姦夫,擄走殿下。”
他這才意識到,如此推測,甄氏照樣受到了威脅、殿下也同樣是被擄走的。於是他又說了一句,“如此一來,姦夫多半並非爽府之人。”
“殿下為何要與人通殲?”司馬懿看了一眼兒子,“婦人照樣會權衡利弊,否則柏氏早就偷人了。殿下的心思,比大多婦人都清醒。”
司馬師想了想道:“阿父言之有理。”
畢竟此時的重點、並非皇太后殿下,而是爽府。司馬師也不願多想,只是嘆了一聲:“可惜爽府讓陳本做了廷尉,陳本不善刑律之事,查了好幾個月一無所獲,我看他自己也搞不清楚、該從何著手。”
旁邊便有一把胡床,但司馬師沒坐,甚至在屋子裡踱來踱去,“若爽府一心要置我們於死地,形勢便太糟糕了。如今詔令全憑爽府之意,很快中外軍也盡收爽府之手……”
司馬懿看了他一眼:“拆分中壘、中堅二營之事,既然無力阻止,還不如讓他們更容易一些。”
司馬師聽到這裡,終於用力點了一下頭。
他繼續在屋子裡停留了一會,但確實想不出更好的法子。事情既然已經議定,司馬師只得又嘆了口氣,說道:“兒去叫姨母進來?”
司馬懿應了一聲。
司馬師走出房門後,柏夫人卻先說,剛才有人進來稟報,孫將軍求見。
孫禮馬上要外任荊州刺史,按照習慣,臨行前,爽府、司馬府都要走一趟,畢竟兩邊都是輔政大臣。
於是司馬師去迎接孫禮,重新回到了阿父房中。兩人入內後,柏夫人也告辭出門。
孫禮看著坐在木車上的司馬懿,又看了一眼旁邊的稀粥碗,這才上前揖拜見禮。
司馬懿緩緩道:“我不便回禮,德達入座罷。”他的作勢並不誇張,只是身體挺虛弱,臉色也不好,眼神看起來有點渾濁、且好像不舒服,但並沒有到認不清人、完全癱瘓的樣子。
孫禮道謝,在旁邊的宴席上跪坐下來。司馬師也陪坐在一旁。
“僕要離京去荊州了,故前來向太傅辭行。太傅若有囑託,還望賜教。”孫禮拱手道。
司馬懿搖頭道:“來了就行。德達去過大將軍府了嗎?”
孫禮道:“去過了。待與太傅辭行之後,僕明日便要出發,不用再去大將軍府。”
司馬懿道:“好。”
孫禮雖是爽府長史出身,但與曹爽相處得很不愉快。這幾年回京做了少府,又與爽府發生了一些齟齬,甚至為了少府的寶物、當面與曹爽爭執過。
所以孫禮不見得是爽府的人,他對曹爽有不滿之心。在司馬師看來,孫禮這一點倒與秦亮差不多。而且這兩人在一起做過官,還真是性情相投。曹爽對他們都還不錯,起碼官職上沒有吝嗇。
孫禮道:“請太傅好好養病,朝廷還需太傅主持大局。”
司馬懿道:“歲數大了,我們這些老人、遲早要讓位。”
孫禮發出“唉”的一聲感慨,看他的眼睛,隱約很失落。除非孫禮非常善於偽裝,否則他應該與爽府離心離德了;而且孫禮也沒看出來、司馬懿的病有何異常。
確實沒人看得出來,司馬師和柏夫人經常在司馬懿跟前、也沒發現紕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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