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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之後,遠處再次有腳步聲迴轉過來,在牆角後晃動的籠火反光中,甚至還有人捏著嗓子喊道。
“三皮,可算找到了……莫再耽擱下去了……回頭還要趕去紅鯉房吃酒,壓驚呢……完做了這樁手尾後,少不得還去驪山陵下廢莊裡避上一陣子,再也不見著西京裡的諸多好處了,”
“是以你說……。這回小馮哥兒該給咋們多少籌賞呢……最好能讓咱包個粉頭兒一起過去,也好消乏解悶不是……”
只見來人手中提著個昏黃的燈籠,照出一張晦暗不明的醜臉;另手裡還拿著一隻骯髒的破罐子,赫然就是之前離去的那老猢猻。
只是在沒有得到期待回應之後,老猢猻卻是疑神疑鬼顧盼打量著四下裡的黑暗,然後慢慢的走到靠到了牆邊上,繼續喊道:
“你個貪懶愛做鬼的貨又躲哪去了,趕快給我出來……若是誤了事情露了手尾,回頭坊裡的張快刀怕不要剝你我的皮做杖鼓?。。”
下一刻有些著急探頭探腦的四顧吆喝著的老猢猻,就頓然被地上所照到的屍體給嚇了一跳。“哈!!!俺滴娘喂。。”
下一刻他頭皮就驟然一陣劇痛,卻是被人用力扯住了髮髻猛然吃痛的向後仰身倒去。驟然失去平衡的老猢猻頓然手舞足蹈的竭力掙扎,卻又被側邊落下一手刀斬在喉結上。
而猝不及防的老猢猻,脫口而出似夜梟一般淒厲的慘叫聲,也隨之斷絕。下一刻他的頭臉又隨著身後牽扯髮髻的力量和激烈連撞動作,猛然頂撞在硬實的夯土牆面上,狠狠蹭壓過去留下一片血肉模糊的痕跡來。
片刻之後,連遭打擊的老猢猻終於被鬆脫開來,像是斷翅的鳥兒一般憑空揮動著雙手兒,折身向後失去平衡一頭栽倒下路邊的側溝,幾乎是連頭帶臉的撲在了溝底乾裂的碎土當中;
然後,從陰影中憑空落下的江畋,就毫不猶豫一腳跪踏住他的脊背,用全身重量將其脖子踏進撲打掙扎著攪爛的碎土中;
然後才不緊不慢的揮起手中的棍棒,對著像是脫水魚兒一般爭挺起來的後腦和脊背,再次用沉重的尖端狠砸下去;僅僅片刻之後,他就鬆開腳下這具已然不再動彈的屍體。
轉眼間這已是第二個了死在自己手中的賊人,然而江畋甚至已經沒有了什麼意外和刺激的感覺,反倒是有些茫然起來。就連剛剛經歷了這場生死相搏也有些不夠真實似得。
而他的視野中也再度初現新的提示“引導任務第二步完成,能量收集中。。”
儘管如此,隨著某種激烈亢奮從體內逐漸消退,而重新感受到的沉重與疲憊之後,江畋反而自覺有一種長久積鬱和淤塞在身體裡的東西,都給盡情宣洩淋漓的快意和一時的念頭暢達。
那也是現代長期處於和平年代的國內環境下,所不能感受和體驗到的不可名狀滋味。這難道是因為自己過往經歷影響的緣故,還是每個男人身體裡其實都多少藏著遠古世代的先祖,所遺流下來的殺戮和暴虐的因子麼?
