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殺孽,殺過人的人會下意識的看向別人的肩膀,因為任何動作都會從肩膀開始,在見一個人的時候,會第一時間評估這個人的風險,會不會把自己當做獵物獵殺,他們看人的時候會下意識的眼睛微眯,兇光乍現。

殺過人的人,看別人的眼神就是看待獵物一樣。

孟子曰:善戰者服上刑,因為越善戰殺孽越重。

大明皇帝的紅盔將軍,大部分都是這樣殺人如麻的狠角色,而朱翊鈞曾經在西山襲殺那天,陣斬七人。

朱元璋和朱棣都是這類的人,親歷戰爭的他們,對生命十分的漠視,在戰場上,任何的心慈手軟就是對自己生命的不尊重,太祖太宗為人暴戾,和他們的經歷有很大的關係。

鬥爭,從來都是你死我活。

朱翊鈞是穿著戎裝從寶岐司廣寒殿的大殿上走出來的,他的大婚要換三次衣服這三次,意義各不相同。

大明皇帝的婚禮非常的繁瑣。

第一項和第二項,是納采禮和大徵禮。

也就是訂婚和過彩禮兩個大的儀式,皇后王夭灼的身世苦楚,那陝州盧氏不當人,把王夭灼的父母親人都逼死了,按理來說王夭灼有個義父,就是庇佑她的趙縣丞,這是王夭灼唯一的親人了,奈何只是義父,所以這採納和大徵就只能從簡,從簡不是不辦,即便是已經給過了‘彩禮’,可是這該有的排場還是要有。

即便是王夭灼已經沒有了家人,可是這該準備的還是要籌備,不能欺負老實人,那也是折皇家的面子。

宮門在鼓聲中緩緩開啟,大明皇帝欽命的禮部尚書馬自強和吏部尚書萬士和,就帶著太后的懿旨、皇帝的聖旨、御賜的節杖,抬著一個九龍亭來到了坤寧宮。

採納禮在坤寧宮舉行,皇宮就是王夭灼僅剩和唯一的家,朱翊鈞、兩宮太后,也是王夭灼僅剩的家人了,這是李太后能給朱翊鈞提供的最大支援,保證皇帝的枕邊人,這個相伴一生的人,和皇帝是一條心。

紅袍的太監魚貫而出,抬起了龍亭,而後將採納禮一字排開,擺在一個個條案上,入宮的命婦們在坤寧宮外等候,一直到這禮物擺滿了坤寧宮後,命婦們才會走過琳琅滿目的金山銀山,恭賀皇后,而這些個命婦會在宮裡享納采禮筵宴。

大早上的筵宴還未開始上菜前,大徵禮開始進行,大明皇帝給的彩禮到了。

裝滿整整八十一個龍亭開始進入坤寧宮,這些龍亭裡裝滿了各種奇珍異寶,主打的就是一個奢侈豪橫。

在命婦們驚訝的目光下,看著龍亭一個個開啟,真金白銀的毫光,閃瞎命婦們的眼。

皇帝陛下真的是太有實力了。

大明上一個在皇宮舉辦大婚的是嘉靖皇帝,道爺沒有張居正,道爺的大婚並沒有這麼鋪張浪費,八十一個龍亭的財貨,超過了二十萬兩白銀的財貨,就這麼堆積在了坤寧宮裡。

道爺大婚的時候,突出的就是一個憋屈,道爺的大婚是張太后主持的,張太后就是一夫一妻孝宗皇帝的張皇后,道爺的親媽對兒子的婚事,說不上一句話。

道爺悍然的發動了大禮儀之爭。

要是朱翊鈞,朱翊鈞也要悍然發動大禮儀。

這頭坤寧宮在吃席,而那邊朱翊鈞走出了廣寒殿,放眼往前,天空萬里無雲,旌旗在春風中獵獵作響翻卷著,在旌旗之下,鼓手號角手的聲樂,充斥著殺伐之聲,皇叔朱載堉譜的曲,不喜慶,反而都是殺伐之音,符合這次大婚的主題,朱載堉雖然不理政事,可也是知道皇帝這條路走的多麼艱難。

