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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前茅廬中,吳亙與木白相對而坐。妤好由於被木白說了幾句,化悲憤為力量,已衝入秘境中尋靈草大吃大嚼,希冀能一舉破境。
「木師、木門主,多謝一路扶持。」吳亙站起身,對著木白一揖及地。
「嗯?」木白眉頭一挑,身體坐直了些。
吳亙從懷中掏出一個面具,輕輕放在二人的面前,這是捕鳥人執行任務時所用的面具。
「什麼時候發現的。」木白神色平靜,眼神卻變得冷厲起來。
「劫殺車雲路之時,面對六境的好手,在您出手的那一剎那,就是再精於隱匿還是露了自己一絲魂力。」吳亙嘆了口氣,緩緩坐了回去,「我也算是個魂師,世間的手段,或易容,或匿形,唯有一樣每個人都是獨一無二的,那就是神魂。所以,在木師出手的那一剎那,我聞到了熟悉的味道。」
木白伸手拿起桌上的面具,臉上帶著難言的笑意,手一抖,面具化為飛灰散去。
看著在屋中穿窗而來的光柱中驚逸逃散的灰塵,吳亙嘆了口氣,對方此舉,算是承認了自己的身份。沒想到隱匿於此處的世外之人木白,竟是那昆天洲臭名昭著的捕鳥人頭領。
由此看來,當初酈其伏殺自己時,捕鳥人為什麼會阻止他,也就不言而喻了。還有伏殺車雲路之事,若沒有妤好的出面,捕鳥人又怎會劫殺一個登天殿長老,這是多犯忌諱的事。
「門主可是要殺我滅口?」吳亙雙手放在膝上,平視光柱另一側的木白。
「只要你守住這個秘密,自是性命無憂。」木白拍了拍手,看了看屋後,「妤好如此看重於你,將自己的願景寄託在你的身上,我這輩子就這麼一個小輩,又怎會讓她失望。不過,有件事你須得幫我做。」
聞聽此言,吳亙的心幾乎提到了半空,能讓木白親口託付,那豈是簡單之事,說不得會搭上自己的性命。
木白看了吳亙一眼,手指輕彈,茅廬的門緩緩關上,窗戶上的日光也一同不見,顯然這個秘境已經關閉,與外界隔絕。
吳亙的後背隱隱滲出汗珠,有些後悔自己方才所為,不該當面指認木白是捕鳥人門主,這下子想跑也跑不了。
「我曾與你說過,我們這一脈的老祖,曾是登天殿長老。那時候登天殿並不是七堂二臺,而是八堂二臺,多了一個總務堂,老祖則統領整個總務堂,凌駕於其他各堂之上。」木白看著屋門的方向,神情有些黯然。
「原本老祖極有可能成為殿主,因身中死氣,為防發狂傷害他人,才自降修為,由其他堂主和長老聯手,封印於昆天洲極北一處名為墨淵的所在。
我想讓你把老祖放了出來,當然不是現在,若是牧人與神教到了生死大戰不死不休的境地,到時你再出手。墨淵中死氣濃郁,他人無法靠近,也只有你能進得去。」
吳亙眨了眨眼,心中暗暗叫苦,能將木白老祖封印住的地方,又豈是那麼容易進的,「門主,為何要放出老祖,可是要與登天殿開戰。」
「還是叫木師吧。」木白瞟了吳亙一眼,「你可知道,世間六境以上,還有境界。」
吳亙面色微變,一臉詫異道,「我還以為那是傳說呢。」
「世間以六境為尊,是因為這些人的出現,不會攪動天下大勢。而且,六境之中,修為高低相差很多,你就如張由之流,雖然也是六境,但我一掌就可鎮壓於他。」木手站起身來,雙手負後在屋中緩緩踱步。
「六境以上的存在一旦出手,舉手間可毀城滅國,交戰雙方也不用打了,恐怕都會死在這些高人手裡。所以,他們都隱居於世間隱秘之處,平素清修不問世事,加上每次出手都會折損壽元,更是輕易不會露面。族人與外族打生打死,在他們眼裡
不過小兒打架而已。
但是這樣的人各方都必須有,作為震懾對方的手段。告訴你吧,神教中也有這樣的存在,你若是顛覆神教,到了生死存亡的時候,看這些人會不會出手。」
「這……這當如何應對。」聽到此處,吳亙再也坐不住了,額頭滲出細密的汗水,跟在了木白身後。自己還放下狠話,要打垮神教,若是人家放出這麼一位,一掌拍來,無畏軍灰飛煙滅,這還怎麼打。
