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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的信義坊楊氏府邸,內樞密使楊國觀私下獨處的書房內,他正默默的看著一疊抄送的密文,手中卻把玩著一隻依稀花紋精美卻發黃泛白的舊香囊,哪怕上面的針工和流蘇都已經褪色脫線。
雖然看起來只有幾張單薄的紙片,卻舉重若輕的代表了,以查獲商山觀事件為核心的京中最近一系列事態;以及相關人等的審訊記錄和口供副本;也讓他本以為結束的塵封舊事,再度的又起波瀾。
有唐一代的道門,民間以南北朝流傳下來的靈寶派、樓觀道為主;但是最受李唐皇室尊崇的則是茅山上清派,歷代受朝廷冊封和供養的高道,如王遠知、潘師正、司馬承禎等都出自上清派茅山宗。
其中既有為唐高祖在太原起兵,創造了“李氏必得天下”讖緯;的樓觀道道士歧暉,更有第十代的茅山宗宗主王之遠,在太宗皇帝尚是秦王之際,就在民間造勢有稱帝之姿,而得以世代光大門庭。
此外,還有由張氏後裔在江西龍虎山,重新振興的南天師道/正一派;民間亦有鄧紫陽在麻姑山,傳授“天蓬法”,立觀創北帝派等新興道門分支。而樓觀道以結草為樓,觀星望氣,因以名樓觀。
世代尊春秋時代受老聃傳《道德經》的尹喜為祖師,也是老子化胡說的創立和堅持著。著述有《老子化胡經》《老子西升經》《老子開天經》和《妙真經》等傳世,商山觀主的妙真法號就源於此。
傳至祖師尹文操時,為唐高宗詔封銀青光祿大夫尊師暨國師;敕建昊天觀為道場。因此妙真本人就是當代樓觀道領袖,昊天觀法主的小師弟;然而他私下裡的作為行事,卻毫無道門清靜無為之風。
要是他僅僅是私設刑堂、聚斂錢財,藏匿罪徒和包庇逃犯,乃至以自身的影響力,交通、營鑽於法司中的敗類,而營私舞弊為人謀求脫罪,那也不過是個人的私德問題;斷不至於造成如此大影響。
然而根據西京裡行院提供的現行證據,他非但在暗中刺探和收集京中的朝堂機要、臣公私密,還與好多位諸侯外藩暗通聲氣多年,不知道居中做了多少違禁勾當;最後居然還牽扯到了先帝的駙馬。
這就讓身為內樞密使兼當朝國舅的楊國觀,也不得不要有所避嫌了。甚至政事堂名正言順繞開了,他這個監領北衙各軍的內樞密使;直接調動南衙下十衛所屬,一支駐泊京畿外的右驍衛兵馬行事。
這個過程也讓楊國觀有些隱隱不安起來;一方面是他身為代表垂拱而治的天子,監管宮禁宿衛和北衙各軍的內樞密使;平時雖然不怎麼主動管事和低調內斂,但也絕少會被隔離在政事堂決議之外。
另一方面,身為先帝駙馬兼公藩世子的馮廷弼,同樣也是他在京師上層圈子裡的熟人和故交。很難想象對方也參與當年那場慘事的同謀;並且在這麼多年下來,在他面前始終毫無破綻的泰然處之。
因此,當下對於馮廷弼的抓捕行動;既無力阻止也無法參與其中的楊國觀;無疑是一種持續的煎熬。隨後突然響起的推門聲,卻讓楊肅觀不耐煩的抬頭起來道:“不是說過了,此刻莫要打擾我!”
“怎麼,是你啊!”然而,他卻意外見到與自己長期私下裡相敬如賓,明面上也同樣相當和睦的夫人。已年逾不惑卻依稀可見往日容姿風采,富貴雍容的婦人開聲道:“阿耶讓我傳句話給夫君。”
“夫人,請說……”楊國觀揉了揉發漲的眉心,喟嘆道:雖然,他對於這位妻子談不上什麼真愛,但畢竟是為他生了三個兒女,又透過岳家提供了許多助力的伴侶,於公於私也沒多少需要避嫌的。
“當年的是非曲直,都已經有所交代了,不知道夫君還要為此事,繼續糾纏到什麼地步?”楊夫人平靜轉述道:“難道真要為當年一點執念,不惜有損天家權威,乃至危及本家闔族身家前程麼?”
