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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月10日。

金陵開往滬上的藍鋼特快專列二等車廂中,帶著假鬍子和眼鏡的左重背靠座位手拿報紙。

這是一份9號的《申報》,頭版頭條上不是新聞、也不是文章,而是一副巨大的簡筆漫畫。

內容是一個扛著槍的日本士兵向佩帶指揮刀的長官敬禮,口中詢問:“我什麼時候失蹤?”

區區幾字諷刺意味十足,甚為辛辣,揭露了廬溝橋事件里人員失蹤只是日軍的鬼蜮伎倆。

“呵呵,有點意思。”

左重看完不禁露出了微笑,這些民國文人確實有兩把刷子,怪不得光頭曾經被氣得破防。

隨手翻到第二頁,整篇都是一個奉命前往北平調查廬溝橋和宛平衝突的記者所寫的遊記。

對方乘火車從滬上到達津門東站,竟然看到有日本軍人在車站站崗,這在以前沒發生過。

按照前朝與日本簽訂的辛丑條約,日本僅有北平至山海關一線的駐兵權,並不包括津門。

日本人這麼做顯然是在搶運由海路運來的軍需物資,為全面侵略華北、乃至民國做準備。

這是個新情況,民國的記者太敬業了,前天開戰,昨天就跑到了戰場,速度位元務都快。

一處為什麼不招這些人呢,

總比現在那幫廢物強。

看來特務處以後要多注意公開情報的蒐集,既省錢又便捷,上街買張幾毛錢的報紙就行。

左重用指甲在津門二字上劃了一道淺淺的痕跡,決定讓古琦跟進這件事,接著往下看去。

記者到了北平後,看到市內的交通要道堆滿了沙袋,全副武裝的軍人和警察在路口戒備。

適逢暑假,留在學校的教職員工,組織抗日後援會和慰勞團舉行募捐以及救護訓練活動。

還有一些婦女團體為抗戰將士縫製了衣服、軍鞋,民眾的抗日情緒高昂,到處可見遊行。

這是好事,

也是壞事。

好在百姓支援,前線的官兵打起仗來有心氣,後勤供應也足,不用擔心打到一半餓肚子。

壞在普通民眾根本不懂任何軍事技能,容易造成無謂的傷亡,戰爭應該交給更專業的人。

尤其是那些高等中學和大學裡的學生,他們學習了那麼多科學知識,當以學識報效國家。

不應該被一枚價值幾分錢的子彈擊中,然後死在某個無人知曉的角落,至少此刻還不用。

教育,

才是一個國家的希望。

就在這時,大批穿著和服的日本學生手持小旗由車廂後部走了過來,應該是在遊學途中。

滬上虹口的日本人學校,非常喜歡組織這樣的活動,目的是增加學生對民國的熟悉程度。

蘇省、浙省、魯省,許許多多民國城市都留下了他們的足跡,最遠甚至達到了西北地區。

遊學結束後,這些學生會以作業的形式,記錄當地的人文、自然資源、風俗民情等情況。

這種行為其實就是基礎的情報蒐集,可迫於對方的學生身份,特務處只能保持嚴密關注。

苟屁的平民,

一群狼崽子!

左重扶了扶眼鏡,目光很自然的從日本學生身上掃過,左手把行李放到了一旁的座位上。

如果他沒有猜錯的話,這些小鬼子為了節省經費買的是站票,這會是來尋找多餘的空座。

那麼一個正常的中國人看到這一幕會怎麼做,自然就像他做的一樣,提前將座位給佔用。

偽裝的水平高低,便體現在這些小細節上,反正周圍乘客看見他這麼做,沒有任何意外。

也是湊巧,日本學生剛進車廂沒有多久,從前方車廂同樣來了一群結伴旅行的中國學生。

周圍瞬間安靜下來,

不少人提起了心,

不會幹起來吧。

在民國,讀萬卷書、行萬里路是很時髦的行為,許多家中薄有資產的學生捨得花這筆錢。

與日本學生不同,中國學生出門更多是為了增長見識,或者前往各個城市參加隔命活動。

不過在廬溝橋交火之後,反日變成了所有國民最關心的話題,特別是年輕氣盛的學生們。

滬上的學生已經多次衝擊了虹口日本人居住區,雙方這會在火車碰到,很可能會打起來。

於是,中日兩國的學生就這麼大眼瞪小眼的站在過道中,互相怒目而視,氣氛開始緊張。

“同學們,來吧。”

幾秒後,左重起身招招手,無視不遠處站了半天的小鬼子,呼喚幾個中國學生來身邊坐。

不光是他,其他乘客或出於樸素的愛國熱情,又或迫於壓力,紛紛出言邀請學生們坐下。

就這樣,列車上只剩下日本學生面紅耳赤的杵在那,尷尬之餘憤恨的盯著在場的中國人。

“中央社上午10點急電,日軍已經完成對宛平城的包圍,從12時起開炮轟擊城門樓的哨所。”

特快專列的廣播忽然響起,打破了車廂裡的安靜,聽到這條新聞的人們反應卻各有不同。

“板載!板載!”

