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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江畋的前身來說,洛洛這個獨一無二的學生,無疑就是他心中最為柔軟的部分。曾經就像是他憑空掉下來的妹妹,又像是平白撫養的女兒一般,令人只剩下滿心寵溺與溫情的存在。
當初,也因為她天真無邪和活潑可愛的點點滴滴浸潤著,就像是時時滌盪過蒙塵心靈的一股清泉;也將那個時候有些自暴自棄,滿心最為晦暗的江畋前身;一點點從過往的陰影中慢慢走了出來。
當然了,現在的她也是江畋在這個世上,屈指可數的羈絆之一。所以在重新相見的那一刻,他也只剩下來了滿心的歡喜和溫慰。順勢抱起像是樹袋熊一般,掛在身上就不肯女孩兒,就像內走去。
“先生……想你……很想……做夢……洛兒……真的……”
洛洛在上元夜驚變中,落下的失語症雖然尚未好;但是已經可以在江畋當面,主動的說一些簡單字眼和不連貫的短句了。江畋也只能順著她的意思,笑容洋溢的安撫和回應道:
“我知道的,洛兒是我見過最聽話,最乖巧的孩子了;”
“我也很想洛兒,但是外面實在不夠安全。”
“所以,我只能想辦法收拾了那些惡人。”
“現在就好了,我們豈不是可以隨時隨地相見了。”
“說實話,我也想洛兒,還有洛兒的那條婦家犬呢。”
“這就是信裡的那隻繡斑。”江畋從舜卿手中接過貓仔塞在她手裡;頓時就見她愛不釋手,眼睛都笑成了彎月牙兒。果然,沒有人能夠拒絕一隻萌貓的殺傷力,尤其是一隻軟乎乎、毛蓬蓬的貓仔。
“大羅羅,你想翻了天麼?要不,到鍋裡洗個薑片、橘皮的熱水澡。”
然後江畋一把拎起,那隻隨她奔走而入,又猶疑徘徊在腳邊,哼哼有聲咬住褲腳不放;有著蝴蝶般大耳朵的長毛猧子。只是一個眼神下去,它就哼哼唧唧四腳撥動著,討好的露出毛茸茸肚皮來。
想當初,這隻小東西狗眼看人低似的,在後園子裡甫見面,就悶聲不響追在江畋前身腳上又咬又扯的;然後,差點就被不耐煩的前身烹煮了。結果剛巧洛洛找了過來,然後就真一起給它洗個澡。
半響之後,看著在花叢中與貓叫狗吠相伴,發出銀鈴般細碎歡聲笑語的可愛身形;江畋這才轉過頭來,對著陪同前來的梁府老家人,輕聲開口道:“說吧,梁大使可由什麼吩咐和交代麼?”
“果然是瞞不過江生,只是有些難以啟齒之故。”老家人卻是有些苦澀和無奈的笑笑道:“其實我家主人有意,讓小娘時常前來請教一二,日後保不準還想託付上一段時日呢。”
“可是梁大使那兒出了什麼變故,或是府上有所不便之處?”江畋聞言頓時回過味來:“無論如何,洛洛都是我唯一的學生,斷然不會坐視不管的;只是能否與我說說緣由。”
“也罷,江生既是洛兒的先生,也是府上的恩人,無需如此見外。”老家人喟然道:“我家主人須得出遠門幹辦事宜。然而洛兒如今又是這幅情形,日常裡唯一願意親近和掛念的,也就是江生……。”
“我明白了,”江畋點點頭確認道:“既然如此,那時常來走動走動也無妨,一切就當做自己家中一般,我自然會好好開解於她的。”
然而下一刻,他突然就看到了視野當中浮現出來的任務進度;不由心中一動,再度問道:“梁大使此番又是什麼公辦,要去多久,方便不方便與我分說?”
