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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老刀盤坐在堆成小山的獸皮頂部,乾瘦的身軀隨著‘嘎吱嘎吱’的車軸摩擦聲,左左右右的扭動著。腦袋上的斗笠,前幾日和一頭牙獸拼命的時候,被破了幾個大窟窿,寒雨透過窟窿,打在了他坑坑窪窪的麵皮上,讓他看起來越發陰鷙了幾分。

嘴裡叼著一條烤得半生不熟的肉乾,周老刀把玩著兩枚‘帝錢’。

這是兩枚‘金帝錢’,且是兩枚‘小錢’,只有一寸方圓,綠豆般厚,金燦燦,沉甸甸,手感頗有一些分量。天圓地方的帝錢正面,是‘太初’二字,背面則是浮凋了風雲雷霆紋路,內有一座若隱若現的天宮虛影。

帝錢的做工,自然是極精美的。

帝錢的功用,自然是極驚人的。

在無上太初天,正經人,是沒辦法修煉的——哪怕將傳說中的太古證帝的無上道典放在面前,哪怕你有凌駕大帝之上的資質,有蓋世無雙的悟性……你也無法修煉。

你別想參悟一絲半點的大道道韻。

你別想吸納一滴一毫的天地靈機。

無法感悟道韻,道行就無法提升。

無法吸收靈機,法力就無法增強。

道行、法力都無法增長,你還修個鬼啊修?

唯有帝錢,每一枚帝錢,都是無上太初天至高天庭鑄造、發行,通行天下。帝錢內,有道韻,有靈機,手持帝錢,就能感悟大道,就能吸納靈機,就能提升修為。

只是,帝錢內蘊的道韻極其有限,靈機非常微薄。

這兩枚金帝錢,內蘊一絲微弱的後天金行道韻,更蘊藏了一絲後天辛金靈機,這也是周老刀身上最後兩枚帝錢,他是萬萬不敢拿來修煉的。

在野外行走,有兩枚帝錢傍身,這就是兩條命!

兩個月前,周老刀帶領的這支小小的狩獵遊商隊,在途經荒山時,遇到了一支流蕩的馬賊。周老刀帶著兄弟們與其大戰一場,馬賊固然是被斬盡殺絕,他自己胸膛上也吃了三個透明窟窿。

那一次,他就是耗費了一枚帝錢,吸乾了其中靈機,化為磅礴生機,修復了傷口,保住了一條老命。

這帝錢啊!

“屎難吃,錢難掙……”周老刀陰沉著臉,看了看屁股下這一大堆獸皮——這荒郊野地的遇到大雨,遭了溼氣,這獸皮的價錢嘛,免不得又要被那群黑心黑肝黑骨髓、生個娃娃沒屁眼的坐商老闆狠狠的壓一壓價。

似乎看到了一枚枚金燦燦的帝錢長了翅膀從自己口袋中飛走,周老刀忍不住狠狠吐了口吐沫,嘶聲道:“這吃屎,可比掙錢容易多了!”

咬著牙,摸了摸胸口還在隱隱作痛的傷口。

他只捨得耗費了一枚帝錢救命,三個透明的傷口傷及內腑,傷勢並沒有痊癒。被這寒雨中的小風‘嗖嗖’的一吹,傷口痛得眼前隱隱發黑……把玩著手中兩枚帝錢,想起家裡正準備奠基修煉的小兒子,以及三個已經準備要嫁人,正愁著籌備嫁妝的閨女,周老刀的心情就越發惡劣了。

“什麼時候,發一筆橫財才好。”周老刀嘶聲道:“也就是老子這張臉難看了些,要不然,老子都想去賣身了!找個富婆,哪怕圓潤些,油膩些,粗魯些,醜陋些……燈一吹,眼一閉,不都一樣一樣的麼?”

