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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翊鈞著裝發生了改變,大婚吉服十分的喜慶和華麗,而外面太常寺的奏樂也從莊嚴、肅穆、肅殺的風格,變得輕快了許多。

在冊封之後,就是皇后鳳輿入宮,一臺黃色的鳳輿,身著價值九萬兩白銀婚服的大明皇后走上了鳳輿,本來是肩輿,就是十六名轎伕抬著,可是在優待窮民苦力的風力輿論之下,大明皇后的肩輿也發生了一點變化,從轎子,變成了九匹馬拉動的輅輿。

天子大駕玉輅,是九六三,共計十八匹馬拉車。

禮部在萬士和的帶領下,是很擅長折中的,沒有轎伕,加十六名隨行的挑夫,抬著大徵和嫁妝裡最貴重的物品招搖過市,不就有了嗎?不違背禮法的同時也不違背當下的風力輿論。

萬士和是很擅長折中的,朝廷也需要這麼個人沒事出來折中一下,不讓矛盾激烈到黨錮的地步。

比較有趣的是皇后那個差一兩一千兩的印授,也被人抬著,招搖過市。

王夭灼本身已經在坤寧宮了,該有的禮儀仍然要有,整個迎親的隊伍,從坤寧宮出發,出東華門外,繞了整整一個時辰的時間,從正中午,一直繞到了半下午時間,才在乾清宮的乾清門前停下。

朱翊鈞人都等餓了,但是他還是要等。

王夭灼從輅輿上下車,張宏帶著一堆小黃門行禮,而後張宏從皇后手中接過了聖旨,換成了由大明皇帝親筆手書的金冊,金冊就是皇帝皇后的婚書,上面有兩個證婚人,一個是大明大祭司英國公張溶,另外一個則是太傅張居正。

張宏手捧金冊,緩緩開啟,朗聲喝道:“詔曰:”

“朕惟正兩儀之位,承乾以坤萬化之原,國君聽外治、後宣內教,此天地之大義也,朕恭膺天命,嗣守祖基,夙夜兢兢,欲保茲歷服傳之世世眷,惟大婚之禮,所以昌祚基化人道,重焉邇者,望王氏以芳流彤史為念,母儀用式於家邦,秉令範以承庥、錫鴻名而正位。以共承宗祀,奉養兩宮,肇風化於九圍,綿本支於萬世。”

張宏讀完了婚書,將金冊婚書呈送給了王皇后,至此,王夭灼正式成為了大明母儀天下的皇后。

婚書寫好的日子是二月二十九日,乃是陛下親筆手書。

英國公張溶和太傅張居正分列皇帝左右,目送皇后入乾清宮。

王夭灼上車駕的時候已經蓋上了紅蓋頭,她手裡抱著一個寶瓶,在兩名宮婢的攙扶下,走進了乾清宮內。

按照禮部的說法,這個時候還有跨火盆、跨馬鞍,跨火盆就是跨火驅邪,火燒旺運,跨馬鞍,則是馬鞍下面放著兩個蘋果,寓意平平安安。

朱翊鈞取消了火盆和馬鞍,因為王夭灼這婚服價值九萬兩白銀,十分的累贅,這要是跨火盆萬一有什麼危險,追悔莫及,婚服燒了可以重新織造,可是青梅竹馬的王夭灼受了傷,讓太后和皇帝再去哪裡找這麼一個人?

“奏樂!”皇叔朱載堉等到王夭灼出現在乾清宮門前的時候,指揮著太常寺的樂班,演奏著《中和韶樂》—皇叔改良版。

太常寺樂班一共一百零八位,樂器共有八音十八種一百零五件,八音包括金、石、土、木、革、絲、竹、匏,排列為鎛鍾一,設於左。特磬一,設於右。編鐘十六,設於鎛鍾之後,編磬十六,設於特磬之後,內,左、右壎各一個,篪[chi]三個,排蕭一列,琴、瑟、笛等等。

除了大樂班之外,還有樂舞生一百零八人,左、右文舞各三十二人,左、右武舞各三十二人。

朱翊鈞連那些個樂器都認不全,對樂舞生的舞蹈也沒有任何的研究,他看著走進來的王夭灼就一直在笑。

王夭灼顯然非常緊張,因為她的腿在抖,要不是兩個宮婢攙扶,怕是要緊張的跺腳了。

“臣妾王夭灼拜見陛下,陛下聖躬安。”王夭灼十分恭敬的行禮。

“坤寧宮裡有些點心,餓了可以吃點,你且先去,咱去主持大宴賜席。”朱翊鈞笑容滿面的說道。

王夭灼再拜,音色有些顫抖的說道:“臣妾遵旨。”