恢弘而果決的音樂在天地之間徘徊。

而在宮牆之內,人山人海,紅盔將軍將朝臣們隔開,朝臣們站的筆直,等到皇帝出現立刻在閣臣、廷臣的帶領下恭敬行禮。

“臣等拜見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山呼海喝之聲直衝雲霄。

朱翊鈞手虛伸開口說道:“平身。”

馮保一甩拂塵,往前走了兩步,吊著嗓子喊道:“平身。”

小黃門將皇帝的敕諭一層層的傳下,宮闕之內不斷的迴響著迴音。

萬曆六年三月初三的這場典禮,名叫大婚,其實是朱翊鈞的登基大典,場面聲勢浩大,莊嚴肅穆。

朱翊鈞一眼就看到了張居正,張居正和別人穿的不一樣,他以布袍代替了錦袍,以牛角腰帶代替太傅的玉帶,這是張居正丁憂的喪服,按理說這樣的喪服出現在皇帝的大婚現場,是不符合禮制的。

張居正出現在大婚的現場,是妥協的結果,朝臣們一直吵吵鬧鬧要請張居正出現,朱翊鈞順水推舟,張居正最終推辭不得,只能遵從聖命,出現在百官之首的位置上。

朱翊鈞看著張居正笑,看著王崇古差點笑出聲來,這王崇古現在貴為朝中次輔,對失去了權柄的張居正仍然十分畏懼,身體下意識的遠離張居正,而且擺出了一種防守姿勢。

張居正是手無縛雞之力的讀書人,他不習武,王崇古習武,所以王崇古這個姿勢,在朱翊鈞眼裡就很古怪,也很彆扭。

王崇古安能不怕?張居正的確是丁憂,可是從朝臣們不斷請命來看,張居正根本沒有失去權力,因為陛下不肯放張居正回老家。

是朝臣們連章上奏把張居正請回來的,這嗜殺成性的皇帝,也只有張先生能約束一二了,殺孽極重的皇帝,大婚前一天還在監刑殺人!

大婚當日,還是戎裝,突出一個狠厲。

“先生來了。”朱翊鈞走下了月臺,來到了張居正面前,笑容真誠而且陽光燦爛。

張居正非常欣慰,他心裡有著千言萬語,甚至早就打好了草稿,全文背誦,本來準備了一長串文縐縐的話,可是千頭萬緒,只剩下了一句話。

“陛下,長大了。”

隆慶皇帝走的時候,還是太子的萬曆皇帝還是個小胖子,只到張居正腰腹的位置,現在的陛下,比張居正還要高大,英姿勃發,五年時光荏苒,陛下終於長大成人。

現在朱翊鈞一個人能打十個張居正。

“全仰賴先生看顧周全。”朱翊鈞鄭重的表達了自己的謝意,這五年主少國疑的時間裡,張居正已經把自己作為首輔太傅能做的事兒都做到了。

即便是歷史上的張居正,也沒有對不起萬曆皇帝的地方,張居正在萬曆三年開始,每年多給了宮中二十萬兩金花銀,宮中的確有用度支出,這多出來二十萬兩是實打實的送入宮中給皇帝花的,讓萬曆皇帝節儉的是張居正,給萬曆皇帝錢花的也是張居正。

從萬曆三年到萬曆十年,張居正一共給了一百四十萬兩,這已經很多了。

嘉靖三十一年,嘉靖皇帝問國帑要二百萬兩白銀修他住的廣寒殿,廣寒殿年久失修極為殘破,磨磨唧唧了三年時間,嘉靖皇帝只得到了二十萬兩,西苑廣寒殿在萬曆初年就塌了。

張居正的確勸萬曆皇帝勤儉,也的確對萬曆皇帝約束極為嚴格,但張居正還是每年多給二十萬兩,頓頓飽和一頓飽的分別,萬曆皇帝似乎沒有分辨出來。

張居正對萬曆皇帝做的最狠的事,大抵就是限制萬曆皇帝高消費,他既沒有矯詔,也沒有廢立,更沒有毆帝三拳,叫萬曆皇帝狗腳朕,也有沒有殺了萬曆皇帝的皇后,更沒有逼著萬曆皇帝玉碎九重。

