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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不阿主理枕戈城中事務,在方鳴無計可施時姍姍而至,未等弟子細稟即笑道:“燕小友果然吉人天相。”
圍觀者恍然大悟,此子囂張的本錢,原來是跟翠羽觀長老有私交。
燕辭摸頭不著腦的,問道:“前輩認識在下?”態度謙和,一點不像剛把人家門下痛毆一頓的樣子。
圍觀者正覺茫然,忽見段不阿拱手為禮,道:“頑劣弟子無故滋擾百姓,回至門中必將嚴懲,絕不輕饒。”
段不阿聲名顯赫,眾商客不敢輕受,遂急忙回禮。
段不阿微微一笑,自懷中取出一物贈與被打男子,內疚滿滿道:“藉此聊表老夫一番歉意,請兄臺務必收下。”
清靈玉!三枚!場中人瞠目結舌,忽爾,熱烈的掌聲從人群裡爆發出來。
打發諸人散去,段不阿赧然道:“並非老夫收買人心,實是心中過意不去。”
燕辭恭聲道:“前輩高義,在下欽佩之至。”
段不阿嘆道:“老夫忝居城主之職,事無鉅細,悉心打理,觀中容納為非作歹之徒而不查,著實汗顏無地。”此話說得大義凜然,讓燕辭將信將疑,言語之間不由愈加謹慎起來。
段不阿還有話說,燕辭隨其登上城樓,腳下,一條筆直的官道通往遠山消失不見。
抬眼望去,千巖萬壑拔地而起,山間寸草不生。碧空如水,峰巔皚皚白雪在媚日映照下極其晃眼。
段不阿取出塊潔白無暇的玉牌上,牌面上浮現出燕辭和晗冰的容貌。
燕辭一副故作惆悵的模樣,烏黑澄澈的眼睛裡卻飛揚著狡黠的笑意。
觀晗冰眉若春山帶雨,眼似秋水含情,一如明珠生暈,美玉瑩光,那清靈嬌柔的氣質讓人不勝憐惜。
段不阿慈聲道:“昔日令師在摘星城遍尋兩位不著,故而留下影像委託本盟尋覓。”
燕辭黯然道:“原來如此,有勞前輩掛念。”
晗冰不露蹤影,只剩燕辭孑然一身,段不阿目光如炬,似乎已看出些許眉目。
同塵苑大張旗鼓搜尋失蹤弟子,其中根由他自然知道一些。但此時此刻,事情的究竟何必再說出口?他突然慨嘆道:“緣起緣滅,紅塵不過一夢耳,只是難以參透罷了,令師望眼欲穿,唯盼小友速歸。”
此老話中之話盡是勸慰之意,燕辭聽之悲意更甚。
旭日穿越峽谷輕灑過來,恍若溫暖的一雙手撫摸著心底的創傷。傷痛終究會隱去,畢竟一縷希望未滅,然而天涯的遊子,可還有雄心在這滾滾紅塵中浮沉?
一老一少靜靜立在城頭,等候著,等候驕陽爬上山巔,普照大地。
可是,晦暗時光裡充斥著無盡的悲傷,遍野荊棘與滿路崎嶇阻擋著探索者的步伐,坎坷的道路走至盡頭又是一片瀕死的土地。失望之餘,醞釀的依舊是失望,似火驕陽照不透潮溼的洞窟,清風送暖吹不散冰冷的積雪。
燕辭神情落寞,突然一言驚人道:“不知妖修侵入何地?”
段不阿無比驚訝,突然岔開話題,緩緩道:“外出行走必定謹言慎行,小友高調懲罰本觀弟子恐怕另有目的吧?”
燕辭躬身道:“實不相瞞,晚輩確有緊急情報相稟,與貴觀弟子相爭也是情非得已。”
段不阿長笑道:“好一句情非得已,小友抱打不平而引老夫現身相見,不失為一石二鳥之計。”
燕辭惶恐道:“弟子不敢,只因情況緊急,故而從權處理。”
段不阿頷首道:“既然如此,老夫倒有一事要問個明白。聽聞小友從遺荒之野而來,何以知曉妖修之事?”
燕辭略微沉吟一陣,理清思緒道:“枕戈城和遺荒之野遙遙相望,段老想必也知道陸吾神的存在。”
段不阿點頭道:“陸吾神的傳說不是秘辛,老夫自然知曉。”
燕辭道:“年餘前,妖獸九嬰出世,曾引一鮫人一窮奇前往拜見陸吾,具體商談何事無人知曉,但日前精靈族傳訊,說妖修入侵諸夏神洲。時今,陸吾正在聚集遺荒生靈攻打精靈族。”
段不阿沉吟半晌道:“九嬰之事老夫亦有耳聞,不過陸吾神向來口碑頗佳,少有落井下石的舉動。此外,精靈族之言太過虛妄,小友不可輕信。”
燕辭無奈,只得將所歷之事挑緊要處相稟,段不阿用心聽完已然信了七成,等看到頭戴花環手提寶弓的小夢九時,不由駭然道:“自然的聖靈......果然隱藏在古地之中。”
燕辭點點頭,續道:“晚輩兩人風雨兼程趕來此地,途中猶遇九嬰騷擾,幸得麗陽花魅相救。”
段不阿嘆了口氣,惋惜道:“想不到令師姐身染惡疾,而洛音珠卻已被神女持有。”
燕辭連眼都不眨,冷笑道:“趁火打劫之事,世間人做的本就不少。”
一席話說罷,段不阿再不疑有他,緩緩道:“此事詳細,老夫會稟告盟主,蟠淵盟並非紙老虎,不容陸吾來去自如。”
“有勞前輩。”燕辭略鬆了口氣,問道,“青丘山一役中,妖修豈非已被一網打盡了?”