朱翊鈞已經去了天壇祭祀了老天爺,還去了太廟祭祀了祖宗,皇帝和皇后的洞房設在坤寧宮內,坤寧宮是皇后的寢宮,在坤寧宮洞房完禮的第二天前往慈寧宮,拜見兩宮太后,才是徹底完成了婚禮。

這是大明皇帝的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和夫妻對拜。

大宴賜席也就是等了一天的席正式開席了,朱翊鈞要前往奉王殿,過九爵之禮後,回到坤寧宮,完成洞房的禮儀。

朱載堉非常的失望,他精心準備的音樂,成為了這次大婚最好的背景板,但仍然是無法薰陶出皇帝的藝術的細胞來。

大明皇帝自己這個侄子,全部的心神都在皇后的身上,朱載堉暗自給自己打氣,侄子不行,侄孫的母親可是音樂大師,日後必然會有音樂細胞。

大發明家、大科學家朱載堉對於培養皇帝的藝術,有著一種古怪的執著。

朱翊鈞去了奉王殿,大宴賜席,這個席很有意思,只有正四品以上的京官才能坐下吃飯,剩下的全都是站著,這也就罷了,那些個番夷使者,比如黎牙實、三娘子等人,都得在角落裡,吃飯必須揹著人,是決計不能驚擾聖駕的。

三娘子入京來了,站在角落裡,焦急的看著皇帝,似乎有話要說,但是又近不得身。

朱翊鈞過完了冗長的九爵之禮,就匆匆趕往了坤寧宮,洞房的禮節要開始了。

龍鳳喜床上,放著一盤餃子,按理說,這餃子由皇后孃家準備,必須煮得半生不熟。吃的時候要有人問“生不生”,蓋頭裡面要回答“生”,生餃子代表的含義就是皇家更盼望子孫後代權力的延伸。

朱翊鈞眉頭緊蹙的看著那盤餃子,和張宏耳語了兩聲,張宏悄無聲息的端走了那盤餃子,換了碗半生不熟的麵條來。

“怎麼了?”帶著紅蓋頭的王夭灼不知道發生了什麼,開口詢問。

朱翊鈞滿是笑意的說道:“無事。”

過了小半個時辰,張宏才回來,低聲說道:“陛下,都驗過了,沒毒。”

朱翊鈞看到了那盤餃子,用的是鴻臚寺的盤,知道這是鴻臚寺準備的東西,立刻就心生警惕,讓張宏端下去找人全部吃下,找的自然是送來的人,和做餃子的人。

張宏拿人頭擔保,他是看著那些餃子進了他們的肚子,等了半個時辰,沒有任何問題才回來稟報的,還派了人盯著。

是朱翊鈞多慮了。

天子多疑,朱翊鈞不得不多疑,那宿淨散人入京就是來殺王夭灼的,目標十分的明確,而且帶的毒藥,經過解刳院的認證,見血封喉三步就倒,這突然看到了鴻臚寺的盤子,立刻就心生警惕了。

大明皇帝的食物,自嘉靖之後,一律是小膳房,現在是乾清宮太監張宏負責,這可是道爺在鬥爭中重要的經驗和教訓,朱翊鈞一直沒有動這個祖宗成法。

王夭灼之前就和朱翊鈞住在一起,也是吃的小膳房,這鴻臚寺的食物突然出現,招致了皇帝的懷疑,哪怕是奢員已經嘗過了,但餃子這種單個的食物,還是謹慎為宜。

王夭灼聰慧,立刻就聽懂了這裡面發生了什麼,不由的升起了一股心疼。

陛下和她一樣才剛剛十六歲,如此謹慎小心的活著,已經五年之久,王夭灼一直看在眼裡,當個大丈夫固然頂天立地,可是面對這些個臣子,無論何時何地,都要謹小慎微。

大明的臣子可不太恭順。

這可是大明至高無上的皇帝,可時刻都得如此小心。

新政是有代價的,大家賭的都是命。

“陛下,就只是鴻臚寺的盤,餃子也是小膳房做的。”張宏確定無毒之後,才講清楚了事物的來源,這方面張宏一直做得很好,他不是內書房出身,沒有馮保那個《氣人經》的功底,更沒有讀書人那些個彎彎繞繞,他自己的事兒,一直做得很好。