張居正這個權臣,和歷代權臣畫風完全不同,若是張居正不受賄,大抵會和諸葛一樣得個千古流芳的美名,但張居正的確受賄了,拿了戚繼光、殷正茂、劉顯、張元勳這些人的銀子,而且還包庇了他們。

張居正對大明的皇帝只有一個期盼,只想皇帝成才。

“昨日戶科給事中李淶上了道奏疏,傍晚的時候,朕把他叫來罵了一頓,李淶說,自古吉凶異道不得相干,大婚不宜命先生供事,這廝完全不知道朕昨日傍晚回宮時,聖母還面諭朕,說先生盡忠盡不得孝。應重其事,聽其諫言,詢問執事行禮之事,朕說先生一定會到,聖母才安心了。”朱翊鈞補充了一下昨日回宮後的小細節。

李淶這廝,非要在大婚頭一天和所有人逆行,上這麼一道反對張居正來大婚現場的奏疏,朱翊鈞把人叫過來臭罵了一頓,李淶梗著脖子犟了兩句,非說張居正是威震主上的權臣,朱翊鈞就跟李淶數了數歷代權臣的種種作為,李淶這才不犟了。

李淶和大多數大明讀書人一樣,因為春秋之後無大義,就沒讀過史書,皇帝解釋毆帝三拳這個典故的時候,李淶人都傻了。

昨天朱翊鈞在午門監刑,這李淶還要上奏,面聖了還要犟嘴,這就是打心裡認定了自己做的事兒是對的,至少忠於了自己,不是為了博譽於一時。

“蒙陛下聖母錯愛。”張居正還真不知道這件事,張居正從皇帝的描述中,清楚了一件事,那就是陛下昨日操閱軍馬回宮之後,仍然批閱了奏疏,這是勤勉,可過猶不及。

“朕算是看明白了,今天還有這小人包藏禍心,每遇一事,即借言離間。朕今已鑑明了,本要重處他,因時下喜事將近,姑且記著,且看他日後表現。”朱翊鈞往前走了三步,讓張居正在自己三步以內。

張居正上奏說要穿吉服,古吉凶異道不得相干,皇帝辦喜事,他穿孝服,這算個什麼事?也就是把布袍換成錦袍,把牛角帶換成玉帶。

朱翊鈞沒準。

丁憂之間仍然執事行禮,這本就是不孝了,對張居正的名聲而言不是好事,再變服從吉,委實不妥。

張居正是執事行禮,就是主婚人,而皇帝這一身的戎裝,第一站要去京城的外城,大祀殿,也就是後世所謂的天壇祈年殿,這裡是祭祀天地的地方,供奉了明太祖高皇帝和明成祖文皇帝二人。

這地方可是嘉靖年間道爺和群臣之間爭權的地方之一,另外一處的主戰場就是太廟。

大禮儀之爭,皇統問題的政治討論,在後世人看來,是到嘉靖三年,楊廷和父子罷歸故里結束,可是在張居正這個大明人眼裡看來,一直持續到了嘉靖二十七年才結束,圍繞著大祀殿、太廟的爭鋒,以睿宗皇帝(道爺生父)供入太廟,位於太廟左四,序躋武宗上結束。

道爺要叫自己爹為親爹,首輔楊廷和不認可,楊廷和的兒子、狀元郎楊慎大聲疾呼:國家養士一百五十年,堅守節操大義而死,就在今日!

