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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過了格外漫長的一天一夜之後,北原京內再度終於恢復了平靜。這一次,原本就在史氏犯禁之亂當中,損失慘重的在京貴族和官宦大戶,卻是心驚膽戰的看著街頭奔走而過計程車兵,徑直衝進了那些富商大賈、館社之家。

隨著北原京城內,一干民間論武和競技的結社,還有大型商家會館。因為牽涉到刺殺監國世子的悖逆大罪,而相繼遭到了搜檢和盤查,甚至在發現可疑行跡被徹底查抄之後;最後一點線索,卻是指向了城內最大的寺院。

然而,這一次調集而來殿後衛士和守捉兵們,卻受阻於這所名為大興善寺的古剎之外。因為,這所幾乎佔據了半坊之地的大興善寺,在院牆和坊門之處,早已被持棍捉刀的僧兵,給嚴密據守起來。

另一方面,此處雖然不比新羅時代留下來的三山五院八大伽藍之一;但也是僅次海東流行的佛門九宗一,源自中土華嚴派法脈分支——海東宗,位於慶州祖庭芬皇寺之外,屈指可數的古剎大寺了。

因此,不但擁有諸多進獻的田產和附戶,還有專門為了收取租佃,而特意訓練的武僧和僧兵。本身具備的名聲和影響力,也讓這些負責追索和抄拿計程車兵,有些投鼠忌器的不敢輕舉妄動。

只是,這些僧兵相對於城內那些門第的護院、家兵,或是藩家大宅中家將部曲,屬於更加低調不顯的存在,卻因為昨夜逃入其中的一小戳人,而大張旗鼓的發動起來;顯然是別有內情。

直到小圓臉的親自出現,才一改之前拒不接受任何交涉的態度;派了一名中年的知院僧出來。卻是當眾表示寺院乃是佛門清淨地,又是先代公室敕書過的寶剎,實在不宜擅動刀兵。

因此,寺內的座主、僧頭等人,還是看在監國世子的份上,願意接受若干府衙所屬公人入內,在知客僧的陪同之下,召集寺內數百僧徒,以及留宿的信眾,進行檢查和指認一二。

但是這個結果,卻讓側近的洪大守等人大為憤憤不平;就連身為本地出身的葉京,臉上也很有些不好看的驗收人。因為,對方居然連寺院三綱之一的上座、寺主、維那,都沒有露面。

就憑一個小小前頭知院,就想勸退圍困的大軍。然而包括新投效的一干官屬在內其他人;然而卻是一副理所當然的顏色,甚至主動勸說起來;口口聲聲的就是“大局為重”“茲事體大”。

然而隱身在旁,看著牆頭上一邊唸經,一邊手持刀棍,身披皮甲,嚴陣以待的禿頭;江畋卻是有些莫名其妙的既視感。這算是什麼,另一個時空的日本戰國,僧團大名本願寺的變體麼?

“小圓你看。”

隨後,他對著意念中求助的小圓臉,輕聲笑道:

“行臺用來敬猴的第一隻雞,還有後續啟動所需的錢糧物用、丁口和田土,這不都已經有了?單論北原京內的身家豪富,又有誰比得過寺院呢?”

“老祖的意思,可是要效法中土故事,行那滅佛之事麼?”

小圓臉卻是有些猶豫道:

“滅佛?就憑他們還不配,況且現在做這件事情還太早了。”

江畋卻是搖搖頭道:

“可以先定一個小計劃,把針對的目標集中在大興善寺,及其所屬下院、別莊身上就好了。取其田土財帛,釋其丁口,脫其凡俗之擾,歸還出家清修的本色即可。等下一定要記得控制住關鍵人等,拿到完整的賬冊簿記。”

然而,在旁的殿後大將葉京聞言,心中卻是不免悚然一驚。所謂的滅佛並不是不可以,只是時機未到麼?難道,當年王京開朝時的佛道之爭,又要在海東之地重演了麼。

要知道,當年薛氏率領諸多功臣家門,取代獻土內附的新羅王室金氏、樸氏,牧守這海東之地時;可是引入了中土的釋儒道各家源流,以為壓制和取代新羅流行多年的本土佛門。

結果,卻是沒少因此鬧出紛爭來。甚至表面上佛門固然是被抑制下去了;但是卻在私底下催生了祈福法會,把佛教的善根功德思想,同道教的陰陽五行及地理風水說,相結合的本土結社,