“我知道了!”楊國觀重重的嘆息道:“大人所言甚是;但還請轉告岳丈大人,我也只能在職分內暗中收手和約束下屬,卻沒法干涉到憲臺、南衙諸衛的行事;畢竟身在其位,我還要有所避嫌。”
片刻之後在楊夫人的默默注視之下,隨著被點燃起來火盆內,持續冒出一縷縷織物燃燒殆盡的青煙鳥鳥;也代表著楊國觀對於過往的最後一點緬懷和記憶,就此隨著燃盡飛灰一起徹底煙消雲散。
而在皇城大內的三司使院內,看起來皓首針發形容精瘦,卻眼神清明的計相劉瞻,也在審閱著來自天下各道度支、轉運司和戶部的呈報;然而當他看到了最後,也只能化作了一聲長長的嘆息不已。
如果說之前各地此起彼伏的獸禍,對於大唐中興盛世多年的體量和積餘,只能算是人為的芥蘚之患的話;自從那場天象異變之後,這種逐漸崩壞下滑的驅使,就內因外果之下被變本加厲的加快了。
而最直觀的表現,就是朝廷歷年的歲入正在隨著這種亂象,所帶來的道路阻絕、輸送延遲、損耗劇增等而逐漸縮減。尤其是佔據國朝收入半壁江山的藩貢、酌金和海舶雜稅,居然只到位三分之一。
但是各種額外的開支專案,卻在與日俱增;地方上每每出兵剿滅獸禍,或是鎮壓、處置各地異變,乃至動用大量民夫,處理善後的同時;也在持續消耗著中樞到地方,歷年積餘下來的庫存和財富。
因此截止秋收後,在主宰天下財計的三司使賬面上,出現明顯的虧空和赤字,已經是無可避免的事情了。當然了,受到波及的宮臺省和藩務院也不好過,據說在宗室供養和大內花銷上也要緊縮了。
為此,原本宮中五年一輪的例行選秀,已經宣佈推延到了下來一輪;而除了已經宣佈舉辦的天下第一武道會,會有所所見規模和投入之外,其他十幾大項與民同樂霈恩均的宮中活動,也暫罷一時。
體現在地方上,就是原本被剿滅和鎮壓下去的拜獸教/麒麟會,多地重新死灰復燃的訊息。不但有愚夫愚婦為其蠱惑,相信這是隨天象應運而生;可透過這些拜獸教操控的獸鬼,來使自己免於受害。
甚至有一些下層官吏,也暗中信奉了這種邪異之說,而暗中為之通風報信。或又是富人之家,被迫私下以重金賄以自保;乃至暗中收買驅使獸鬼在夜晚行兇,以為剷除宿敵和仇怨的亂象頻頻……
好在不久前頒佈的平靖捐,不但在朝堂上火速透過,同時也得到了天下各州府的廣泛響應。畢竟以天下之大,越是身居高位,也有錢有權勢的人就越是怕死,也更害怕無端橫死而失去現有的一切。
但是怎麼支配這麼一筆額外的收益,又是否要將其變成常態化的加徵專案;就成為了當下三司使/計相劉瞻的最為頭疼和煩惱的事情了。為此列席了三次政事堂會議的他,也幾乎成為爭執的焦點。
正所謂是處處都要用錢,到處都有迫在眉睫的理由;因此,各自代表了各自地域和派系,不同角度和立場的堂老、樞密們,爭執上頭起來,甚至都有些毫無儀態的,將口沫噴到了彼此的臉面上。
但作為年紀最大的列席者,他在其中保持了相對的安然自若。無論這些宰臣樞相,提出怎樣的要求和討價還價的條件;他只堅持唯一一條底線。就是暗行御史部的投入非但不能動,還要繼續增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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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也是劉瞻在生死邊緣活過來,並且獲得了異於常人的體魄之後,自認與西京裡行院或者說是那位“隱世謫仙”,所達成的某種潛在默契。想到這裡他又喝了一大口,滿是生鮮腥甜味的特製飲子。
作為那個不明異物嵌入體內共生的唯一後遺症,就是他變得越來越喜歡吃生食,尤其是豬羊膾或是醃製過的內臟雜碎,以及各種沒有做熟,直接用辛香料調味的血製品。就能保持較長的精力充沛。
這也是他以57歲的年邁之身,得以繼續執掌國家財計,保持三司使院上下運轉自如的重要憑仗。然而下一刻他就見到度支司,負責監督官債發行事務的審發廳主事,倉促奔走而入氣喘吁吁的喊道:
“計相……計相,洛都官券局傳電急報,寶泉坊的債市……債市,突發提前搶兌風潮,據說是因為與若干外藩失聯的訊息傳開,已經有十九支的藩債,就此封盤了!”
緊接著,當劉瞻趕到了尚書省之後,卻發現通政司和樞密院的當值主官,也已經先行抵達了這裡。還沒有等他開口詢問,就見通政司左參議連公直,搶先開口低聲道:“計相,進入雲夢大澤的四路討伐兵馬,再度戰敗了;這一次,在亂賊之中出現了異獸和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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