仗義死節就在今日,楊慎這口號喊得都不嫌害臊,國家養士就養出了這種貨色來。

楊慎糾集了超過兩百名朝官伏闕,他們伏闕的地點,不在午門之外,而是在午門、皇極門之內的左順門的位置,那已經是皇宮了。

萬曆年間,朝中的言官到底是怕張居正,幾次伏闕,也都是小打小鬧,不敢跑到皇宮裡撒野,只敢在午門外磕頭,有點風吹草動,就跑的無影無蹤。

楊廷和功過如何,春秋自有論斷,就朱翊鈞本人看來,楊廷和是個不折不扣的權臣,更確切地說,根本就不是個東西。

武宗皇帝親履兵鋒在應州打退了小王子達延汗對大明西北的襲擾,楊廷和作為帝師不僅不認可,還怒斥了武宗皇帝一頓,大家都是帝師,張居正怎麼就整天喊著富國強兵,對小皇帝習武這種不務正業的事兒,熟視無睹呢?

嘉靖初年的名相張璁也是這麼認為,張璁有一次對近人說:哪有當國元輔的兒子做狀元,狀元郎莫不是還能家養?不避嫌也不知羞。

大明是有恩蔭制的,楊廷和的兒子保底能撈到個三品的閒散官,不視事不掌權柄。

可楊廷和的兒子是狀元,張璁不認為那是憑本事得來的。

楊廷和,當國的首輔,兒子楊慎是狀元郎也就罷了,在嘉靖初年,楊慎甚至是講筵官,就是負責給皇帝講筵,張居正在萬曆年間乾的活兒,這麼重要的位置,楊慎擔著。

朱翊鈞覺得楊廷和不是東西,張璁也是這麼認為,道爺罷免楊廷和,把楊慎流放到雲南,大抵也是這麼認為,楊家父子不是個東西。

朱翊鈞來到了道爺的戰場,祭天的天壇,大祀殿。

來這裡的原因很簡單,告訴老天爺,皇帝要結婚了,皇帝親政了,江山靖安,天下已有振奮之景象。

朱翊鈞一步步的走進了大祀殿,走進了玄極寶殿,這裡只有三個牌位,一個是上皇天上帝,一個是明太祖朱元璋,一個是明成祖朱棣。

在嘉靖九年,朱棣以太宗皇帝的身份,被道爺抬到了這裡,嘉靖十年,又被朝臣們給抬了出去,嘉靖十七年秋,朱棣變成了成祖,又被抬了進去,至此之後,就再也甩不掉這個成祖的廟號了。

朱棣本人肯定更喜歡太宗這個廟號,而不是成祖。

因為朱棣一生都不願意承認建文君那四年時光,甚至發動了歲月史書,把建文元年到建文四年改為了洪武三十一年到三十五年,太祖之後是太宗,朱棣宣稱這皇帝位,是朱元璋傳給他的!這大抵是朱棣一輩子的執念。

朱棣肯定不喜歡成祖這個廟號,等於說是他一生的努力都被否定,成祖這個廟號,就表示朱棣再開一脈,是造反上位。

有功為祖,有德為宗,合稱祖宗。

朱翊鈞也沒有把朱棣抬出去的意思,既成不說,他上了香火,馮保身後跟著兩個小黃門,捧著一卷長長的聖旨,走出殿宣旨。

大婚就是登基大典,朱翊鈞跑到這裡祭天,就是告訴老天爺,他現在真正登基了,所以這份聖旨是登基詔書。

內容大抵中規中矩,就是很普通的大明篳路藍縷建立之艱難,數了數列祖列宗的遺德,朱翊鈞接過了這副擔子,面臨著怎樣的困境,又會做些什麼,期許大明中興。

朱翊鈞看了看身上的戎裝甲冑。

大明布面甲裡面是鐵片,這裡面的鐵片是否鏽蝕是看不出來的,萬曆初年大司馬譚綸發現京營軍兵的甲冑,布面甲成了棉甲,裡面居然一個鐵片都沒有,這讓譚綸痛心疾首,布面甲在萬曆初年是喝兵血的一個手段,京營糜爛如此,邊方又會糜爛到何等地步?