日本學生一齊喊叫起來,一副歇斯底里的模樣,喊完還用挑釁的眼神地打量著周圍乘客。

可惜沒等他們享受勝利者的快感多久,喇叭又沙沙響了起來,這一次說的事跟國府有關。

“國民政府的一個師已進駐北平南郊軍事要地南苑,宋將軍表示將捨身殺敵,無愧於國家。”

“萬歲!萬歲!”

這回換成了中國學生們振臂高呼,其中一個年輕人跳到了座位上喊出打倒日本帝國主義。

坐著的,站著的,路過的中國人紛紛附和,叫聲蓋過火車的執行聲,向著四面八方傳去。

左重也跟著其他人舉起右手,心中對於未來那場曠日持久的殘酷戰爭,變得更加有信心。

人心、民心不死,中華民族終究有重新站起來的可能,怕就怕整個國家變成了一潭死水。

隨著這一句句的口號聲,日本學生在老師的帶領下灰熘熘離開了,車廂內立刻噓聲四起。

中國學生就像是打了一場勝仗,有人拿出口琴和手風琴,現場為乘客表演《大刀進行曲》。

全國武裝的弟兄們

抗戰的一天來到了

抗戰的一天來到了

......

前面有東北的義勇軍

後面有全國的老百姓

咱們抗戰弟兄勇敢前進

.....

看準那敵人

把它消滅,把它消滅

衝啊!

大刀向鬼子們的頭上砍去

殺!

“嗚嗚嗚~~~”

伴隨著激昂的歌聲,列車緩緩駛入滬上火車站,站臺上的乘客表情激動的望著藍鋼特快。

這首歌曲是滬上作曲家麥新在本月初剛剛創作出來的,一經面世便迅速傳唱至大江南北。

此歌靈感來自於3月,第二十九軍的大刀隊在喜峰口與日軍展開白刃格鬥,鬼子橫屍遍野。

日本人第一次嚐到了大刀的厲害,由此二十九軍的勝利和大刀隊的英雄事蹟傳遍了全國。

但讓無數滬上百姓感到憤怒的是,租界方面以宣揚民族仇恨為理由,禁止歌曲公開傳播。

電臺,不允許播放。

劇院,不允許演出,

影院,不允許配樂。

雖然沒有白字黑紙的公文,事實上這首歌已成了禁曲,許多人因為唱歌被送到了巡捕房。

這是何其的荒謬,美英或者其它帝國主義,本質上與日本人沒什麼不同,全都是殖民者。

而殖民者最害怕的是什麼,當然是民族覺醒和民族主義,租界方面做出這種舉動很正常。

讓人氣憤的是華界的滬上特別市也據此壓制民眾抗日情緒,據說是來自金陵高層的命令。

在中日廬溝橋交火的敏感時刻聽到大刀進行曲,怎麼能不讓有良心的中國人感到激動呢。

“滴~~~”

不過火車站的巡警們聽到歌聲立刻嚇得滿頭大汗,拼命鼓著腮幫吹響警哨朝著火車跑去。

看到這幫黑皮的舉動,某位路人眼珠一轉偷偷伸出腳,一個巡警當即被絆倒並飛了出去。

剩下的幾個巡警沒有變成空中飛人,卻被不知從哪冒出來的幾個白髮老人死死擋住去路。

擁擠的站臺上人頭聳動,不少人有樣學樣,試圖製造混亂來掩護唱歌的義士離開火車站。

吵鬧聲,叫喊聲,呵斥聲,警哨聲頓時響徹一片,趁此機會車上的乘客簇擁著學生下車。

“感謝諸位先生。”

“我們中國一定不會亡。”

“人民萬歲。”

學生們七嘴八舌的感謝了一遍包括左重在內的好心人,接著壓低腦袋藉著混亂迅速離開。

巡警只能眼睜睜看著對方消失在人群中,至於抓捕阻擋的百姓,有一句話叫做法不責眾。

今天真要抓了幾十、上百個民眾,他們明天就會被輿論罵個狗血淋頭,甚至成為替罪羊。

一個月十幾塊薪水,玩什麼命啊,再說了,他們這些人何嘗不痛恨行事囂張的日本人呢。

聽說廬溝橋槍一響,日本浪人就殺了幾個北平巡警,照這樣發展下去,他們也及及可危。

於是一方跑得快,一方有意放水,很快乘客們便一鬨而散,左重順著人流走出了出站口。

“先生好,坐車伐?”