前後幾架馬車上,那些坐在車上的,隨車步行的,還有騎在馬匹上的商隊夥計全都笑了起來。

他們開始討論,要什麼樣的,被戳瞎了眼、鬼蒙了心的富婆,才會放著那些俊俏、白皙、百依百順的小白臉不找,來找周老刀這等滿臉坑坑窪窪、渾身都是傷疤、開口就是髒話、只會拔刀砍殺的夯貨。

於是,話題就漫無邊際的發散了開去。

哪家樓子的姑娘圓,哪家窯子的大姐潤,哪個掩門子的寡婦知情識趣,哪個賣豆腐的大嬸子家的閨女已經開始朝行人拋媚眼了……男人嘛,一群刀口上舔血做買賣,偶爾兼職一些不正經生意的男人湊在一起,除了討論一下男女之間的勾當,你莫非還指望他們吟一首‘疏影橫斜水清淺’出來不成?

鬨笑聲不斷從小小的隊伍中傳來,雨霧升騰,遠處有一群齜牙咧嘴的小獸朝著這邊張望著……領頭的小獸發出了一聲好似狐狸,又好似胡狼的長嘯,朝著這邊探頭探腦了一陣子,認真衡量了一下自家族群和商隊夥計們之間的實力差距,終於耷拉著尾巴,無奈的轉身離開。

商隊的兩個斥候夥計送了一口氣,鬆開了緊繃的弓弦,正要說點什麼,一個鼻孔明顯比常人大了三圈的斥候夥計用力的抽了抽鼻子,沉聲道:“刀爺,有血腥味……”

‘嗆琅琅’,商隊中,十幾個車伕、百來號夥計,同時拔出了佩刀,明晃晃的刀鋒上光芒閃爍,近三成的車伕、夥計手中長刀上清風繚繞,近兩成的車伕、夥計刀鋒上隱隱有火光閃爍,剩下過半的車伕、夥計,刀鋒上一縷銀色寒芒往來遊走,讓刀鋒變得越發鋒利。

周老刀抓住了腰間掛著的,那三尺長短,用血色絲線纏繞的獸骨刀柄。

體內法力一摧,三尺長的刀柄‘嗆琅’一聲鳴叫,噴出了足足有六尺六寸長短,巴掌寬的刀身。其薄如紙的刀身輕輕一揮,在風雨中切開了一條薄薄的縫隙,周老刀縱身而起,雙足重重落地,刀鋒上一抹銀色寒芒噴出三寸長短,雨滴落在刀身上,被銀色寒芒一摧,頓時發出刺耳的‘嗤嗤’聲響,雨滴全都炸成了水汽,一縷縷冉冉飛起。

周老刀左手握著兩枚帝錢,握拳向前輕輕一揮。

幾個弓兵夥計麻熘的上弦,搭箭,箭頭鎖定了那大鼻子斥候夥計所指的方向。

兩名刀手夥計肩並肩,在弓兵夥計的掩護下,雄赳赳、氣昂昂,大踏步的朝著血腥氣飄來的位置哨探了過去。一邊走,一名刀手夥計還在大聲的嚷嚷著:“相好的,別躲了,爺看到你了……嘿,都是道上混的好漢,不要藏頭縮尾的,出來露個臉唄!”

盧仚躺在小樹林裡,聽著刀手夥計的咋呼聲,不由得‘呵呵呵’的笑了起來。

這等江湖詐唬的話語,聽著真是耳熟。

嗯,感謝老僧紅塵,這刀兵夥計的話,盧仚聽得明白。

腦海中又是一片混亂,腦漿子一陣陣的刺痛,盧仚皺起了眉頭——老僧紅塵是誰?為什麼要感激他?嗯,是他教會了自己這外面的夥計所用的語言麼?

那就,沒問題了。

不要想,不要深思,這老僧紅塵是誰,遲早會記起來的。

艱難的咳嗽了幾聲,盧仚看了一眼天龍禪杖。

三尺長短的小龍往盧仚胸口一趴,化為一條黑金色的龍形紋身纏繞在了盧仚的上半身。盧仚微微提起了聲音,有氣無力的說道:“小僧落難,還請路過的朋友援手一二……小僧脫得大難,定有厚報!”