「老祖自我封印前,其實修為已經突破六境,要不然也不會自降修為,任由他人施為。」木白神色凝重,邊走邊說道,「我也看出來了,以你的秉性,說不得真的會殺到聖殿。到那時,牧人與神教打成了一鍋粥,須得有一位高人震懾對方的七境之人。
而當今登天殿中,殿主閉關多年,也不知能不能突破六境,所以為了穩妥起見,還是需得請老祖出來鎮壓局面,這對於征伐神教亦是天大的助力,乃是利好多家的事。
當然,這裡也有我的一份私心。老祖出事後,不僅總務堂被撤,我們這一脈也被殿中人針對,被迫躲到了此地看守秘境。若是能將老祖放出,這一脈就能真正離開這裡,我手下的那些兒郎也能摘掉面具,光明正大行走於天地間。」
噓,吳亙長出了一口氣,原來如此,說實話,自己還真不好拒絕,雖然對方也有自己的私心,但對自己的征伐之戰實是大有裨益。怪不得妤好要野心勃勃做登天殿殿主,原來還有這種隱情。
「若是牧人與神教大戰,到時晚輩定會盡力救出老祖。」吳亙沒有把話說死,墨淵能不去還是不要去的好。
木白微微一笑,拍了拍吳亙的肩膀,「雖然牧人與人族外貌有異,但與北洲之人族習性卻是頗為相近。
一族之人,須得有相同的文明,空有其貌如何能稱為同族。神教想讓世間各族屈從於它的教規,只遵教義,泯滅人倫,雖同為人族,實與異族無異。所以,我對北洲與牧人聯合頗有信心。不過,你認為當下阻礙牧人與北洲之人相近最大的障礙是什麼。」
「萃噬之法。」吳亙毫不猶豫說道,「有了此法,兩家很難真正交心,更別妄談相互奧援。」
「不錯,正是萃噬之術。有了此術,人族就視牧人為洪水猛獸,又怎會心甘情願聯合。你在佐衡路搞的那套我聽說了,那隻能治標不能治本,若是強行在整個昆天洲推開,說不得會舉洲皆反。」木白點了點頭。
接下來,木白神色嚴肅,在屋中盤桓許久,直到讓吳亙都感覺有些緊張時,方鄭重開口道,「這樣好了,我有一件利器,可真正杜絕牧人萃噬之術。」
吳亙一愣,是什麼樣了不得的東西,能管住萬千牧人不再依賴於萃噬之術。
二人轉到屋後,卻是直接到了秘境之中。正向著君山前行時,妤好嘴裡啃著一個蘿蔔樣的靈草,迎面而來。
「一起來,你不是一直好奇山中那處山洞嗎。」木白吩咐了一聲,帶著妤好和吳亙直接走到了那處噴吐著霧氣的山洞前。
妤好伸了伸舌頭,衝著吳亙擠眉弄眼,這處山洞可謂自己的童年噩夢,師父唯一一次暴怒,就是因為自己想著偷偷潛入山洞。
進入寬大的洞中,白色的霧氣盤踞於地面,石壁上到處都是溼漉漉的。洞壁上生著粗壯的藤蔓,隱隱有無數奇形怪狀的黑影快速奔走於石壁中。剛一入內,洞壁上的一個人形黑影就躍了出來,卻是一個雙頭巨人,氣勢洶洶就要上前。
木白手指一彈,連連掐訣,巨人退回到石壁中,又化作陰影般的存在。三人沿著長長的石洞蜿蜒前行,一路之上,這些隱於暗壁中的黑影不知凡幾,要是都殺了出來,每進一步都與這些古怪人影廝殺,得死上多少次才能走到洞裡。
在怪藤虯
枝間行了半個時辰,前方赫然是一處斷崖。崖下,流雲沉重,舉目茫茫。木白腳步並不停歇,直接邁入雲中。
吳亙看了妤好一眼,緊緊抓住了對方的手,直接跳入雲中。想來木白不會讓自己的寶貝徒弟摔死,就是死也要帶個墊背的。
穿過流雲,吳亙的腳落在了一處堅實的地面上,抬頭望去,流雲已至自家頭頂。妤好沒好氣甩開吳亙的手,緊緊跟在自己師父身後。
再往前走不到幾里,前方越來越熱,卻是出現了一片綿亙不知多少裡的火海。火焰並不灼熱,甚至有些冷。但只是看上一眼,吳亙就感覺自己的神魂都要燃燒起來,想來這火只針對神魂。
一條黑色的路徑出現在火海中,木白沒有半分猶豫踏入石徑,吳亙與妤好眼觀鼻,鼻觀口,死死盯著自己的腳面,終是透過了這片火海。
再往前走,前方赫然出現了一個圓形的巨大空洞,洞中不時有閃電掠過。走到此地,木白破天荒猶豫了一下,隨著其向前邁步,一道筆直的橋就這麼出現在空中,直抵洞穴中央。
小心翼翼走到橋的盡頭,在洞頂飄著一個個七彩斑斕的氣泡。氣泡中,有無數流螢般的光點四下飛舞,星星點點,輕巧飄忽。
以吳亙的目力自是可以看出,每個光點其實都是米粒大小的人形,就好像微縮的紙人,飄搖於氣泡中。