一個身穿藍色布衣的車伕拉著洋車笑眯眯的湊了上來,用半生不熟的滬上話問了一聲好。

“恩,法租界巨來達路。”

左重輕聲說了幾個字便跨到了洋車後座,坐下後閉上眼睛不再說話,身體似乎有些疲倦。

車伕見客人不願多說,彎腰抬起車把將車頭換了個方向,順著馬路向著法租界快速跑去。

一路上,滬上的繁華依舊,根本沒有被中日衝突影響。

奢靡的爵士音樂在街頭飄過,賣花的孩子光著腳四處叫賣。

小姐太太們繼續描紅畫眉,佩戴著亮閃閃的首飾招搖過市,一切如同戰爭開始之前一般。

衣冠楚楚的先生們同樣不忘紳士風度,穿著筆挺的西裝,手握文明棍昂首挺胸悠然走過。

只有從華界到租界的路口,多了幾個懶洋洋的法國士兵假裝在檢查,其他什麼都沒改變。

洋車順利透過哨卡,又過了十幾分鍾,終於來到了法國人在滬上的核心控制區巨來達路。

“車錢,不必找了。”

隨手遞出鈔票,左重拿起行李扶了扶帽子鑽入一條里弄,絲毫不關心身後是否有人跟蹤。

他在複雜的巷子來回穿梭,許久後走進一家叫做雲客來的小旅館裡,做完登記順利入住。

仔細將屋內檢查了一遍,他點燃了一根菸坐在了桌子前,眼睛看向大門耐心等待著什麼。

這一等便是半天,直到天色漸黑的時候,房門被人輕輕敲響,一個溫婉的女聲隨即響起。

“先生晚飯要吃點什麼?”

“我看看選單,門沒鎖。”

左重聞聲語氣正常的回道,這個時代的旅館提供餐飲很普遍,飯菜價格便宜也比較衛生。

聽到他的回答,一人推開房門進入了房間,順手關門後快步來到桌子前,抬手敬了個禮。

“副處長,鄔春陽和外面的弟兄檢查過了,您身後沒有問題,這裡目前很安全,請您放心。”

“恩,很好。”

左重瞄了來人一眼,笑呵呵說道:“逸君,你們昨天分批來滬上,路上沒有出什麼問題吧。

鄔春陽拉洋車的技術是越來越好了,等將來打敗了日本人,這小子去開家車行不成問題。”

他開了一句玩笑,接著臉色勐的一變:“說說任務的進展吧,這次的行動,委員長很重視。”

“是,副處長。”

偽裝成旅館服務生的何逸君動了動,離開了窗戶的可視範圍,這才開始回答左重的問題。

“路上很順利,宋副科長、吳敬忠、鄔春陽、歸有光安全到達,並利用偽裝身份進行潛伏。

這家旅館是數月前按照您對安全屋的要求購置的,與周圍民居有一定距離,出入較安全。

賬目也非常乾淨,不會因為經濟糾紛引來法國人的注意,內部和地下都做了相應的改造。”

未雨綢繆的安排,

終於發揮了作用。

左重看了看房內的陳設點了點頭,裝修的標準太高和太壞都容易出事,現在這樣就不錯。

他們開旅館的目的是潛伏,不是賺錢,生意馬馬虎虎就行,否則人來人往的不利於保密。

正想著,那邊何逸君再次開口介紹情況:“日本海軍和海軍陸戰隊的動向,暫時沒有查清。

7號以後,日本駐滬上領事館特高課大舉出動,對港口以及HK區進行了多次嚴密搜查。

我們的人無法接近目標,但宋副科長和吳敬忠那邊有了計劃,很快就會有相關情報送來。

至於您要我們調查的那人就居住在不遠處,歸有光在附近開了一家酒館,正在接近目標。”

特高課搜查?

左重聽完皺了皺眉頭,長谷良介這個混蛋是不是發瘋了,怎麼真當起了天蝗的孝子賢孫。

派人搜查HK區這種事,為什麼不向自己或者古琦彙報,還是說他有必須這麼做的原因。

左重默默思考了幾分鐘,只想到了一種可能性,那就是東京來人了,長谷沒有其它選擇。

如果是這樣,長谷的舉動倒是可以理解,畢竟鈔票再好也沒腦袋重要,有錢得有命去花。

不過這傢伙成天花天酒地,到處尋歡作樂,也不擔心被外務省的人發現,你當你姓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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