陛下從不服用宮中和宮外水食,一切水食都是張宏準備。

太監和主子,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隆慶年間的大璫陳洪現在還在解刳院裡,生不生死不死。

“如此,朕多慮了。”朱翊鈞點頭,盤子只是鴻臚寺送來的禮器,並不是沒有恭順之心。

吃完生面條以後,接下來就要舉行合巹禮,合巹禮是婚禮中最重要的內容之一,不是交杯酒。

巹就是瓢,把一個匏瓜分成兩半,做成兩個瓢,新郎、新娘各端一個,喝下瓢中的美酒,就是合巹,象徵著婚姻美滿,白頭偕老。

到了這一步,大婚禮算是完成了一半。

朱翊鈞不止一次說過,禮部那些個禮法冗長到朱翊鈞都頭疼的地步,不過再忙,那也是次日的事兒了。

合巹酒喝完,後面就是洞房了。

朱翊鈞掀開了王夭灼的蓋頭,露出了那張勾魂奪魄的臉,今天的王夭灼魅力四射,依舊有些青澀,但已經有了幾分成熟的韻味,她的臉色通紅,滿是羞意。

“傳菜!”張宏看到了這一幕,立刻大聲的說道。

這有些事需要氣血去支撐,這陛下還有的忙,這餓了一天了,皇帝皇后都得吃點,否則血糖太低,恐怕氣血不足以完成洞房的陰陽和諧的大事。

吃飽喝足好乾活不是?

太陽已經落山,朱翊鈞中午就沒吃飯,就早上墊了點,他還是習武之人,肚子早就餓的呱呱叫了,朱翊鈞注意到王夭灼吃的比他還快。

“不是說有糕點,讓你先墊點嗎?”朱翊鈞終於吃完,一碗大米粥下肚,飽腹感讓朱翊鈞重新充滿了活力。

王夭灼比朱翊鈞先放下了碗筷,她搖頭說道:“帶著蓋頭不方便。”

夫君不明白女子的心思,這大婚之日,未完成婚禮之前,哪有什麼心思吃飯?那心神都在那扇門上,夫君在做什麼,什麼時候回來,長期操閱軍馬的夫君會不會猛龍撞擊把她當軍馬操閱,都是她需要思慮的問題。

見到了夫君,這心就落到了肚子裡,才有了食慾。

張宏一看皇帝和皇后說話,立刻帶著宮婢們收拾了碗筷食物,走的時候還關上了門,接下來的事兒,就不是他們要關切的了。

馮保已經帶著內操把坤寧宮的地縫都檢查了一遍,包括了琉璃瓦之上,確定沒有任何人藏匿之後,也走出了坤寧宮。

“今天是陛下唯一住在宮裡的日子,萬分馬虎不得,明日就回西苑了,西苑好,西苑安全。”馮保的眼神一直在空中掃視,三月份京師還沒蚊子,要不然馮保恨不得連個蚊子都不放過。

“誰說不是呢?”張宏就站在坤寧宮的宮牆之下,坤寧宮宮牆之下,一排的緹騎,牆外還有一排。

皇帝不在西苑,搞得張宏和馮保都很緊張,連緹帥趙夢祐都在四處巡按,這皇宮的么蛾子事發生的太多了,不得不謹慎。

“緹帥這是作甚?”馮保十分疑惑的看著趙夢祐的動作。

趙夢祐開啟了八塊地磚,地磚之下居然是個一丈深的井,井下埋著一個缸。

“守城用的,如果有人挖洞,在缸裡就能聽到動靜,軍兵將其戲稱為諦聽。”趙夢祐派了八名緹騎下井。

馮保頗為滿意的點頭說道:“王次輔回填的時候,可是用的三合土,就是那土行孫來了,也得撓頭,不過這個好,這個好,歹人就是長翅膀飛過來,也給他射下來,管叫他有來無回。”

馮保是讀書人,但他還是覺得王仙姑和宿淨散人有點邪性,這宿淨散人要殺皇帝,馮保就很擔心,今天出什麼紕漏。

大明皇帝正在拆禮物,他要換第三身衣服了,就是寢服。

“這東西這麼麻煩的嗎?”朱翊鈞發現自己的衣服自己脫不下來,王夭灼的九萬銀婚服,他也脫不下來,設計的太精巧了,連開關在哪兒,都是一頭霧水。

“臣妾來吧。”王夭灼臉色通紅,這種時候,總不能場外求助,再把宮婢們喚回來。

王夭灼會脫。

朱翊鈞猛地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的看著王夭灼,愣愣的說道:“這這這,不應該啊!”

