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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江畋策馬行走在洛都城南,明義坊內的大街上;身前是負責帶路的本地人何四,身後則是跟著騎驢權做伴當的李環;至於另一位慊從張武升,則是因為別有任務,跑去金吾衛聯絡關係了。
只是此時,相比長安城內當季的槐花、夾雜著金桃、杏實飄香的夜色風味;洛都的空氣中卻是淡散著桂花的清香,時不時又夾雜著鳳中送來,隱約牡丹、芍藥、薔薇等,應時花木的芬芳氣息。
正所謂“春城無處不飛花”,固然形容的乃是西南成都花市的盛況;但是凡舉天下的名城大邑,種花、養花和用花、鬥花最多,並引領風尚的大都會,卻是毫無疑問當屬神京/洛都第一。
上至帝王將相,公卿貴胄,下至士民百姓,三教九流;無不參與其中。由此形成世代以此為業,培育和賞玩一條龍的偌大產供銷體系。因此,白居易曾經有詩云:“一叢深色花,十戶中人賦。”
又曰:“京城貴遊,尚牡丹三十餘年矣。每春暮,車馬若狂,以不耽玩為恥。執金召鋪宮圍外寺觀,種以求利,一本有值數萬者。”《唐國史補》。形容的就是這種神都四季的盛況空前。
因此在這個季節,洛陽入夜之後的花香,無疑也要比長安更勝一籌。另一方面,則似乎是因為較長時間,遠離朝堂權力中樞的緣故;洛陽城內的夜禁執行起來,明顯也要比長安弛廢的多。
因此,除了洛水以北西城的皇城大內,及附近十幾個高門甲地扎堆的城坊;相對嚴格執行了宵禁之外。在洛都的其他地方,哪怕是入夜之後的街市上,也依舊是燈火通明而行人絡繹不絕。
而在作為橫貫全城中軸的洛水以南,就更是呈現出一片城坊弛廢,遍地違章建築佔道的喧鬧景象。尤其是那些高大的沿街坊牆,幾乎無所不在被打通、拆除,改造成晝夜營業的店鋪樓舍。
雖然歷代朝廷三令五申:諸坊市街曲有侵街打牆,接簷造舍等。先處分,一切不許,並令毀拆。但是這些通宵達旦的晝夜坊市,形成背後所代表的各方巨大利益,幾乎讓這條敕令形同虛設。
據說其中徵收的稅錢,其實已不下洛都三大市之一所得;而歷代的河南府和洛陽縣上下,更是賴此為公廨、雜支錢;養活不知道多少公門中人。因此入夜後的洛水以南,也是舉城狂歡達旦之所。
也就在特定的節日裡,正巧碰到天子巡城和行駕往來出入之際;才會提前下令全數暫且歇業數日,稍作掩飾和遮蓋而已。而位於城西南的明義坊,就更不簡單了,名屬103個坊裡的第一流去處。
這裡既有前隋蜀王楊秀故宅,改造而來的公共園林——葵園;也有初唐開國元勳張士貴的舊邸,所施捨而來安居寺;更有在武后、中宗和睿宗年間,曾四度拜相而人稱“真宰相”的韋安石家宅。
但是其中最有名,無疑還是位列兩京翹楚,東都左右教坊司。以及伴隨著教坊司而衍生和繁盛一時,圍繞坊南西門外形似偃月的頃餘水泊,俗稱月陂一帶的數里風月勝地、繁華菽裡。
也是當下江畋受邀赴宴的去處所在。只是相對於與本官所屬金吾衛和御史臺,那些名義上同僚的邀約;或是來自通政司和刑部所屬的私下延請;他這一次接受的卻是私人性質的酬謝宴。
對,就是那次野店發生的半路劫奪事件中,僅有幾名倖存者之一;洪州高安(今屬江西宜春)縣尉辛公平,及其同行友人兼同榜出身的,吉州廬陵縣尉成士廉,稍盡地主之誼的答謝和招待。
因為,他們兩都是洛都人士,剛剛從長安透過吏部的釋褐試,領了身憑和官誥而已。結果就在野店遇上了這種事情,所以尚書省以配合後續查訪為由,令他們延期放任,留待洛都以備不虞。
其中那位頗有些急公好義之風的辛公平,祖上乃是河西大族支系,蘭州金城(今甘肅蘭州)人辛雲京。曾任河東節度使,兼任太原尹;但因為與功臣僕固懷恩不合被貶。幾傳至今早已門蔭沒落。
而另一位成士廉的家門條件,無疑要更好一些。據說乃是初唐精通道學經典,深研文字訓詁之學,而敕封“西華法師”成玄英的族人;世代至今已經是都畿道內,小有名氣的豪富之家。
只是當時江畋抵達野店的時候,成士廉正好飲了酒,在帳子裡的竹榻酣睡;倒是錯過了初次見面的機會。後來那群雲夢賊裡應外合之下,以偽裝行旅的同夥,偷襲殺死了押守的公人。
面對雲夢賊妄圖滅口的大肆殺戮,被驚醒的成士廉,從帳幕裡跳出來拔刀相助,與被圍攻之下的張武升等人,一直堅持到了後援到來。因此這一次的做東,其實也是以成士廉為主。
而這一次請客的地方,卻不是什麼風月場所,而是位於月陂東岸的一處名勝/食肆——端平樓。按照何四這一路過來的陸續介紹,這端平樓也不是等閒去處,乃是大內背景的當代進食使姚亦之產。
進食使的使職名,源自大唐明皇(李隆基)天寶九載(750)置。時諸貴戚競以向天子進膳食相尚,遂以宦官姚思藝為檢校進食使,掌所進水陸珍羞。主要職責就是代嘗和品鑑各方進貢的珍稀食材。
用當代話本《大唐西域別記》來形容,大體類似其中淨壇使者一般的角色;歷經安史之亂和泰平中興之後,一直沿襲至今,變成大內宦門姚氏的世業;而姚氏世代也養出來遍嘗百味的“神舌”。
因此,作為世代進食使姚氏所辦的酒家,在食材來源和風味口感上,無疑也是洛都之中飲食行業,為之崇尚的主要風向標之一;號稱窮盡海內之珍奇;而端平樓只是其中分店之一,但也足見誠意。
江畋正在一邊思量間,一邊打量著沿途所見,那些隨著天氣炎熱,而越發衣裙單薄、風格大膽的行途士女;突然間前方就豁然開朗,露出了一片波光粼粼,月色如鏡的開闊水面。
而在大湖沿岸,盡是暗香流動、燈紅酒綠,帷幕翻飛之間,隱現曼妙身形綽約的各色場所。顯然,月陂已經到了。
其實,相對於這個時代活色生香的娛樂手段,家裡早有儲備糧的江畋,還是對於美食、風俗等元素更感興趣一些。這也是他,願意接受這一邀約的主要緣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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