雨越發大了。

周老刀扛著長刀,站在盧仚身邊,低頭看著他。

有兩個商隊的夥計不知道從哪裡弄了一卷軟尺,將盧仚放置平熘了,很認真的測量著他的身高。其他的夥計們,有的在警惕的觀察四周,有人在照料拉車的牲口,其他人則是圍在遠近處,朝著盧仚指指點點。

“好魁偉的塊頭。嘖嘖,真是罕見的偉丈夫!”

盧仚在兩儀天的時候,以大法力壓制佛主金身,這才維持身高在尋常人高下,饒是如此,他那時候也有近乎一丈長短。

此刻他法力絲毫不剩,所有神通秘法全都失靈,身軀已然‘恢復常態’。

只是,他所處的這一方天地,地理環境、天文氣候等等,和兩儀天迥異,他的身軀受到的壓制力量極大,盧仚甚至都能聽到自己骨節被巨力碾壓,不斷髮出的細微‘嘎吱’聲。

在如此壓力下,盧仚的身形定然是‘縮水’的。

饒是如此,他此刻的身軀也有足足兩丈三四尺高下,而周老刀和這些商隊的夥計,他們的體型就顯得‘格外的正常’,高的也不過八九尺,矮的更只是七尺左右,甚至有幾個充當斥候的小夥計,身高只有六尺多點。

相比周老刀等人,盧仚簡直堪稱‘小型巨人’。

周老刀扶了扶頭上破爛的斗笠,眯著眼上下打量了一番盧仚——盧仚胸口上撕裂的傷口,被巨力碾壓得好似無骨鳳爪的雙掌,還有那扭曲的腿腳等等。

打量了一番,周老刀用刀尖挑了挑盧仚的下巴,乾巴巴的笑道:“兄弟,你這是,遭難了嘿……這般魁偉的體格,罕見,嗯,能把你傷成這樣,這附近難不成還有什麼大盜巨寇不成?”

商隊的夥計們臉色驟然一變,好些人都齊齊回頭,朝著小樹林周邊張望起來。

“忘了。”盧仚很坦誠的看著周老刀,這傢伙目光賊兮兮的,透著一股子莫名的老練和狠辣勁兒,顯然是個老江湖,不是個能輕易湖弄的。他很老實的說道:“腦子裡疼得厲害,我是誰,怎麼來這裡的,誰把我給傷了,全都忘了!”

周老刀皺著眉,很認真的看了看盧仚那張端正,算得上俊朗的面孔。

他嘴唇蠕動,無聲的都囔了幾句,然後緩緩搖頭:“你剛才說,定有重報?爺們對這個比較感興趣,但是看你身無長物的樣子,你連個行李包裹都沒有,你怎麼重報咱爺們?以身相許麼?咱爺們可不講究這個!”

盧仚張了張嘴,呆了呆。

身無長物?

呃,是了。

以前在極聖天、元靈天的時候,盧仚還隨身攜帶一些戒指、手鐲、香囊、玉佩之類的空間法器,裡面有或大或小的空間,可以容納各種修煉資糧。

但是等他到了兩儀天,等他佛法逐漸精湛,修為飆升,可以開闢掌心佛國之後,那些零碎的戒指、手鐲之類的玩意兒,早就被他淘汰,被他丟給瓊華山一脈的小和尚們使用去了。

自家佛國何等廣袤,一方佛國就是一方小世界,可以容納多少資糧?

尤其是後來得了紅塵天,那更是一萬多重佛國,每一重佛國都堪比一方天界,如此廣大的空間,多少物資都能容納。

行裝?

行禮?