王夭灼根本就不是豆芽菜!就平日相處,這小丫頭顯然是隱藏了實力,那一層層的裹胸解開之後,實在是有些實力驚人了。

王夭灼臉色已經駝紅,但這四下無人,已經完成大婚,連金冊婚書都拿到手了,她也不藏著掖著了,一把把朱翊鈞推到了龍床之上,帶著嬌羞和惱怒,不甘心的說道:“平日裡夫君都說我是豆芽菜,我還不能反駁,今日好教夫君知道厲害!”

次日的清晨,皇帝罕見的起晚了,宮婢們很知趣的沒有去催促,即便是大臣們已經到了文華殿候著,等待著皇帝進行下面的禮儀,完全無人催促。

這妖精打架一直到了後半夜才結束,鬼知道平日裡看起來有些膽小怕事,甚至唯唯諾諾的王夭灼,這龍床的帷幕拉上之後,會把長期習武操閱軍馬的青年組第一高手,斬於床笫之間?

一直到了巳時二刻,朱翊鈞和王夭灼這對兒新婚夫婦才出現在了坤寧宮的正殿之上。

“不應該啊。”朱翊鈞用完了早膳,看著王夭灼那張神采奕奕的臉,略微有些疑惑,他除了驚訝豆芽菜這個迴旋鏢打在自己的身上以外,還在驚訝王夭灼的手段,昨夜的妖精打架,朱翊鈞輸了。

朱翊鈞習武,從來不打含糊,戚繼光第一次入京的時候,甚至驚訝於緹帥朱希孝的大膽,操練皇帝到那種程度,的確沒了恭順之心。

可輸了就是輸了,沒什麼狡辯的地方。

“以後可不能說臣妾是豆芽菜了。”王夭灼左右看了看,小聲的說道,出了那張龍床,王夭灼又變成了平日的模樣,端莊溫婉,甚至連吃飯都是一小口一小口的吃,說話都是慢條斯理。

昨日可不是這樣的,跟吃人的老虎一樣。

朱翊鈞帶著王夭灼開始了接下來的大婚流程,三月初四,去慈寧宮謝恩禮,三月初五是在皇極殿舉辦朝見禮,到了初六是慶賀禮,隔一天到了初八,舉行筵宴禮,就是謝賓客,到了初九這天,朱翊鈞帶著王夭灼去了天壇,是祈福禮。

再擱一天,是頒詔禮,就是昭告天下,皇帝大婚的喜訊完成,大赦天下。

遇赦不赦不在大赦天下的名單之上,終大明一朝,大赦天下一共進行了七十二次,都是在極為重要的時間才會赦免,而且範圍很小,大赦天下會破壞司法公正。

至此,皇帝的大婚算是正式宣告結束。

到了三月十三這天清晨,朱翊鈞再次醒來,恍如隔世,這結個婚,比西山拼殺都累!

“夫君,明日讓李敬妃伺候陛下吧。”皇后娘娘王夭灼靠在朱翊鈞的肩膀上,入宮的美人李錦和劉夢姝,也是一同大婚,她們是妃子,大婚對她們而言,只有冊封的詔書,別無其他,坤寧宮這邊熱鬧無比,他們二人那邊卻是安靜至極。

所以這些個妃嬪們,整日裡勾心鬥角要上位,因為成了皇后,才是陛下的妻子,只是嬪妃,那就是個妾,皇后風光無限,兩個側妃吃著殘羹剩飯,聽著牆外的熱鬧,甚至連見皇帝一面都難。

輪也該輪到了。

“聽娘子的安排就是。”朱翊鈞扶著腰起來,猛地甩了甩腦子,清醒了幾分,後宮的事兒,王夭灼安排就是。

酒色誤事,從今天起,一定戒酒。

王夭灼的眼神裡閃過了一絲狡猾說道:“還有那三十六位美人,可是孃親留在宮裡的,一天換一個還有富餘。”

“這個就不必了,不必了!”朱翊鈞立刻就清醒了,他已經完全被掏空,美色?全都是紅粉骷髏!