譚綸上奏說日後一律明甲校閱,朝中內外反對之聲很高,譚綸在朝日壇咳嗽就被彈劾致仕,是結果,不是原因。

大明軍在萬曆初年的甲冑一律明甲,防止鏽蝕偷工減料的發生。

朱翊鈞走出了大祀殿帶著文武群臣前往了皇宮的太廟。

皇帝一步步走到太廟前的月臺,卻沒有進去,而是從袖子裡抖出了一張紙,遞給了馮保。

已經從坤寧宮趕回來的吏部尚書萬士和、禮部尚書馬自強一看這場面,立刻就是知道壞了!皇帝要作妖!

陛下這封聖旨可是沒有經過廷議!

馮保再次上前兩步,小黃門已經抬上來一個桌子,馮保將手中那張紙貼在了錦緞之上,錦緞以玉為軸,朱翊鈞走到了桌子前,拿起了旁邊的萬曆大寶,蓋在了紙上,一份聖旨就當著群臣的面兒,完成了。

小黃門將聖旨拉開。

馮保一甩拂塵,吊著嗓子大聲的說道:“奉天承運皇帝,詔曰:”

“朕幼衝登大寶之位,國家凋零有傾覆大危,北虜逞兇塞外屢次入寇,國帑財用大虧,朝堂昏暗吏治渾濁如大河,泥沙俱下,禮樂崩人心喪,窮民苦力微末小民訴諸於異端邪祟,國無寧日邦無計可安。”

“有至德,斯享宏名;成大功,宜膺昭報。”

“中極殿大學士、太子太師、太傅、元輔、宜城伯、上柱國、江陵張居正,隨白龜降誕,少聰慧多有賢名,十二秀才,十五舉人,二十三歲唱名東華門外,有伊尹、顏淵之至德,太倉粟銀可支六年,周寺積金,至七百餘萬,考成法下,雖萬里外,朝下而夕奉行。”

“當朕幼衝,嗣服之始,先生謙讓彌光;迨王師滅賊之時,勳猷茂著。用正茂平兩廣倭患,用劉顯安西南生苗,用寧遠侯安定遼東,用遷安侯縱橫塞上,蠻貊莫不率服,念朕昔當十齡,卿盡心輔弼,身系社稷安危之重,鞠躬盡瘁,為帝師,亦為天下師。”

“偉列居於謹慎,厚澤流於萬世。未隆尊號,深歉朕懷。”

“謹於萬曆六年三月初三良辰吉時,袛告天地、宗廟、社稷,先生至德大功。”

……

“咦籲唏!聲名洋溢,昭令德以如存,德高攸崇,質群情而允協。佈告天下,鹹使聞之。”

“欽此。”

朱翊鈞這封聖旨如同在太廟扔出去一個重磅炸彈,直接把朝臣們給炸的粉碎!

小皇帝,不,皇帝他真的學壞了!他把嘉靖那一套大禮儀鬥爭法拿出來威懾朝臣!

這封聖旨很好懂,味道實在是太濃了,這就是個威懾,一旦朝臣苦苦相逼,那朱翊鈞就要搞個大的出來,給張居正加個攝政王的頭銜出來,拿著明攝宗跟朝臣們鬥,就像是當年嘉靖皇帝拿著自己親爹興獻王的皇帝號,跟朝臣們鬥法一樣!

簡直是簡直了,這小皇帝怎麼好的不學,就學那些壞的!