後來,作為公室的薛氏,也花了幾十年的好幾代人,才將其存在和影響給消弭下去;但是,流毒到鄉土底層的祈福法會殘餘,卻又在多年後誕生了彌勒教,這個更加激進的非法結社。

因為其軌儀十分的簡便而隱秘,號稱隨時隨地只要口誦若干經文,就可以祈福和積累善業,乃至即身成佛。因此民間從者甚眾,甚至一度許多分藩、家臣的眷屬,都在無意間成為了信徒。

因此,第五代的公室為了緩和內部矛盾,同時擠壓彌勒教在中上層的傳播,特定頒佈了《三教並舉》的誥令。結果就是,除了城邑之內尚存一些道觀、神祠以外,其他地方都是佛門的寺院。

而由此融合新老佛門,所構成的“三山五院八大伽藍”諸多僧團,也是地方上也具有舉足輕重的影響力;雖然無法干涉官府的政令和藩家事務,但卻是地方輿情和人物風評、口碑的重要組成部分。

甚至還有一些專職的學問僧,以出仕藩家當任輔佐、顧問和陪臣之職,以為入世修行的一部分。其中也有一些人修行著修行著,就自然而然還了俗,而成為了新的家臣、藩士家族的源流。

就像是葉京的祖上,雖然與佛門無關。卻據說源自中土道門,符籙派茅山宗,敕封“元真護國天師”,歷高祖、太宗、高宗、武后、中宗、睿宗、玄宗七朝,羅浮真人葉法善的親族;怎不知道其中利害?

然而他有心勸諫和緩頰,卻又想起了昨夜裡那種種,似死還生的不可思議遭遇;最後還是息了這般的念頭。至少無論那些佛門大德,平時是如何的德高望重、口燦蓮花,時代供奉下來卻從未顯靈過。

然而,他自小讀聖賢書而知義理,所秉持鬼神而遠之的一切;卻都在昨夜裡的人前顯聖中,被顛覆了個乾淨。想到這裡,只見葉京轉而對著重新現身的江畋,無比恭切的問道:

“小人敢問一聲,真人可否傳下衣缽法脈,令後世道法和香火傳續不綴。”

“我輩眾人既然超凡脫俗,求得自然是不在三界五行的逍遙自在,要這些俗物於我何益?”

江畋聞言卻是意味深長的看著他,信口開河道:

“什麼帝王將相,功名富貴,又能比得上與天地同壽的長生久視之道?能夠留存此世,也不過是為了了俗緣、凡塵練心的火中種蓮。”

“是小人愚鈍無知了。那敢問真人,當下這些僧徒愚頑不靈,是否要以刀兵好好馴順,以儆效尤呼?”

葉京連忙順勢請示道:

“不用,只要你略作配合,造些聲勢就好。”

江畋卻是擺手道:

片刻之後,四下得到傳令下去的圍困將士,突然就齊聲大吼著叫喊起來:

“興善寺容庇反亂逆賊,聚眾抗拒王師,當遭天譴,鬼神不容。”

“當遭天譴,鬼神不容。”

“當遭天譴,鬼神不容。”

“當遭天譴,鬼神不容。”

然而,已經回到坊門樓上的那名知院僧,見狀卻是冷笑了起來:

“這些殿軍看似洶洶,卻也是色厲內荏,只剩下口中逞能的本事麼?”

在旁的武僧頭,則是輕輕摸了下腦門上泌出來的汗水,如釋重負道:

“我倒這次難免衝突了,少不了一些損傷,卻還是知院料的更準。”

“不然,三綱他們可不能太久不露面的,不然總會有人起疑的。這次是實在沒法,才連累到你這裡的,只求能堅持到夜裡,再想法子讓他們乘亂脫身吧。”

知院僧卻是搖頭道:

“放心,日常裡受諸位大人的恩德與好處,一直無以回報;此番定當盡心竭力,哪怕寺院中死傷上一些,也要為之爭取一線機會的,”

武僧頭卻是拍著胸口保證到:

“不不,你要明白,不但要有足夠的死傷,還要準備好放火;若非如此,又怎麼能夠讓那位監國小兒,背上足夠的罵名和是非呢?”

知院僧卻是臉色決然道:

“說得好,你們可以去死了。”

這時,卻有一個突兀的聲音響起。頓時就驚得這兩人猛然轉身,左右顧盼著空蕩蕩一片;卻是距離最近的僧兵也在十幾步外。“誰”“是誰!”

下一刻,那名武僧頭就突然伸手,一刀砍在知院僧的臉上,血花迸濺的慘叫痛呼開來;然後,又像是在身後加了彈簧一般的,猛然憑空一躍而起;跳出牆頭而頭朝下的栽在硬磚地面上,碰的綻開一團紅白顏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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