段不阿嘆道:“此事說來話長,目前的修真界已然亂成了一鍋粥。枕戈城鎮守邊陲,之所以秘而不宣,是為避免不必要的騷亂,此際陸吾乘勢而動,恐怕是隱瞞不住了。”他深深籲口氣,將實情逐一道來。
滄海亙古已有,世人不知其深,亦難測其廣。只緣諸多神通廣大的異獸藏跡在滄海深處,即便通玄的修真者也不敢橫渡。
上古時期,妖皇帝俊被逐,其中一脈顛沛流離,歷經萬險遷徙至滄海彼岸。時今羲爻稱尊,尋思故土難離,因而無時無刻不想回歸。
經多年行針步線,羲爻以上古傳送陣為媒介,將數批妖修投至神洲尋消問息。情愫島、青丘山出現的部卒,不過是其故意暴露出來,形成牽制的棋子罷了。
羲爻掩人耳目,早已調遣大批妖修在滄海遠東駐紮下來,可惜滄海廣袤無邊,普天修士並不知曉其藏身何處。
眾妖修蜂屯蟻聚,必然選擇島嶼排兵佈陣,先將其打理得井井有條,只待時機成熟,再跟天下修者開戰。
半年前,化清門空冥修士明霄外出遊歷,機緣巧合下撞見一尾窮奇在海面悶頭趕路,明霄獵奇之心大起,遂遠遠跟蹤欲待看個究竟。
一明一暗遁行近月,窮奇一路行若無事,暗中卻以秘術探測到尾隨之人並傳訊同夥進行截殺。
再過數日漸近滄海深處,明霄甚是不耐,正欲誅殺此獠而歸,卻被聞訊趕來的眾妖修伏擊。
惡戰伊始,妖修便緊密團結,悍不畏死的只攻不守,顯露出殘暴不仁的本性。
明霄盛怒下獨鬥群獠,卻再次驚動兩大空冥期妖修來援。其寡不敵眾,強行吞服少陽滌塵丹提升境界禦敵,終在刀光劍影中倖免於難,拖著垂死之身大敗而歸。
待其重返山門時,法軀破碎,法力枯竭,幾乎被打落了一層境界。由此,妖修入侵的訊息才在各道門高層之中傳揚開來。
化清門掌教幾次三番派遣祁蒼黃、蘇步搖一雙道侶入海打探敵情,一面急邀各道門空冥期修士商議應對之策。
黑雲壓城,天下修士惶惶不安,試想當日數十妖修便攪擾得此界雞飛狗跳,如今妖修大軍既至,生死存亡之戰似乎已不遠矣。
據祁蒼黃、蘇步搖打探所得,妖修形跡時現,防禦已整備得鐵桶也似,至於妖皇羲爻是否駕臨尚不得而知。
然以當今形勢而論,假以時日,妖修必定傾巢來犯。
幾經商議,化清門、伽藍寺慎之又慎的請出了祖龍令。祖龍令取紫紋狂雷木造就並融入萬龍之祖魂魄,令諭在修真界如同神旨,不容違背。
令行如流,天下修士俱聽調前往滄海之濱集結,唯有大荒墟一門拖拖沓沓,自言楊擎蒼傷重未愈,付流雲須為之護法,難以成行。
不解決此等後顧之憂,天下諸道門均不樂意,大荒墟擅長落井下石的行徑,誰都不想冒死抵禦外敵而坐視其端了自己老巢。
幸而祖龍令令行禁止,付流雲捱不住化清門幾番催促威脅,終於心不甘情不願的前往聽調。
楊擎蒼傷情如何,並無人知曉虛實,故而諸道門保守起見,預留半數門人守衛山門,這才欣然而去。
段不阿是翠羽觀留守長老,他面容鎮定,其實內心焦灼萬端。
翠羽觀和遺荒之野互為鄰里,陸吾一身通天絕地的本領無人不知,這隻差半步便踏入寂滅期的存在,恐怕唯有化清掌教李笑陽及伽藍寺玄鏡方丈可勉力抗衡。
不過好在如今情報來得及時,觀主等人所去未遠,否則就大事不妙了。
段不阿見燕辭不願過多耽擱,便道:“小友難得來此,本觀實該略盡地主之誼,只是令師掛念日久,老夫亦急需籌商應對陸吾之策,不如且待來日再敘。”
此老善解人意,更讓人好感大增,燕辭謝道:“前輩體貼入微,在下感激不盡。”遂與段不阿辭別。
臨走之際,段不阿淳淳勸道:“洛音珠之事老夫會代為通傳天下,巫山神女名聲在外,未必會將奇珠據為己有。嘗聞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小友何不早早釋懷?”
諸餘山下,峽谷裡陰暗幽深,卻被胸腹間充盈的一腔感激之情點亮了。
燕辭堅強過,如今卻在遺失那份堅強,一路磕磕碰碰,時光被磨礪得面目全非,一場顛沛流離,愛與恨早已交織得模糊不清。然而段不阿顯露出的坦蕩與寬容,雪落無聲,在細心呵護著他脆弱的心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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