這封聖旨,先是說了說大明國勢危如累卵,這點大家都是當事人,別看大明現在國帑足六年度支,隆慶年間預算只做三個月就在六年前,皇陵都拖欠尾款長達一年時間,十一萬兩銀子能把大司徒王國光給折磨的頭髮都得掉一片。

而後大明皇帝突然說起了張居正這個人,隨白龜降誕,這就是祥瑞,這就是神話,這就是製造張居正異於常人的風力,歷代牛人誕生,都要有些奇景相伴,這就是造勢。

而後數了數張居正的文治武功,有至德,斯享宏名,成大功,宜膺昭報,這的確是張居正的政績,可以質疑張居正人品,但不能質疑張居正的能力。

最炸裂的莫過於‘未隆尊號,深歉朕懷’,尊號直指明攝宗三個字了,皇帝為何深表歉意?因為張居正活著,就不能這麼做,那是逼張居正死。

朱翊鈞之所以要來這麼一出,就是警告,明牌警告,他在大婚之前親自處斬的合一眾,親自監刑的意義,因為合一眾的首要刺殺目標就是張居正!

他要折騰王世貞,他要監刑殺合一眾,他就是告訴朝臣,什麼是逆鱗,瞎胡鬧,張居正若是真的死了,那就鬥個你死我活,鬥個天崩地裂好了。

反正大明血條厚,道爺也鬥過一次,效果很好。

張居正人都傻了,自己來參加弟子婚禮,結果皇帝整出這麼一出大戲來!

“陛下,臣難奉詔。”張居正聽完了聖旨,下意識的就是反對,他不同意,這不是胡鬧嗎?可惜,他已經歸政了,沒有強行阻止皇帝胡鬧的能力了。

“先生以為先生之功,配不上配享太廟的殊榮嗎?”朱翊鈞眨了眨眼,一臉純真,這副面孔,實在是太有欺騙性了,張居正恍惚之間,還以為皇帝真的那麼純真。

純真?這小傢伙壞得很,心眼子比馬蜂窩還多,比石墨還髒!

到底是配享太廟還是尊享,那就得看朝臣們的表現了,保護不住張居正,死於非命的話,那就是尊享,保住的話,那就是配享,這裡面是有餘量的,是有冗餘的,是有進退空間的。

“臣蒙陛下錯愛,不勝惶恐。”張居正也無奈了,自己教的能怪誰?

他覺得自己的功勞的確配得上配享太廟,哪怕得罪了那麼多人,但是太廟是人家老朱家的廟,朱家皇帝願意讓誰配享誰就配享。

一切能夠用於鬥爭的事兒,陛下都會拿來鬥爭,陛下只要贏,贏了就能推行新政,跟張居正的確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

朱翊鈞這個皇帝是合格的。

徐階這個狗東西壞事做盡,可世事通達極為精明,他跟張居正辯論的時候,對張居正說,你嚴格約束的是皇帝!皇帝親政第一個就要對伱這個不恭順的臣子反攻倒算,皇帝大抵都是如此,覺得自己朕與凡殊的聖人。

萬曆皇帝的確如徐階說的那麼做了。

朱翊鈞則不同,朱翊鈞甚至打算把張居正抬到攝政王、明攝宗的地位上去!這樣一來,就不是臣子不恭順了,臣子,哪有臣子?分明是攝宗!

太廟祭祀之後,朱翊鈞就要換上吉服,繼續大婚儀禮了,這個過程十分的冗長,且枯燥。

朱翊鈞在乾清宮換衣服的時候,聽到了外面敲鑼打鼓的聲音,這次是挑夫們不再抬龍亭,抬的是皇后妝奩,也就是嫁妝。

抬著嫁妝的隊伍浩浩蕩蕩,綿延數里,宮裡的紅盔將軍、大婚正副使馬自強萬士和,會帶著嫁妝招搖過市,從東華門出,繞一個大圈從西華門進,而後陳列在乾清宮,嫁女兒,嫁妝給的越多,越不受欺負,顯得越重視。

