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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陽依舊從地平線上躍起,吳亙率領南下的無畏軍走出了茂菁城的城門。等最後一個人離開後,厚重的城門緩緩閉上,門軸轉動,發出長長的摩擦聲,好似一個行將就木的老人,發出的幽幽嘆息。
騎於馬上回頭望去,吳亙神情有些複雜。城頭上並沒有多少人,大部分的守軍已經入了無畏軍,還有很多陸家的族人也入了軍中。
一隻只平素不敢隨意飛過城牆的鳥兒,正小心翼翼向著城頭落下,試探著能不能在這處突然沉寂下來的地方築窩繁衍。
這座城會暫時關閉,直到姬家派人來接管。孟乾還是留在了城中,作為這座城的臨時城主,等待著姬家的進一步任命。
在走過的每座城中,吳亙都留下了相應的人。而這些人的名單都提供給了姬夜,若是他有心,這些人都會成為他朝堂之外的助力。
寧雨昔則是送回了白崖城,這個女人一如既往平靜,沒有提任何要求,就好像只是走了一趟親戚,又引來楊正一陣唏噓。
隊伍出了茂菁城,平靜的行走於原野上。得益於這次和平的攻城,那些在捉鹿嶺大戰中收編的陸家俘虜,心思安定了許多,畢竟有更多的族人自願加入了無畏軍,心底殘存的那點屈辱感也是慢慢消退殆盡。
在無畏軍出城後不久,有一輛馬車出了城向西而去,趕車的正是陸豐息,車上坐著的是寧南蓮。在交待了一切後事後,她一人赴寒陸城請罪,希望用這種卑微的方式,換來族人的一張生機。
整個陸家的人,想走的都已經跟著入了無畏軍,留下的自是那些難捨故土的人。這些人能否活下來,能活多少,就看寧南蓮此行的結果了。
馬兒南行,吳亙西望,看著遠去的那輛馬車怔怔無言。寧南蓮此行乃是絕路,姬辛不會放過這些叛亂家族的主事之人。
這場各家與姬家的對抗,站在各自的立場上看,都沒有錯,只不過自己這個外來者,卻是無意中間接裁決了對錯。
再往後,又有誰會裁決自己,裁決無畏軍的生死呢。
輕輕抖動韁繩,吳亙靠近了一輛馬車,裡面坐著的正是高經和高菡。驟然離開家族的庇護,兩個少男少女自然有些不適,蜷縮在車裡不敢露面。
輕輕用馬鞭挑開窗簾,露出了車裡的兩人。
與陸烈不同,高經生的面色白皙,五官俊美,倒像翩翩公子。只不過,繼續了陸家人高大的體格,他的個頭其實並不小。
至於高菡,年歲尚小,梳了個雙丫髻,胖嘟嘟的圓臉吹彈可破,此時如煙的柳眉上多了絲哀愁,與她的年齡頗為不符。
身後,陸會匆匆跟了過來,生怕吳亙對兩人不利。吳亙剝奪了他的軍權,扔在凌雲八騎裡,與牛超等人並列,準備好好打磨一下他的性子。
「高經,你在無畏軍中想幹什麼,是從文還是從武。若是從文可協助孫督屯經管後勤,或隨胡司馬學習軍略。從武就多了,隨意哪個軍中都可磨礪。」吳亙俯身問道,儘量讓自己的面容和藹可親些。
高經咬著嘴唇想了想,方鄭重道,「我願從武。」
「為什麼?」
高經回頭看了看縮在車中一角的妹妹,眼底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怨恨,囁嚅道:「從武才能不被人欺負,才能保護自己的家人。」
吳亙嘆了一口氣,直起身子看向遠處,身體隨著馬兒走動不斷起伏。良久方回頭對一臉緊張的陸會道,「去牽一匹馬來,讓高經入凌雲八騎。既然他要從武,從今日起,就不要坐車了。」
「寨主,可他還小,況且還有高菡需得照顧。」陸會有些猶豫。
「屁,我如他此等年齡,已是拎著刀子滿山砍人了。」吳亙冷冷看了陸會一眼,「花兒養在房裡,
終只是花,只有丟到野地裡,才能長成樹。速去。至於高菡,從民夫中找一兩個女子跟著就是。」
陸會無奈,只得從隊伍中挑選了一匹溫順的馬兒,讓高經騎在馬上。看著自家哥哥上了馬,笨拙的跟在陸會身後,高菡緊咬著嘴唇,雙眼通紅,死死抓著窗邊,竭力不讓自己的眼淚流下。
看到她,吳亙忽然想起了遠在北洲的初霽,不由嘆了口氣,「高經,每日忙完公事,你可以回到馬車。」
「屬下遵命。」高經移動了一下身體,讓自己緊繃的腿鬆弛了一下,大聲答應道。
無畏軍一路向南,行進的速度並不快,因為隊伍中摻雜了一些民夫。無奈之下,吳亙只得讓寶象帶人先行前出打探,為後續的人馬掃清障礙,也為了更快接收這些投降的城池,免得城中人捲了財貨逃走。
行了五日,吳亙正在馬上懨懨欲睡之時,卓克騎馬趕了過來,他現在是後軍統領,與祖遠通負責保護軍資和隊中民夫。
「寨主,前面快到留安城了,寶校尉已經讓城中燒好開水,準備大軍糧草,他帶隊自是向前去了。」卓克給吳亙遞了一個紙包,裡面是一堆不知名的野果。
吳亙抬眼向遠處望去,隨手往嘴裡扔了一個果子,「讓人馬靠城休息兩日,正卒還好,這些民夫受不了如此長途跋涉。」想了想掉頭喊道,「高經,過來。」
