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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招待的主人,無論是辛公平還是成士廉,都已經早早迎候在了樓下;見到了江畋之後,更是簇擁上前扶手把臂,口口聲聲“恩人”“貴官”。殷勤而熱切就往樓內引去。

端平樓從外間上看,也就是一座五層高,中規中矩有些樸素的大型酒家而已。但是一旦進入其中之後,就會發現別有洞天一般,迎面大片精心栽培的室內花木和人造溪泉,讓外間餘熱和塵囂頓消。

從二樓開始才是用以待客的所在;然後,隨著四壁拾階而上的樓層越高,相應的檔次和格調也就越發高上。而據說五層樓頂和露臺,則是隻有一些特定身份的熟客預定,才能使用的專用場所。

最終,江畋等人被引到了三樓的一處敞闊廳堂內;在這裡,除了壁上照得明晃晃的獸口魚紋燈枝數具,還有牆角的幾支梅紋瓶裝的時令花卉之外,就只有已經擺好的席案,看起來就是清爽利落。

而這一次招待會宴,採用是胡食會餐的風格。也就是在寬敞的柱廊大廳憑欄處,放上一張十多尺長寬的大案,然後,圍著大案三面擺下軟塌和坐墊;只留一面用來上菜和欣賞欄外的歌舞器樂。

事實上,這一世的唐人會宴方式,因為寰宇海內的廣大交流之下,也變得極為豐富多彩。除了傳統的會食(同桌吃飯)案食(據案分餐),還有廊食(長桌並餐)遊食(自助餐)外,還有胡食法。

當然了,這個時代所謂的胡食其實按照出處,也是分作許多不同形式的。其中比較有名的大秦胡食,就是用臥榻圍成一圈,主人和賓客無論坐臥皆可,在塌上進食以為觀賞居中的歌舞表演;

而回鶻胡食,則是圍著居中炙烤的火堆烤架,墊毯席地盤腿而坐,由奴婢不斷割肉送酒呈前,會宴各人手把而食。而這一次招待江畋的風格,顯然是典型的波斯胡食,所以以軟墊坐塌圍案而食。

隨著四時鮮果、五色幹脯和六味蜜餞,七碟小菜,等名目的開胃前菜,被相繼呈送上來,並且由江畋一一品味之後;無論是成士廉還是辛公平,都慢慢放開了拘謹和客套,而開始慢慢的遊刃有餘。

在這裡,也可以看出辛公平與成士廉的差別所在;前者顯然是熱情爽朗而心直口快,就算說錯了話,也讓人生氣不起來。後者則是相對圓滑自如,善於察顏觀色而不失分寸,看起來很好相處。

但是,從他們之間的互動和具體態度上看,卻又是身家優渥的成士廉,似乎對於家門破落的辛公平,更加推崇和景仰一些;而事事都以這位年紀相近的學長為主,哪怕也許這場宴席是他的東道。

因此,在初步的寒暄和熟稔之後;作為小宴的主人兼本地人,成士廉和辛公平也輪番介紹起來,洛都當地的一些風景名勝和賞玩遊覽去處;乃至一些街頭巷尾的秘聞和軼事。

而每當樓內,出現身份比較特殊的客人時,他們又會主動為江畋介紹對方的來歷和出處;

“那位啊,便是宮市小使李睿了。”成士廉遙指一名富態無須、長相陰柔的中年人介紹道:“這端平樓的常客之一,別看他是個內臣,卻是各處風月藪裡的老玩主,據說還是《尋芳錄》的東主。”

當然了,江畋知道宮市使這個名頭,還是來自語文課文中,柳宗元的《賣炭翁》所描述的強取豪奪形象。但是,按照成士廉的說辭,這個時空的宮市使,已經變成了另外一種東西。

就像是原本在歷史上,捉蛇拿鷹到處敲詐勒索的五坊小兒,在這個時空變成了維繫皇權的眼線和爪牙一般。曾經臭名昭著的宮市使,在經過泰平中興中的改造之後,也變成了一個高大上的肥缺。

在大內所屬一省(宮臺)三監(秘書、殿中、內侍),五局(掖庭、宮闈、奚官、內僕、內府)六尚(尚宮、尚儀、尚服、尚食、尚寢、尚功)又二十四坊中,專門負責處理宮內舊物差事;

雖然看起來就像是個賣破爛的,但卻是大內群宦們,為數不多對外的公開營生中,鄉黨風光體面的肥缺。在地位上,也僅次於內府局那些專門負責,大內生活起居和皇家日用採買的大宦們。

因為,相對於傳統意義上的舊貨處理,他們可以名正言順主持競價拍賣,大內銘記的物件和皇家認證的器物;不要小看這些物品,天下承平百年而諸侯輸貢不絕,民間有的是暴發戶願意花錢接盤。

只為了在親朋好友和賓客面前,擁有一件可以拿出來炫耀,號稱是天家用過的傳家寶。而且,相對於那些需要特定資質和地位,才能獲得皇供商身份,進行接洽的內府局;宮市使無疑要親民的多。

理論上,只要你身家清白,又捨得花錢;那給自己整一套縮水版的內造/御用器物,是基本沒有任何問題的;而且是量大管飽。事實上呢,身家不夠清白也沒關係,從另一種(地下)拍賣也能獲得。