這年頭,就是嫁雞隨雞嫁狗隨狗的年代,嫁了人就是真的嫁人。

朱翊鈞換好了吉服等了近一個時辰,嫁妝才來到了乾清宮內,說來也有趣,嫁妝還是從內帑抬出來的,走一遍流程還回內帑。

王夭灼沒什麼錢,她十歲入宮之後,吃穿用度都是宮裡的,因為身份地位特殊,也不是宮婢,只有太后和朱翊鈞給的恩賞,再無餘財,王夭灼沒有家人,沒人給她準備嫁妝。

這些嫁妝裡面,朱翊鈞一眼就看到了一個十分破舊的木盒,木盒是桐木,一種軟木,盒子很小,之所以一眼就看到,因為它和其他豪奢之物格格不入,太簡陋了。

朱翊鈞小心的開啟了木盒,木盒連個合頁也沒有就是扣著,裡面一枚已經有些發黑質量很差的銀簪,簪子上還有一點血跡乾涸的暗紅。

這是王夭灼那個難產而亡的母親,唯一的遺物,王夭灼的父親在計窮的時候,也曾想過賣了,最終還是沒賣,王夭灼七歲到十歲託庇於趙縣丞的時候,就一直拿著這個簪子,一旦情勢不對,就會扎進了自己脖子。

沒有抗爭的力量,但有結束自己生命的選擇,王夭灼在皇帝面前軟弱可欺,其實骨子裡很是剛烈,又跟野草一樣,生命力極其頑強。

朱翊鈞知道這把簪子,因為王夭灼白皙的脖子上有一個很明顯的鈍器戳出來的傷痕,王夭灼就絮絮叨叨的說了一些過去的事兒,說著說著就哭,哭著哭著就困了,最後睡著了。

“傻丫頭。”朱翊鈞將銀簪小心的放回了盒子裡,對著張宏說道:“找個硬木盒子,把這個盒子放進去。”

連盒子一起儲存,而不是隻儲存銀簪,這是王夭灼入宮之前,身上唯一的物件,現在拿了出來做陪嫁。

朱翊鈞是個人,是個活物,他在政治活動中,他的確是個無情的政治機器,在政治活動之外,他也有自己在乎的人,之所以他要表現的不在乎,其實是怕自己在乎的人受傷害。

連潞王朱翊鏐這個蠢弟弟,朱翊鈞都很在乎。

皇帝自古以來,都是孤家寡人。

羅汝芳說得對,殺了王夭灼,大明皇帝恐怕真的會徹底變成一塊無情的石頭,一如當年馬皇后、朱標相繼離世後的朱元璋那樣,羅汝芳是對的,因為他還落了個自殺的下場,家眷一切平安。

牽連?瓜蔓?連坐?千古罵名?石頭會在乎這些?

朱翊鈞走出了乾清宮,皇后妝奩之後,就是冊封禮,冊立奉迎,正式宣佈王夭灼是皇后,賜予金寶印信綬帶,這個冊封由禮部尚書馬自強完成。

王夭灼接旨之後,眉頭緊蹙的看著兩個人抬的金寶,呆滯的問道:“這是我…本宮的印綬嗎?是不是拿錯了?”

“沒有,就是這個,九百九十九兩打造而成。”馬自強也是扶額,陛下總是有些奇奇怪怪的愛好,比如這印綬金寶就弄了兩個,一個平日蓋印用的,一個就是面前這個稀罕玩意兒了。

大金錠一個。

“陛下,還是在意我的。”王夭灼現在就是個懷春的女子,連本宮都不自稱了,語氣極為歡快。

這麼大個金寶,原因是萬曆三年時候,王夭灼拿著拇指大的印綬,疑惑為什麼印綬就這麼一丁點,她以為要一隻手能握住那種,朱翊鈞解釋了下,王夭灼就覺得有些小氣。

這件事已經過去了兩年多的時間,陛下還記得,王夭灼自然歡快。

這不是張宏備忘錄記錄,而後提醒陛下,是朱翊鈞真的記得這件事,禮部呈送印綬監做印綬的時候,朱翊鈞特意下旨弄的,王夭灼喜歡大的,朱翊鈞的也不小,一隻手把握不住。

王夭灼是知情的,要不然也不會準備鮫油了。

求月票,嗷嗚!!!!!!!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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