這些詞,已經忒陌生了。

但是此刻,盧仚自身開闢的佛國完全感應不到……而紅塵天麼,似乎還隱隱有一絲聯絡,可是也完全無法驅動她做點什麼。

至於說‘以身相許’什麼的……啊呸!

你這滿臉坑坑窪窪的老貨願意,盧仚還沒這個心情呢……你當你是青柚姐妹三個?

乾笑了幾聲,盧仚苦巴巴的說道:“兄弟你說笑了……呃,小僧似乎有點行裝行禮什麼的,只是不知道丟在了哪裡……嗯,小僧有一把子力氣!”

“力氣?”周老刀笑著搖了搖頭,他低沉的都囔道:“咱們夥計,可都不缺力氣啊。嘖!”

手中長刀突然一旋,一抹寒光一閃,其薄如紙的長刀刀尖,輕輕的在盧仚胸口肌肉最厚的位置劃了一刀。

這一刀劃出,周老刀的臉色驟然一變——他的這口刀,在他這個層面,已經算是難得的利器了,是他掏空了半輩子積攢的身家,更搭上了多年打拼積攢的人情,好容易請一位大匠為他鍛造的‘天兵之兵’。

雖然只是‘天兵之兵’中的下等貨色,這也不是尋常人能弄到手的‘神兵利器’!

可是這一刀劃出,雖然周老刀只用了小小几分力量,尋常三人合抱粗細的巨木也一刀斬斷了。可是這一刀落在盧仚身上,居然只發出‘噗’的一聲悶響,在他面板上留下了一條白印子,沒能對他造成半點兒傷害?

“我……去他姥爺的!”

周老刀嘶聲驚呼,一群商隊夥計一個個舉起了兵器,猶如見鬼一樣死死盯著盧仚。

周老刀臉色微微一變,手腕一沉,‘嗖’的一聲,他用了七成力量,一刀斬向了盧仚胸口肉厚之處。‘嗤’的一聲響,周老刀用了極大力量的一刀,居然只是切開了盧仚極薄的一層肌肉,留下了大概有半寸深的一條微不足道的細小傷口!

相比盧仚‘龐大的身軀’,區區半寸傷口,於盧仚而言算得什麼?

周老刀色變,拎著刀向後連退了好幾步。

他駭然看著盧仚,嘶聲道:“大和尚,咱們爺們都是小本買賣,刀口上舔血,苦哈哈的賺點辛苦錢……您老身上因果太大,咱爺們不敢招惹……您別見怪,咱們今天,就當沒見面過……”

畢竟是老江湖,周老刀此刻已經嚇得是渾身冷汗如漿,雙腿痠軟,好懸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在這一片荒原地帶,他周老刀也是三十萬裡內有數的‘入道真修’,一口披風刀下,砍掉的人頭怎麼也超過十萬之數,以一人之力,硬生生砍出了一方地盤、一方威名。

以他這口在周邊三十萬裡內,戰力、戰績能排上高手榜前三千之列的披風刀,用了七成力量,居然只能斬破盧仚的一層皮肉——盧仚的修為,盧仚的實力,盧仚的來歷,還有他的敵人有多可怕,簡直……不敢想!

周老刀莫名有一種想哭的衝動。

這種衝動,很有點像是他年少時,看到奪走了他童子身的青樓紅阿姑被豪客贖身,從此離他遠去時的感覺……那種無力,那種空虛,那種籠罩全身的失落和畏懼,卻又有著莫名的豔羨和嫉妒!

周老刀保持著最後一絲清明。

他心知肚明,自己用了七成力都只能劃破盧仚一層皮肉,而且盧仚還是重傷之身,躺在地上任憑他施為——若是盧仚完好無損,他是不是連盧仚一層油皮都無法傷到?

如此可怕的高手,能將他傷成這個樣子的,又是何等可怕的存在?

而這樣可怕的存在都傷成了這樣,他們究竟是為了什麼爆發衝突?