畢竟,江畋在黑色大陸那段日子可是時不時不乏與獅子和獵豹、鬣狗之類食物鏈頂端,打上照面的意外驚喜或是狹路相逢的機會機率;也不乏親眼觀察過自然界中,比這個更加血腥的場景和過程。
當然了,那也是他肆意操弄國內禁止的各種火器,最是恣意和暢快的時期。在他曾經參與過衛生服務和疫情防治的部落武裝、地方勢力裡,可是依舊沿用著許多橫跨整個近現代火器發展的萬國牌裝備;
從新老殖民者時代留下來的燧發槍、撞針槍、雙筒獵象槍,到一戰的老毛瑟、單打一,再到二戰的黃油槍、摸心拿肝、李恩菲、加德蘭;甚至是後來第三世界的平民神器——AK和五六半;還有更大件的開罐器、撕布機、哈斯凱奇,他都一一的嘗試操使過;
這可比什麼網上直播的“大吉大利、今晚吃雞”之流的網紅UP主更過癮和給力多呢?更何況因為作為隊醫巡迴診斷的緣故;他還得到了好些個在當地,參與援外工程建設和民間安保隊伍中的退伍前輩的指點,可以說是獵過鱷魚也打過野牛捉過鬣狗的老司機了。
只可惜這一切都隨著意外的變故而與自己徹底遠去了。江畋一邊在回憶中自嘲著,邊努力轉移注意力不落在那些血腥上。重新打量和觀察起周圍的環境來,灰濛濛的夜空只有一點點黯淡的燈籠火光,倒映出他身上洗得脫色的青薴衫和磨破邊的烏短靴。
江畋又對著路邊溝渠裡殘存的水窪和黯淡燈火對照了下,這張臉有些本來面貌的依稀輪廓,再看看自己的牙齒頗為整齊,釉質磨損的也很少,看來飲食上吃的還不錯。
只是頭上歪掉濮頭下凝固的血跡和腦後的腫包,是真真切切一摸就生疼的存在。手一摸還有著尚未凝固的溼潤血漬,因此在臉皮抽搐之間更顯得面容蒼白而精神萎靡。
然後江畋又開始在自己身上檢查起來。四肢也完全不一樣了,作為曾經無肉不歡的食肉動物,所鍛煉出來的腱子肉,還有在稀樹草原的驕陽和貧瘠雨林中曬淋出來的黝黑面板,都不見了。
只剩下露出來更加蒼白纖弱一些的手腳,但可以感受到面板下相對贏實的肌肉,並且面板還算有所光澤和彈性,也沒有多餘的疤痕和挫傷,看來也不似需要終日奔忙餬口的寒門貧家出身。
好吧,江畋至少可以慶幸一件事情。自己雖然已經穿越到了這具有些虛弱的身體上;但是出國前那些訓練留下的身體記憶,以及在黑色大陸行走時所養成,各種條件反射、技巧和經驗並沒有因此消退多少;
而身上這件半舊不新的青薴衫雖然沒有什麼補丁,但是顯然往復晾洗穿了很久一般,而在袖口和肘下被磨得發白,甚至有些細微脫線了,這也意味著這具身體的經濟狀況,並不會好到哪裡去。
因此在摸了半天之後他才在內襯夾衣的袖袋裡,找到十幾枚開元、乾元、豐佑字眼的銅錢。好吧,他這下可以從成色的精緻程度上確定,自己所在一個商品經濟和生產力相對繁榮的大致年代了。
然後還有一張折起來小心藏好的紙質物件,他頓時一下子就隱約想起來這是作為告身的文牒。類似後世身份證一般的事務。然後江畋又想起來這局前身的一些事情了。一個好訊息,一個壞訊息。
好訊息是現在正當是封建時代鼎盛的唐朝,還是位於天下精華薈萃所在的西京長安城中;壞訊息是這似乎不是他所熟悉的那個唐朝,或者說這幅身體所能知道的實在有限了。
接下來,江畋按奈下心中不斷湧動起來的異樣感覺,捏著鼻子忍著新鮮血漿糊糊的腥氣味,而開始抓緊時間蒐羅起倒地賊人的全身來。
首先是那已經變得硬挺挺名為三皮兒的矮騾子。摸過了一身臭哄哄的短衫和滿是汙漬的下胯;除了丟在一邊的燈籠和大棒之外,還有一串磨光光的銅錢和一塊刻著粗糙飛鳥紋的木牌,一組打火的燧石,就再也別無長物了。
而被扒開衣裳的屍身粗糙缺少光澤的發暗面板上,還有不怎麼規整的山水刺青和陳年的累累疤痕,再加上頭巾和汙髒假髮下那清稜稜的禿瓢。
這也讓他腦中不由自主的湧出關於對方身份的猜測:這顯然是一個這年代特色的產物——典型京城附郭之地,名為“五陵子弟”、“惡少年”“浪蕩兒”“閒子”的特產。
也就是後世被那些美化成“頑主”“老炮兒”一般的類似存在;但是在這個時代,他們顯然代表了藏汙納垢的街頭群體中,充滿罪惡於不堪的人性最下限。
而另一個高個兒賊人老猢猻身上搜獲的東西就更加可憐,除了一把亂七八糟不知用途的破爛玩意之外,就只有一把麻線纏繞木柄上,寸長刃上滿是油膩的尖頭小刀和一支葫蘆。