“聽說是安西都護府代為徵集的酌金,前些日子在貢路上出了點岔子,”老家人武俠思索道:“當地軍州已經介入查訪了,只是新進才有重大發現,故我家主人也奉命前往當場見證一二。”
“酌金?”聽到這個字眼,江畋的腦海中不由浮現出了一系列,前因後果的相應來由。這卻是當年梁公在世時,輔佐天子分鎮寰宇海內諸侯時,復古《周禮新篇》的新政中又一個產物。
就是參考漢時故事,命大唐分封的海內諸侯、外域臣邦,以祭祀祭宗廟所需的鑄造器物為由,定期進奉貴金屬的一項重要義務。當然了,在大唐執行的《周禮新篇》中,就要相對靈活一些。
按照公侯伯子男的爵級高地,領有藩邑戶口和產出的多寡,在宗藩院的名下,自然而然形成了一套相對精密而繁複的計算方式;但是基本上釐定之後,若非重大變故,就不會再有太大變化。
因此,諸侯中的公、候世爵,要進奉相應制式、分量和成色的黃金製品;而伯位和子位則是次一等,進奉同樣規格的白銀製品;而男位和普勳位則寬鬆的多,允許以各種成色銅器充當貢品。
然後,在按照距離上的遠近,以及海陸交通的險阻程度;又可分為三千里(兩年一度),五千裡(五年一度)、九千里(十年一次)等,以為遞進式的分批交替上供,並且允許一定程度損耗。
具體到小藩的數量也許很少,但是一定必須上供,不然後果自負。哪怕遇到了災荒或是兵亂,可以請求延期,或是減免其他的貢品、稅賦,甚至申請宗主上國救濟和支援,但是就是不可不交。
因此,一些中小藩家為了省事,也是出於成本和效率的考慮,會將這項酎金貢務,委託給相熟可靠且有實力的大商家,代為採辦和輸運。具體到某個地域,則由兩院指定大藩主(公室)總籌。
雖然看起來,未免有些勞師動眾而靡費人力物力,但卻是維繫天朝上官與諸侯之間,宗藩義理的重要紐帶和宣稱權所在。更何況,這些酌金也不是單獨上供的,而是與諸多特產、土貢一起上路。
而通常情況下,伴隨這些諸侯家進貢的特產(國庫)和土貢(內庫),還有大批花錢買了扈從身份,而帶領商隊和船隻同行的大量域外、臣邦的商家團體;所以進貢之旅雖然辛苦,卻未必會賠錢。
故而,這種酌金制度在經年日久的沿襲下來之後。對於大唐朝廷而言,就是一個變相蒐括海內域外的貴金屬;而用以維繫形形色色歷代發行的大唐通寶、寶錢,充當主要流通貨幣的本位基礎。
另一方面,透過諸侯藩國從域外,以輸貢為名反哺中土的過程;極大開拓了朝廷收入來源。也變相將曾佔據了國家收入大部,傳統延續了數千年的田稅和戶稅,給壓縮到排行第三的次要地位上。
以至於有時候,朝廷為了防止豐年穀賤傷農引發騷變,或是災荒時紛紛棄地流亡外藩過甚;反而要定期大量收購豐年的糧食,乃至在災荒時發動全力予以救濟;並以此為地方官的考績內容。
至於當今國家財政收益的第二個大頭,則是源自大唐三十六道、十數個大小都護府、都督府的商稅和車船費;再加上寰宇海內的諸侯、臣邦、外夷領下,各方商貿往來的椎稅和市舶錢(關稅)。
因此,光是掌握著寰宇海內,四方九邊諸侯的例行藩貢,加上這些雜稅名目;就佔據了天下歲入之半有餘。更別說其他形形色色的無形利益輸入,朝廷直接或是間接壟斷的茶酒鹽鐵等專營專案。
也正因為這些來自寰宇海內,內藩外屬的不斷交流和輸血,各方外族的不斷歸化和本土多餘人口的分流;位於中土的大唐朝廷,才得以出人意料的輕徭薄賦水準,維持了一個盛世綿連的風光體面。
因此,現如今基本退居幕後的京兆梁氏一族,號稱“代牧海內(諸侯),無地藩主”的名頭,可不是泛泛其談的產物,而是透過理藩院、宗藩院的體系,代表了實實在在的巨大權柄和利益。
而作為梁氏一門三宗,所出的西國大夏和南海公室兩脈,則是這套四夷九邊的藩貢體系中,堪稱南北兩極的鼎力支柱。對了,可達鴨所出身的裴氏一門,同樣也是這套體系當中的重要一環。
因此曾經有傳言,一位太上皇在醉酒之後,對著前來勸他愛惜龍體的內侍戲言道:“如今天下垂拱,有朕無朕皆可,唯獨不可無樑氏,不可無大夏、南海;凡兩藩皆在,則諸侯無不遂順。”
而作為大夏與中土緩衝的安西都護府,除了已經唐地郡縣化本屬六鎮之外,還兼管吐火羅(北阿富汗)、拔汗那(費爾干納)、大小勃律(克什米爾)等十幾個大小臣邦,並蔥嶺以西數十家諸侯。
作為宗藩關係象徵和大義的酌金,無疑是諸侯藩貢體系內的重中之重。卻在半路上出了意外,這往小了說是地方治理不靖,往大了說可是不得了的政治事件了。難怪梁大使本人也要連忙趕過去了。
或者說,他有什麼不詳的預感和徵兆了麼?或者說沒有足夠的把握全身而退,才要在自己這邊,未雨綢繆的提前安排一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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