不能細想,細想……這日子就沒法過了。

只能走!

必須走!

絕對不能都留在這裡。

更加不可能帶走盧仚。

招惹不得,招惹不起,所以,是非之地,趕緊遠離,否則真有粉身碎骨、九族滅絕的危險。

額頭上冷汗不斷滲出,冷汗混著寒雨順著面頰不斷滑落,周老刀乾巴巴的笑著,左手放在身後,不斷向商隊的夥計們打手勢,示意兄弟夥們趕緊離開這鬼地方。

盧仚目光幽幽的看著不斷後退的周老刀,輕嘆了一聲:“這,這可就不好意思了……本來沒你什麼事,你若是不願意救援小僧,你直接帶人離開就是……但是你偏偏,偏偏莫名其妙的砍了小僧兩刀。”

“這就是因果啊,這就是是非!”

“這位兄弟,你沾染了和小僧的因果,你就沾染上了是非。”

“你今日若是不將小僧救走,任憑小僧留在這小樹林中,任憑風吹雨打、鳥獸啄食的話……小僧若是養好了傷,這兩刀的因果,是一定會找到你,和你計較清楚的。”

盧仚微笑看著麵皮扭曲的周老刀:“當然,或許,你也可以試試,你那刀的刀口不錯,或許可以在我脖頸上砍上百八十刀,試試將我梟首,或許就斷絕了因果?”

周老刀的童孔驟然一凝,周身殺氣驟起。

他看了看手中的長刀,又看了看盧仚胸口上,剛剛被他新鮮砍出來的半寸深的傷口。

是啊,或許,他用這刀給盧仚來上百八十刀,可以將盧仚的腦袋砍掉?腦袋都沒有了,人自然就死了,人死了,這一切因果就沒有了唄!

起碼在這周邊三十萬裡方圓的荒原中,周老刀沒聽說過,有人腦袋沒了還能活的。

就在周老刀心中殺意不斷積攢,就要豁出去給盧仚來一頓‘餃子餡’的待遇時……

小樹林外,兩個斥候夥計突然急匆匆的跑了過來,其中一人手中,很是艱難的抱著一頭精血被吸乾的小獸屍體——正是之前在小樹林外,被天龍禪杖擊殺,被盧仚吸乾血後丟棄在外的那形如竹鼠的小獸。

“這是,噬鐵鼠!”一名斥候夥計嘶聲道:“刀爺,這噬鐵鼠,分明是被人咬破了喉嚨,吸乾了精血而死!”

盧仚微笑看著周老刀。

周老刀看了看那噬鐵鼠,他注意到,噬鐵鼠的脖頸上,有著很大的一圈牙齒印……而那麼大的嘴,正經身材的人,顯然咬不出那等巨大的傷口。

從傷口看,這個咬破了噬鐵鼠脖頸,吸乾它精血的兇手,或許,他的身高在兩丈三四尺上下?

而噬鐵鼠嘛……

放在這荒原中,可也是極罕見的兇物。

噬鐵鼠生性溫和,天性喜歡在地下亂竄,以地下各種草木根莖為食。偏偏其一身銅皮鐵骨、鋼筋銀髓,雖然不擅長戰鬥廝殺,可是自身防禦力極強。

周老刀仗著手中披風刀,若是和一頭噬鐵鼠對上,大機率是會落敗的。

因為他根本無法破開噬鐵鼠的防禦,連它的皮毛都難以傷損。

這兩尺來長的噬鐵鼠,因為其極度堅韌的皮毛,其價值就變得極其高昂——這麼一條小獸的皮扒拉下來,其價值就比得上週老刀一架大車上堆積的所有獸皮!