不遠處的高經趕緊打馬過來,只是身體有些僵硬,這幾日都是在馬上度過,讓他的大腿內側磨破了一層皮,行走起來頗為艱難,白淨的臉龐也被曬得發紅。
「屬下在。」高經規規矩矩施禮。
吳亙一臉無奈,這孩子品性不錯,就是太拘謹了些,與無畏軍的風氣有些不符。隨手將放有野果的紙包遞了過去,吳亙懶洋洋道:「去給高菡,讓她也出來晃晃,別整日呆在車裡。」
「多謝寨主。」高經雙手接過紙包,一撥馬頭向自家妹妹坐的馬車馳去。那裡樂玉正帶著幾個人,好奇打量著車中的高菡。
「乍辦。」吳亙一臉苦惱的看向卓克。
卓克自是知道吳亙的想法,他是嫌高經太正經了,而且其人雖然面上看不出來,但實際上對吳亙、對無畏軍還是有些敵意。撓了撓頭,看了看遠處正在原上奔跑的一個黑點,猶豫道:「要不讓牛超帶帶。」
「行不行啊。」吳亙有些不太放心,萬一把這孩子帶溝裡就麻煩了。
「不行我帶著吧。」卓克也感覺自己的提議有些不靠譜。
「算了,還是牛超來吧,我來與牛超說。」吳亙搖了搖頭,「至於高菡這裡,讓樂玉多操些心。」
於是,無畏軍中又多了一個騎獒少年。高經戰戰兢兢坐在高大的獒犬上,聽著牛超的汙言穢語傾瀉而下,臉上紅一陣白一陣。
他出身萬戶家族,自小家教甚嚴,連勾欄都沒去過的。如今奉命與牛超一同驅使這些新收集來的獒犬,就如一股清流結結實實撞入了一面泥潭,實是苦不堪言。
所謂近墨者黑,營寨中經常能看到兩個少年在撕打,剛開始時只能聽到牛超惡毒的聲音,慢慢會聽到高經的回罵,到最後二人激烈的對罵全營皆聞。
吳亙站在留安城前,陸青已經在城前準備好了大軍的飯菜,到處熱氣騰騰,讓整座城看起來霞蔚雲蒸。這麼多的人自然無法全部入城,除了少數將領外,其餘人只在城外安營。
「鎮撫,此乃城中百姓戶帖和錢糧冊子。」一到城門口,陸青就恭恭敬敬雙手呈上兩本厚厚的冊子,後面的一個大箱子裡皆是此種冊子。
吳亙隨手接過翻了翻,就交給了孫宏,這陸青果然是個聰明人,辦事辦得漂亮。放在任何一地,都少不了個能官之名。
「陸城主,何需
如此客氣,當初在此多蒙照顧,吳亙心裡有數。放心,大軍不入城,你還是安心做你的城主。」吳亙跳下馬來,雙手抓住對方的胳膊,笑眯眯道。
眼見吳亙的鐵爪依然如此銳利,陸青苦笑道:「鎮撫說哪裡話,此一時彼一時,大人已是手握重兵的鎮撫,彈指間一座城池就要灰飛煙滅,陸青又怎敢託大。知道大人念舊,由翼山上的民夫我已遷移至此,也省得鎮撫再繞路。」
吳亙轉頭看了看不遠處的一個大營,裡面的人正面色欣喜的盯著這邊,有不少人是熟面孔,不由滿意的點了點頭,「我自會向姬家保舉於你,留安城仍是由你做城主。」
「不,鎮撫,陸青願跟隨大人入無畏軍,舉家皆欲搬遷,這城主一職還是留與他人吧。」陸青轉身指了指身後正在忙著給大軍燒水的幾個婦孺,這些人皆是穿著樸素,乍一眼看上去還以為是民夫。
吳亙嘆了口氣,拍了拍對方的肩膀,「何至於此,既然陸城主願意跟著吳亙吃苦,那無畏軍就是你們的家。還是那句話,我吳亙不是無義之徒,只要自己有口吃的,就不會讓兄弟們餓著。」
身後的卓克、陸會等人皆是瞠目結舌,讓自己妻兒給大軍燒水,這陸青做的確實是無話可說。審時度勢,乾脆利索,而且讓人無可挑剔,怪不得人家能憑遠支的身份做上城主。
想當初,就連陸湛的侄子陸元也須得到吳亙軍中過渡一下,才能奢望做一個城主。陸青這樣的人,放在什麼地方,只要給他時間和機遇,都會脫穎而出。
既然他主動來投,吳亙自然不會將這樣的人趕走,正好良遮山那裡百廢待興,有他施展的地方。
「鎮撫,不知陸元可好。」在入城的路上,陸青忽然問道。
吳亙一怔,才想起來,自己這一路打仗,把陸元塞在伙房的時間也不短了,「他自是安好,怎麼了。」
「我看大人這一路收留了不少如我這般陸家的人,說實話,這些人初入大軍,人心不定,大人不妨起用陸元這樣的陸家人,也好平撫人心。」陸青小心建議道。
吳亙微微一笑,陸青此舉是為別人求官,又何嘗不是為自己鋪路,他也是正兒八經的陸家人啊。
「陸元性子有些懦弱,統兵可能差強人意,這樣好了,你們都去跟著孫督屯,統籌軍中一應後勤,等大軍安定下來,還要重用你等。」吳亙轉頭看著陸青,一臉玩味。
陸青的額頭滲出汗珠,知道自己的心思被吳亙看出來了。
正在此時,有兩頭巨獒擠開人馬,呼嘯而前,獒上有兩個少年正在對罵,拋下一堆虎狼之詞。
陸青眼睛瞪得溜圓,一臉驚詫看著遠去的兩人,「這不是陸經少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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