“朕去廷議了!”朱翊鈞連早膳都沒用,用最快的速度趕往了文華殿,三十六個美人,朱翊鈞真的無福消受,只有小孩子才會選擇全都要,大人都知道,腰子根本頂不住!

溫柔鄉,英雄冢。

王夭灼看著夫君落荒而逃的背影,噗嗤一聲笑了出來,而後笑容卻變成了滿面愁容,她看似贏了,但也沒有完全贏。

這幾日陛下這麼忙碌、辛苦,可除了大婚當日歇了一天沒去京營操閱軍馬,沒有批閱奏疏之外,其餘時間,大部分的心神,還是在國事上,每日仍去北大營,每日仍把奏疏批閱送到文淵閣。

陛下並沒有輸,只是留下了力氣精力,處置國事罷了。

王夭灼還是爭寵失敗了,不過她已經很心滿意足了,畢竟陛下把剩下的精力都給了她。

朱翊鈞到了文華殿上,略顯失望,因為張居正沒在行禮的廷臣之列,頒詔禮之後,張居正就又回了西山宜城伯府,不再出現在內閣了。

作為皇帝,如果張居正就這麼順水推舟的順勢奪情起復,那就是臣權和皇權的衝突,那不是皇帝想看到的局面,作為一個人,朱翊鈞其實還蠻希望看見張居正活躍在朝堂之上,一切都那麼的井井有條。

張居正這個太傅先生,主持完婚禮,連夜回了宜城伯府,讓朱翊鈞悵然若失。

朝臣們也過了十幾日的安穩日子,張先生在朝,連皇帝都溫和了許多,那戶科給事中李淶,居然只被訓誡了幾句,連廷杖都沒打,這不是張居正在朝,李淶免不得被送到邊方任事去,那不是任事,是流放。

“大婚禮成,臣等為陛下賀,為大明賀。”呂調陽帶著群臣恭賀陛下大婚,大婚禮從二月二十九日算起,一共進行了十四天,這十四天的時間裡,沒有出現任何的問題,讓朝臣們由衷的鬆了口氣。

西山老祖出手,果然不同凡響,老祖出沒,魑魅魍魎皆避,小皇帝厲害不厲害,還得時間去考驗,可是張居正的厲害,那可是眾所周知的。

“免禮。”朱翊鈞示意眾人就坐,廷議開始了。

“三娘子入京來,還是為了今春俺答汗那兩個萬人隊合兵土蠻汗之事,王次輔,朕有不解,俺答汗和土蠻汗居然能合兵一處?”朱翊鈞詢問著王崇古,北虜問題專家,奉旨陰結虜人的次輔,王崇古在這方面很有發言權。

王崇古笑了笑,搖頭說道:“這就是了,陛下,他們合力,還不如不合力。”

“今春二月,土蠻、俺答汗合兵意圖重奪應昌,無論是土蠻汗本部,還是俺答汗本部,只需要一擁而上,應昌唾手可得,我大明在應昌根基不深,水文地理不明,戚帥領一萬軍兵駐守應昌,敵強我弱,本該是俺答汗、土蠻汗大勝,結果他們偏偏選擇了合兵。”

“不合兵,傾盡全力,戚帥萬人,雙手難敵四拳,這俺答土蠻,一合兵,非但沒有獲勝,反而是碰了一鼻子的灰。”

“合兵哪有那麼好合的,兩個滿肚子主意的人,合兵一處,一加一反而是小於一了。”

朱翊鈞想了想說道:“互相掣肘?”

“陛下英明。”王崇古十分絲滑的、不著痕跡的拍了個馬屁。

譚綸開口說道:“陛下,這合兵之後,這俺答汗看著土蠻汗,土蠻汗看著俺答汗,都不願意自己拼死拼活,讓另一方拿走戰果,這就犯了兵家大忌,這戰場上,就怕這個,目標都不確定,那就是立於必敗之地了。”

“俺答汗被戚帥進攻不斷後退,甚至乾脆逃脫,進攻的土蠻汗諸部見狀,立刻撤退,加速了敗亡。”