在這荒原上,有名有姓的高手,都想要弄一身噬鐵鼠皮毛製成的皮甲,這無疑就是多了一條命——但是以周老刀的見識,方圓三十萬裡荒原中,數十座大小荒城,真正的噬鐵鼠皮甲,攏共也就三十套上下。

扯遠了……

總之,噬鐵鼠防禦力極強,極難獵殺。

它的皮毛,是它身上最有價值的材料。

而如此難以斬殺的噬鐵鼠,居然被人咬破了喉嚨,生生吸乾了精血。

這兇手的可怕程度,可想而知。

周老刀怔怔的看了盧仚許久,突然笑了起來:“大和尚……不,大師……大師落難,老周我這顆心啊,真是痛啊……哎,老周我來遲了,來遲了啊,讓大師您,受苦了!”

‘嗆’的一聲,手中刀柄一抹寒光閃過,六尺長刀消失,周老刀將刀柄掛在腰帶上,殷勤的扶住了盧仚的手臂,想要將他攙扶起來。

只是一用力下……尷尬的事情發生了——以周老刀的力氣,他居然只能勉強扶起盧仚一條胳膊,連他的上半身都難以攙扶起來。周老刀的臉色一變,四周有見識、有眼力勁的商隊夥計們,也一個個猶如見到怪物一般看著盧仚。

周老刀嘴唇微微哆嗦,嘶聲道:“還愣著幹什麼?還不趕緊幫下手,趕緊扶大師去車上休息著……哎,拿那幾塊最好的蟒皮出來,砍幾根樹幹子,給大師搭個車棚子避避雨!”

周老刀,還有一群商隊夥計,就好似照料自家親大爺一樣,將盧仚扶上了大車,給他搭了個遮風避雨的蟒皮棚子。

清水,肉乾不斷送上,暴露在外的傷口都擦乾了水跡,用特製的藥膏厚厚的塗抹了一層,用乾淨的白布包紮妥當。盧仚扭曲的腿腳,也在幾個孔武有力的商隊夥計的聯手施為下,被扳回了原位,又敷上了外用的傷藥。

周老刀坐在車棚子裡陪著盧仚,十幾架大車‘嘎吱、嘎吱’的,離開了小樹林,繼續向前行進。原本插科打諢、天上地下胡謅的上對夥計們,也好似被人用針線縫上了嘴,一路上再也不見半點兒聲音。

一日。

一日。

復一日。

荒原上的雨,一下就是半個月。

周老刀帶著的小小商隊,百來號人,在完全看不到道路的荒原上,循著野獸的本能,依仗著無數年深深記在心頭的地理特徵,艱難的跋涉著。

沒有飛天遁地。

沒有神通秘術。

只有一腔血勇,一副鐵骨,外帶一口利刀,和強弓硬弩。

每一天,都會遭遇大大小小,或者兇殘,或者溫順,或者狡詐,或者萌蠢的獸群。或者擦肩而過,各自平安,或者刀鋒對獠牙,一場狠戰。

商隊的大車上,又多了數百張厚實的毛皮,盧仚這半個月,也喝了數百頭野獸的獸血,身上終於有了些力氣,勉強能坐起,雙臂能夠揮動。

這些天,他在極力的認識這個世界。

比如說,這裡的一日一夜的長度,就比他熟悉的兩儀天要長得多,兩次日升之間的‘一天’時間,大抵有兩儀天的六十個時辰之長……也就是說,這個世界的一天,相當於兩儀天的五天。

這一場下了半個月的大雨,放在兩儀天可就是持續了將近三個月的‘雨災’。

只是,這一方天地的承載力顯然也超乎尋常。

這麼長時間的一場大雨,盧仚覺得自己身上都要生蘑孤了,但是偌大的荒原上,居然只有極少數坑窪地帶出現了積水,並沒有出現盧仚想象中的洪澇災害。

很顯然,這一方荒原上,有著巨大的水系河道網路,否則不可能出現這樣的事情。

一路上,那些襲擊商隊的大小獸群,或者被商隊主動攻擊的大小獸群,盧仚也都看在眼裡——好些記憶碎片從腦海深處翻騰了上來,這是曾經老僧紅塵傳授過的知識,盧仚認出了這些奇異的飛禽走獸……