「此物名騰簡,我們這一脈,之所以會困守秘境,也正是為了看管此物。」木白看著這一個個的氣泡,神色有些複雜。
「這騰簡可是有什麼說法。」看著這人畜無害的騰簡,想想這一路上經過的機關,吳亙不免有些好奇。
「騰簡喜以殘魂為食,鬼魅懼之。但同時,也是那些長年使用萃噬手段之人的噩夢。萃噬的人多了,自家人身中便會或多或少殘存別人神魂殘片,這些人的神魂其實已經不純。
騰簡入體後,不僅會吞食殘魂,會連帶著將此人的神魂也啃噬殆盡,最後就是魂死道消的下場。
越是高手,萃噬的人越多,也越容易被騰簡盯上。三百年前,騰簡曾在某地爆發,幾乎將行省中四境以上的人一網打盡,登天殿費了無數財貨、窮盡了辦法才將其壓制住。」木白遊走於氣泡之下,仰頭看著這些看起來十分可愛的精靈。
吳亙眉頭一皺,「那對普通人可是有什麼傷害。」
「沒有,普通人哪有餘力萃噬別人,神魂自是純淨,只有那些用了萃噬或是奪舍之術的人才會受其所害。神奇吧,這就像神創造的生靈,懲罰那些以人為食的混賬。」木白微微一笑,輕輕一彈,一個飄到近前的氣泡又晃晃悠悠離去。
吳亙心頭一動,若是將騰簡放了出去,那將有多少牧人會在渾渾噩噩中死去,昆天洲的人少上三成都不止。
木白看出了吳亙的心思,「我雖然對萃噬之法深惡痛絕,但絕不會讓騰簡的原種跑出去的,它們會產生一代代的後代,最終將大部分牧人高手殺死,到那時牧人還怎麼與神教對戰。
經過一代代篩選,有些騰簡已是無法繁衍後代。只能將這些騰簡放出,用於警示牧人,慢慢改變這綿延多少年的惡習。此事自有捕鳥人來做,你曉得就成。當然,我會與登天殿細細商量,想來他們也會同意的。當下神教咄咄逼人,牧人已到了生死存亡之際,不改變自身,與人族聯合,遲早會舉族皆滅。」
一天後,吳亙與妤好返回了弦晚城,身上還帶了一件小巧的盒子,裡面裝著一塊凝有血跡的獸皮。這是為寶象準備的。
由於木白不肯給吳亙騰簡,退而求其次,吳亙便索要能讓寶象破境的寶物。據木白所講,寶象應是有荒獸的血脈,所以需得不斷吞噬寶物才能進階,此獸皮得自於一處遺蹟,至今內蘊龐大血氣,應是可以助寶象破境
。
回到了弦晚城,吳亙立即召集各位將領,佈置攻打疏勒行省之事。此次與登天殿相見,最大的好處就是對方預設了無畏軍的存在,那也意味著對疏勒行省用兵不會招來牧人的杯葛。
半年之後,吳亙親率近二十萬人馬突襲疏勒行省,一部由良遮山南下,另一部則由佐衡路東進,包括新組建的水師、佐衡軍和常駐於此的後軍。
猝不及防的鮮于家一面向其他行省借兵,一面趕緊派兵南下,試圖支援南部的五個路。
可奇怪的是,沒有一個行省肯出兵。戰事進行半個月後,姬國和白嶺行省突然從北部和西北出兵,殺向疏勒行省。
鮮于家處處烽煙滾滾,打得極為被動。一個月後,鮮于家向呼蘭家和姬國請降,願意讓出侵佔兩家的城池,同時在吳亙的堅持下,割讓了姬國以東以南的土地。
就這樣,這個地形狹長,屢次對外行省用兵的家族,從中間被生生截斷,地盤少了近五成。姬國收穫了其東部和良遮山以南的土地,呼蘭家除了收回自己的舊城,還在北部攻取了鮮于家二十座城。
如此大的戰事,在昆天洲卻是波瀾不驚,從登天殿到其他行省,皆是保持了一種詭異的沉默。
至此,無畏軍實際掌控了從良遮山以南至佐衡路的大片土地,兩處徹底連為一體。
吳亙將良遮山以南的地方設立了海岱、葭萌、始安三路,除了中軍外,各軍移出良遮山分駐各處,並著手組建海岱、葭萌、始安三軍,與佐衡軍一起,作為主力前出後的戍衛力量。
戰事結束兩個月後,已離開弦晚城的吳亙,一人漫步于衡門港中,看著港口中一艘高大的白色戰船,久久駐立不語。
登上戰船,撫摸著堅實的船舷,吳亙望向西邊的大海。那裡,紅日沉淪,霞光萬丈,遼闊的大海在燃燒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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