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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云:「舞袖頻迴雪,歌聲幾動塵。慢凝秋水顧情人,只緣傾國,著處覺生春。」

身為龍溪著名的風雅之地,紅袖舞場可謂之「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

此間的獨特魅力,屬紅顏、詩畫、歌舞與彈唱,完全僅憑藉才情和聲名吸金。

那些民間女子淪落風塵,猶能保持完璧之軀,原因是張狂信守契約,杜絕一切汙濁買賣。

再則,聽說郡守在床幃間有難言的功能障礙,見不得別人風流,故依靠律法壓制住一群群賤骨頭的獵豔之意。

據常理而言,一笑情通的初見、拼醉花前的小酌不足於籠絡客人,卻也恰恰是這種色授魂與、夢裡偷歡的調子維持著高雅,令許多紈絝時時惦記。

兩排紅袖逢人笑,迎來的宿客目的極其單純,尋樂子!

譬如倆軒轅子弟由黃昏坐至子夜,滴酒未喝,下流動作不斷,惹得被揩油的舞姬甚是不滿。

然而,倆浪貨一把把金豆子朝外掏,由不得誰當場翻臉。

李羅堂、江浸月視而不見,唯獨鬱律瞧得鬼火綠。

李羅堂縱聲勸道:「生活百態,外人憐她苦憐她弱,她未必不可樂在其中。相比那些漂泊無定的離人,這算是易得的幸福。」

其嘴裡說著不相干的事,然而聲調森然,頗有警告意味。

不知檢點的動作往往是取禍之道,軒轅子弟放縱之際,亦時時留意周圍動靜,待聽聞此言,氣焰稍微收斂。

燕辭捻龜息訣,以流仙衣匿隱行跡,藏身在迎賓樓某處屋簷下,默默數完半邊天繁星。

待夜值更闌,歌舞停歇,遠處人影綽綽,宿客們紛紛返回客房安睡。

軒轅子弟推門進房,滅燭登榻,各自和衣而臥,揀著舞場裡某些混賬事說些混賬話,再極不著調的挑幾位舞姬評頭論足。

默候多時未見動靜,耳邊隱隱傳來虛假的鼾聲,燕辭紋絲不動,繼續枯等。

忽而,空氣輕輕波動,兩條神念滑身而過,沿整座迎賓樓遊走兩圈。

沉默數息,留一縷繼續警戒,兩道細若蚊吶的聲音交談起來。

聲音一沙啞一清揚,沙啞者道:「同塵苑的李羅堂和鬱律,真是見面不如聞名吶。」

清揚者道:「洛望舒行蹤成謎,另兼原暮雲治下無方,同塵苑不復昔日興盛之象,行事自然有所收斂。」

沙啞者道:「聽說滄浪客久走江湖,識見不凡,應已猜透咱哥倆來歷吧。」

清揚者道:「假如猜不透,舞場那出戏算白演了。」

沙啞者竊笑道:「試問軒轅出身,英俊多金的修者,何需當眾貪慕風塵女子的美色呢?滄浪客眼若不瞎,當知那是挑釁的舉動。」

清揚者道:「鬱律瞎不瞎不清楚,李羅堂絕對不瞎,否則這群熱衷於打抱不平的偽俠絕不願認慫。」

沙啞者問道:「小弟素來唯兄之命是從,然同塵苑一行不容輕視,寡與眾敵,不怕玩火自焚麼?」

清揚者笑道:「經此試探,可知同塵苑麻煩事一籮筐,壓根沒心腸顧及別事。」

沙啞者道:「咦,此話怎講?」

清揚者道:「傳言燕辭那尊瘟神墜入魔道,原暮雲正忙著派人四處搜捕,琳妹傳訊,令咱倆儘快摸清楚訊息真偽。」

沙啞者興致一濃,訝然道:「哦嚯,啥情況?那遭瘟的不是躲在珞珈山修煉支離術麼?」

清揚者道:「此話是同塵苑掩人耳目的說辭,據知情者透露,燕辭隱蹤已久,極少露面。」

沙啞者道:「因上善珠的緣故,燕辭在修真界堪稱一顆寶貝疙瘩,原暮雲怎會任其入魔呢?」

清揚者翻個身,坐起道:「跟酈塵一戰後,那瘟神狂得沒邊,以此心性修習難免出岔角事。再說,原暮雲不是他爹,盯不得太緊。」

沙啞者嘆道:「倘若訊息不假,神女欲借上善珠開啟三界通道不就遙遙無期了麼?」

清揚者道:「家主從未把飛昇寄望於上善珠。在幽苔山時,燕辭敢因師仇要挾神女,難道徹底支離仙珠之際,不敢另提條件麼?」

此言聽之有理,沙啞者嘀咕道:「假如那廝脅迫神女起誓,拋棄軒轅族群,那倒真是糟糕。」

清揚者冷笑道:「對仇敵抱存幻想,屬於極度危險的事情。族裡經過商議,明令軒轅楓徹查此事,一旦訊息確鑿,即刻稟明神女,趁機拔掉同塵苑這顆眼中釘。」

沙啞者道:「荒唐,軒轅楓被妖女迷得七葷八素,不叛敵就阿彌陀佛了,肯捨得出力麼?」

清揚者聲音愈低,道:「有鑑於此,琳妹方肯放棄此重任。」

沙啞者恍然道:「如果軒轅楓不聽話,琳妹的地位就無人可取代了。」

清揚者讚道:「喲,一點即通啊,是服用過為兄那顆聰明伶俐丸的緣故嗎?」