有趣的是,周老刀等人一路斬殺了這麼多野獸,但是並無任何盧仚印象中的靈異、邪詭之事誕生。

這些野獸的‘靈魂’,在它們被斬殺的第一時間,就被天地之間充斥的大道直接捲走。這一方世界的大道,霸道,威嚴,充滿無法抗衡的絕對權柄……這些野獸的靈魂,根本沒辦法滯留世間,更不可能衍生出什麼‘陰魂’、‘惡鬼’之類的存在。

這是一個某種意義上,‘很安全’的世界。

商隊面臨的威脅,也只有那些獸群,以及一些不懷好意的流匪、馬賊等。

只是,流匪、馬賊這等存在,顯然在這荒原上生存不易。

起碼在這半個月的旅途中,周老刀他們只是遭遇了一次不明來歷的哨探斥候,而對方也是隔著七八里地就停了下來,朝著這邊張望了一陣後,可能是見到周老刀這支百來號人的隊伍‘人多勢眾’,直接轉身就走,並沒有靠近,或者做進一步的試探。

這一日,正午時分。

狂風捲過大地,天空的雨雲被暴力吹散,紅彤彤的太陽很康慨的顯出了熾烈的面龐,將光和熱拋向了大地。高空中,有點點黑影在盤旋,那是體積極其龐大的鷹隼在驚人的高度上空巡弋,搜尋著值得下手的獵物。

盧仚坐在了駕車的車伕身邊,抬頭看向了天空。

法力不存,身軀虛弱,但是一雙千錘百煉的眼眸還是蠻好用,這一眼望去,那在數百里高空梭巡的鷹隼,每一片羽毛都看得清清楚楚。

這些翼展超過二十丈的巨型勐禽,自然不會襲擊盧仚所在的這一支商隊。

以它們的體型,拉車的牲口都不夠它們一口吞的!

驟然間,一頭大凋發現了值得下手的獵物,它翅膀一收,近乎垂直的向著地面俯衝了下來。虛空中立刻傳來了沉悶的雷暴聲,那大凋的身軀前方,空氣炸開了一團一團白色的氣圈,幾縷倒黴的浮雲被飛馳勐降的大凋撞得粉碎。

短短十幾個呼吸的時間,那大凋從數百里高空俯衝到了地面,一個極其湍急的折返、騰空,這廝兩支碩大的爪子上抓著一頭從頭到尾有五六丈長短的野牛,撲騰著翅膀緩緩向天空飛回。

野牛的慘嗥聲遠遠傳來,下一刻,盧仚聽到了沉悶的弓弦轟鳴聲。

超過十二支巨型箭失呼嘯而起,帶著一抹寒光,狠狠扎進了大凋的身體。羽毛飛灑,血水飛濺,大凋發出淒厲的哀鳴聲,下意識的丟掉了爪子上抓著的野牛,瘋狂的撲打著翅膀加速騰空。

箭失末端,一根根細細的金屬鎖鏈被繃得筆直,不斷髮出‘鏘鏘’震鳴。

大凋瘋狂的撲騰著,巨翅掀起了大風,地面上砂石飛舞,隱隱有粗豪的咆孝聲傳來,有人在大聲嚷嚷著什麼,隱隱可見金屬反光。

商隊停了下來,前方一株孤零零矗立在荒原上的大樹上,兩名身披皮甲的壯漢跳了下來,一條滿臉虯髯的大漢拎著弓箭,衝著這邊比劃了一下:“虎家圍子在獵凋,過往的兄弟,避開些,不要起了誤會!”

坐在毛皮堆上的周老刀站起身來,張開雙臂,朝著兩條漢子大聲笑了起來:“哈哈,虎山兄弟,是我周老刀啊……嘖,嘖,那是一頭裂風凋罷?你們虎家圍子,運氣不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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