朱翊鈞不由的想到了一個經典案例,元豐四年,大宋軍五路伐夏,就是攻打西夏,各路分開都是西夏難以抵擋的強兵悍將,壞就壞在了這五路伐夏,那真的是各種么蛾子事兒。

戚繼光給皇帝講武,說到過這個案例,這是反面教材。

人心齊,泰山移,人心離散,萬事皆成空。

“其實臣以為,還是戚帥厲害。”戶部尚書張學顏,發表了自己的意見,他認為還是戚繼光打得好,你換個人打,不見得能贏。

張學顏在遼東的時候,和戚繼光配合過兩次,一次是攻伐大寧衛,一次是攻伐彰武。

張學顏有一次就問了一個問題,問李成梁如何評價戚繼光,李成梁用了兩個字,帥才。

李成梁不嫉妒戚繼光的軍事天賦,因為現在戚繼光帳下第一大將,正是李成梁的親兒子李如松,而且戚繼光是傾囊相授,毫無保留的培養李如松,李如松身上的浮躁盡去,已經有了獨當一面的風範。

戚繼光越強,李如松日後的成就就越高。

“俺答汗短視。”呂調陽的面色極為凝重的說道:“俺答汗因為五年羊毛就答應了出兵,將之前隆慶議和、俺答封貢的一切都毀掉了,三娘子如此急切單人進京,就是如此,因為俺答汗的短視,導致了大明和北虜之間的矛盾,再次激化。”

呂調陽的話可不是危言聳聽,俺答汗的這次出兵,讓朝廷非常為難。

朱翊鈞想了想說道:“宣忠順夫人上殿覲見吧。”

三娘子急匆匆進京後一直在奔走,她是自己來的,她的隨從在十三日,大婚結束後才進京來,一個女子單槍匹馬的闖到了京師來,顯然是抱著有去無回的心態來了,可是入京這十幾日,大明皇帝忙於大婚,一直沒有宣見,讓三娘子愈發的絕望了起來。

過了一刻鐘的時間,三娘子已經趕至文華殿外等待宣見。

三娘子進殿之後,就立刻行了大禮,三呼萬歲。

“免禮吧,賜座。”朱翊鈞示意張宏給三娘子搬個凳子,三娘子的狀態很不好,不至於蓬頭垢面,但有些不修邊幅、花容失色,匆匆覲見,也未曾沐浴更衣。

若不是三娘子單騎入京,朱翊鈞絕對不會這麼客氣,賜座?讓禮部鴻臚寺見見她就是了,還宣見賜座。

“啟稟大明大皇帝陛下,罪婦自迤北而來,為迤北北虜數十萬人生機而來,萬不敢免禮,更不敢就坐。”三娘子選擇了抗旨不尊,不敢起身,而是跪著奏對。

“坐。”朱翊鈞只說了一個字。

“謝陛下聖恩。”三娘子立刻就爬了起來,坐到了凳子上,只坐了一點,臉上帶著惶恐。

“有趣。”朱翊鈞直接笑了,三娘子聽得懂人話,三娘子再在地上跪著,朱翊鈞就不耐煩了,直接讓人把她叉出去了,這是個奇女子,到了這個份兒,還保留著察言觀色的本能。

“中原和北虜之間的矛盾由來已久,自胡虜入主中原,再到太祖高皇帝篳路藍縷,擊破元順帝,定鼎江山,時至今日已經三百餘年,這是血海深仇,可是也早就打累了,打疲了,隆慶議和、俺答封貢,本來是個很好的突破口,算是和解的開始,奈何俺答汗短視,兵禍再起,錯不在你。”朱翊鈞首先總結了下大明和俺答汗關係惡化,罪責不在三娘子身上。

這也是朱翊鈞給三娘子優待的原因之一,三娘子是真心希望和解的,誰也奈何不了誰,大明金國為大明藩籬,也是個好的結果。

“陛下,殺了虜王俺答,是否能平息天朝怒火?”三娘子給出了一個方案。

虜王,朱翊鈞不是第一次聽到這個詞,但是這一次這個詞的意義完全不同!三娘子對俺答汗的魯莽顯然失去了耐心。

朱翊鈞的手指在桌上敲了兩下,露出了一個似是而非的笑容,平靜的說道:“你若是能殺的了,就不會單騎入京來了。”

“若是有陛下助益,未嘗不可。”三娘子當然對付不了俺答汗,俺答汗掌控了軍事,可是得到了大明皇帝的幫助,就會變得簡單起來,無論是動機、動手還是善後,都有了底氣和靠山。

朱翊鈞搖頭說道:“你也是不怕,朕是皇帝,出爾反爾,事後把你賣了,你又能如何?離心離德,萬事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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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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