沙啞者吃吃笑道:「滾蛋!」

兩人聊得興起,殊不知隔牆有耳。

清揚者忽然道:「將軍府深夜發榜,破曉摘榜,恰巧鬱律就拿著燕辭畫像在打聽行蹤,只怕那廝真是墜了魔道。」

沙啞者道:「極其可能,聽說鬱律跟燕辭交情不淺,連滄浪客都不知其下落,定有變故。」

清揚者道:「明早去將軍府瞅瞅,秦璁農所中的逆九針即將發作,不由他不坦白。」

沙啞者道:「晨間那兩位隨從是狠角色,小弟未敢釋放神念細看,但觀秦璁農舉止,沒察覺逆九針發作的前兆。」

清揚者灑然道:「用易骨換貌之法掩蓋住罷了,相比半年前,其氣息已經羸弱不堪。」

沙啞者「嗯」的一聲,似在表示贊同。

清揚者續道:「明日且看情況,秦璁農若肯妥協,可留他長命百歲,若不然則殺無赦。少主雙修典禮將至,務必要趕在臘月前打造出對抗朝廷的優勢。」

沙啞者提議道:「不如暫緩一日,燕辭畫像出自將軍府,李羅堂必然去詢問。假如遇見,難免引起風波。」

清揚者略微一想,道:「言之有理,那就仔細盯著,跟同塵苑錯開出行。」

沙啞者打聲哈欠,連「嗯」數聲,忽然又問道:「坐李羅堂右側的是誰?挺不可一世的模樣。」

清揚者低聲罵道:「族裡卷宗無數,記載各派知名人物的履歷、師承及傳人,尤數同塵苑記錄最詳細,偏偏你這破落戶懶得去看。」

沙啞者噗嗤笑道:「常年跟著一位江湖百曉生,有必要去卷宗閣消磨時間嗎?」

「馬屁精!」清揚者嗤鼻道,「拽拽的叫江浸月,師承萬里峰,眼下在同塵苑炙手可熱。漂亮女修叫夜鶯兒,說是棲鳳峰楚山孤及葉微霜之女,兇悍潑辣。黑炭頭叫廖一,名不見經傳,但跟夙沙世家有一丟丟交情。」

沙啞者捂嘴笑道:「五位化嬰修者同進同出,怕路上撞邪麼?」

清揚者道:「不然,青言前輩曾提及同塵門下膽小如鼠,弟子出門常有化嬰修者陪伴。看李羅堂一行的架勢,極可能是攜神捕令牌來抓捕嘴損燕辭的。」

沙啞者吸口冷氣道:「乖乖,聽說神捕令牌精奇古怪,有捕影抓風之神效,化嬰遇之,插翅難逃。」

「胡亂吹噓!」清揚者叱道,「果真那般神奇,青言前輩能有命做少主夫人麼?」

一句句話清晰入耳,燕辭聽得驚詫不已。軒轅世家果然了得,同塵苑一舉一動均未逃脫其耳目。

關乎夜鶯兒的出身,連燕辭都不知曉,偏偏軒轅氏能打探得一清二楚,珞珈山究竟被安插有多少內鬼呢!

客房裡的談話聲漸漸變弱,沙啞者有一搭沒一搭的哼哼幾聲,徹底斷了動靜。

清揚者嘟囔幾句,撤走警戒的神念,酣然入睡。

修者保持靈臺空寂,睡不睡無妨,站著睡倒著睡甚至飄在半空睡亦無妨,但不論何種睡法,躺床上睡終究要安心些。

燕辭閉目養養神,此際秋月當空,萬籟皆寂,唯有鼾聲高低起伏。

空中雲塵移動,燕辭伸指朝簷下輕輕一按,裹在雲影裡飄身而去。

不聞絲毫衣袂帶風聲,人影亦模糊難見,縱使再警醒的人都不可能察覺。

飄過青春泉,進翠竹小道後斜穿梅花圃,在自己地盤偷偷摸摸走路,真是大姑娘坐花轎,第一回呀!

夜風輕拂,百花園邊立著條悠閒的身影,淡淡道:「自家花園裡做賊,燕師侄好雅興。」

說話者身材適中,略顯福態,眉宇間有威嚴氣,竟是李羅堂獨自在此等候。

乍見這位慈祥寬厚的長者,燕辭胸中湧起陣暖意,俯身參拜道:「師伯別後是否安好?」

李羅堂道:「某迷於丹道,久不出山,今因師侄一事辛勤奔走,算好算壞?」

燕辭略加沉吟道:「修道止於枯坐,因無趣而雜念生,外出遊歷則可錘鍊心境,釋放執念以求心靈無塵。由此可見,肢體忙碌算是好事。」

這廝這出息,道理一套套的!

李羅堂懶得反駁,溫然道:「閒言少敘,傳掌教諭令,特邀師侄回山覆命。」

燕辭問道:「萬里峰庸人自擾,原掌教同樣不辨是非麼?」

李羅堂嘆道:「休理會真相如何,且回苑中說道清楚,以免別人猜疑。」

燕辭決然道:「晚輩的命運晚輩想自己做主,請回復萬峰主,巫山那裡弟子自有解釋,絕不拖累同塵苑。」

李羅堂道:「舊事如雲煙,令師雖亡,然同塵苑依舊是處避風港。何況神捕令下不易脫逃,望師侄三思。」

燕辭沉默數息,斷然拒絕道:「晚輩有事待辦,請恕難以從命。」

春風颳驢耳,這廝半點不聽勸。李羅堂緩緩道:「修真者不可插手塵世紛爭,師侄私下籠絡朝臣,欲為禍社稷,亂中取事。僅憑此一點,今日斷不可任你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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