只要再花幾個錢,買一套來自奚官局出具的認證文書;就誰也沒法看出任何毛病來了。因此,這也是很多闖蕩海外、外域後,發了財或是成功置業之人,最喜歡用來自抬身價的捷徑之一。

隨後,辛平功又指著另一名道:“那位就是廣月大師,出自城西的大叢林柏谷寺,乃是當代大名鼎鼎的詩僧,與本地鄭山人等名士大家,並稱芳林十友。如今為遼東羅藩所延聘;拜為世子傅。”

在這裡要說個歷史的冷門知識,大唐的相當部分和尚是不禁葷腥的。茹素事佛乃是那位以佞佛著稱,最後餓死石頭城的南朝蕭武帝梁衍,所鼓搗出來的瞎幾把玩意,北地的和尚基本都不怎麼認的。

無論是最早傳法東土,停駐白馬寺的攝摩騰、竺法蘭,還是北朝的鳩摩智,或又是義淨、法顯等高僧,也沒有這種矯情的毛病。甚至連西天取經的原型,開佛門三宗祖師玄奘法師,也不是吃素的。

不然的話,以他們的體魄和耐力,又何以穿過漫漫戈壁大漠、瀚海草原,高原群山,往來於沙盜、馬賊和戰亂橫行的萬里行程;最終在天竺佛門衰敗和式微下,以大毅力完成了佛門東漸的偉業。

而玄奘法師,更是更穩能武的一代猛人。既可以(物理說服)令路遇強盜,就此大徹大悟洗心革面,皈依我佛成為跟班;也可以口才打動西突厥可汗,派兵一路護送翻閱興都庫什山脈,進入天竺。

而到了天竺之後,他更是在曲女城的無遮(辨法)大會上;廣大天竺佛門信眾面前,力戰百國千城而來的僧侶;最終取得那爛陀寺的最高榮譽——三藏,被大小乘共尊為“大乘天”和“解脫天”。

因此,作為玄奘大師一脈相承的徒子徒孫,當代的佛門在飲食葷腥上也聽由自便的;就算是行遊在外的僧人,也是供養人施捨到什麼就吃什麼;毫無後世那些素食主義者,作秀式的假惺惺慈悲。

他們唯一需要持戒,無非就是不殺生,不見殺生、不使人殺生,既所謂的三淨食。更接近後世東南亞流行的,上座部/小乘佛法的習慣。當然了,除了這點外,其他方面的戒律還是要修持的。

事實上,本朝佛門顯教八宗的各支派,還有密教各脈源流;還有一個重要的去處,就是外域弘法的事業。因此,一些名山大寺背景的學問僧和武僧,往往受聘於諸侯藩家,輔佐藩務或是參與徵拓。

在這種情況下,他們也不需要持戒太多,反而將其視為紅塵歷練的一部分。而在這個過程中還有相當部分僧人,會因為各種緣故棄修還俗成家立室。在這種酒家之中,見到個僧人還真沒有什麼。

江畋等人正在會話之間,隨著外間的銀鈴聲響起;卻是作為宴席的正式大菜開始呈上了。最先被抬進來的,卻是一隻熱氣騰騰、金黃流油的羊羔;鋪在碧綠蒲葉墊底的大銀盤上,口中還銜著櫻桃。

打頭是名穿著素白對襟的廚頭,對著在席三人逐次問好和請示之後;才拿起一柄鈍頭小刀,在金黃色羔羊脊背上輕輕一劃,烤的焦酥的羊肉頓時輕輕彈動著中分開來,卻是露出浸沒乳汁中的鵪鶉。

而後,他再用銀匙在雪白浸汁的鵪鶉上,輕輕的一挑;燉得酥爛的鵪鶉肉裡,就被挑出來一個白色如凍的填蛋。然後,這枚不知道什麼禽類下的填蛋,被裝在小碟裡,徑直送到唯一客人江畋面前。

江畋心中突然有所明悟,顯然這就是當代大名鼎鼎的名菜“渾羊歿忽”簡化版了。江畋順勢舀入一塊口中,只覺如脂似凍般的順滑,卻又有一粒粒鮮味,隨著舌頭的輕輕攪動,而逐次炸裂開來。

原來這填蛋內裡並不是黃,而是額外加入的時鮮魚子;在外面都被烹熟、烤酥的情況下,依靠這半熟放涼的填蛋作為隔熱,居然在重重加工之下,還能夠繼續保持魚子的生鮮雙脆。

然後,他用筷著挑起一塊乳湯中鵪鶉,只覺鮮甜湯汁之下的肉質脫骨既化,骨頭也酥軟有味。最後擺在江畋面前,是塊從後頸割下的羔羊肉;卻是兼具了金黃焦香的酥皮彈牙與雪嫩肉汁豐美。

在這份小號的“渾羊歿忽”,被當場取食過半之後;緊接著,又送上來玉露團(酥酪雕花)、甜雪(蜜糖炒炙)、小天酥(雞鹿肉糜炸團)、鳳凰臺(雞卵炒魚白)、西江料(粉蒸豬胛肉碎)……

而端平樓最大的特色,就是將典型大內會宴的宮廷菜色,進行家常化而不失風味的神奇手段。按照成士廉的說辭,甚至還可以分裝食盒上門取買,或是提供外送到府的服務,可謂是周到備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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