於是在把兩具屍體一起送進溝裡作伴之後,江畋又用布條在短棒上捆紮上了那柄寸刃小刀,就成了一個簡陋無比的歪頭短矛;再將璞頭拆下來,一端綁住一塊瓦當就成了個投擲器。
好吧,升級版的遠近防身裝備也有了。他不由蔚然自嘆道:
可不要小看這兩簡陋的玩意。人類之所以能夠在遠古世代的萬物霜天競自由中脫穎而出,成為食物鏈頂端的萬物之靈;就是因為善於利用工具作為爪牙,來對應各種各樣的情況和變化。
所以隨著人類文明拓展的腳步,昔日的百獸之王、叢林霸主,也變成了只能關在動物園裡人工繁殖,才不至於滅絕的珍稀物種。而諸如大象、河馬之類的龐然大物,也只能在黑叔叔的長矛面前瑟瑟發抖。
而在江畋所認識的另一位老友,甚至有過在野外僅憑一把小刀和爬上樹的居高臨下優勢,成功擊殺了鬣狗群的半數,將另外半數驚嚇而走的傳奇事蹟。
然後,他又拿起葫蘆搖了搖扒開塞子聞了聞,然後毫不猶豫的喝了幾口裡面殘存的液體,那是酸餿而淡薄還帶有了不少雜質的濁酒;但是卻可以平復一些這具身體的激烈運動之後的焦渴和疲憊。
在身體得到了滋潤而鬆弛下來的下一刻,一張悽楚的小臉突然在他眼前閃過,而讓人變得格外心悸和急切起來。就好像是有什麼極為重要的東西,馬上就會失去了。
“洛洛”
他不由自主的喃聲念出一個名字來。然後又有一些記憶的片段甦醒了過來。
隱約間在一處蘭桂飄香的庭院之中,又有一個嬌俏稚氣的聲音在對自己說:
“我叫洛洛,洛水的洛。。你就是新來的先生麼。。”
然後江畋頓然又想起來了,那似乎是大唐第一親藩國屬——大夏,常駐長安的使臣府邸中,自己的前身是作為私人推薦而來的西席先生,第一次與學生見面的情景。
然而,這可是天子腳下、首善之地的長安城啊,這可是千家萬戶最為美好的上元夜啊,滿城士民百姓歡度通宵達旦的特殊日子;還有許多公人和軍士徹夜巡邏到天明的三元佳節之首。
然而,卻還是在自己眼前發生了這種罪惡滔天的事情。
那個私底下不顧家人的禁止,口口聲聲叫著自己“高先生”的小生徒;那個笨拙的想要裝成尋常人家偷偷溜出來玩耍,卻總有那麼一兩處露餡出來的笨女孩兒;
那個在自己莫名消沉和失落的日子,無心開解過自己的小小可人兒,就這麼在街頭上被劫走了;
就在寶慶寺山門前的場地上看皮影戲而笑得樂不可支的那一刻,自己突然被人給用力撞倒在地。
傾倒的眼角餘光裡只來得及看見,那是幾個正在手舞足蹈而過的攞麵人;他們寬邊的五彩絲線大袍,就這麼往人群兜頭一罩,那小人兒就不見了蹤影。
然後自己的前身就這麼當街瘋癲若狂、不顧一切追了過去的,接著就在這闢巷追逐中,被預伏的賊人給偷襲了。如果不是自己及時醒來的話,也許,就在沒有任何也許了。
然而江畋又不免對著自己的前身不免大失所望起來。這個愣頭青居然沒有任何可以藉助的力量和道具,也沒有找人幫忙和接應,甚至和相熟人留個話,就憑一腔熱血上頭的狠勁追過來。
也無怪會猝不及防的被人從背後偷襲,打得滿頭血的丟在一邊了;既然對方敢於當街做出這種事情,卻又怎麼會沒有同夥為接應和配合呢呢。
但是現在就完全不一樣了,這副差點死去的軀體裡換了一個完全不同世代的靈魂和意識了,也帶來了完全不同的遭遇和結果。
然而隨著身體的焦渴與疲憊的緩解,江畋又略微猶疑了起來,難道要就此單槍匹馬繼續追下去;而不是回到大街叫上更多人來幫忙搜尋麼。
然而他很快就苦笑了起來,因為根據這具身體的殘餘記憶,等到自己回頭叫得人手來幫忙,或者是不知道費多少功夫來取信於那些巡街的武侯和不良人,只怕一切黃花菜都要涼了。
難不成,這一次真要做回從頭莽到尾孤膽英雄了。而在幽暗的巷道之中,淡淡的妥耶花(茉莉)碎瓣,被踩踏後散發出香氣正在風中彌散。
這也是這個上元節通宵燈會中,被他在與那名儸麵人拉扯當中,親手拽斷對方五彩絲滌衫袍上的花串,所能殘留下來的最後一點形跡和線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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