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困在如此逼仄的空間,吳亙只得用身體頂住斷梁,護著身下的張遠。

縱然是張遠將自己從大風寨中捉來,成了一名僕軍。但平心而論,自入營以來,張遠便對自己照顧有加,明裡暗裡護著,所以吳亙還是做不出棄他不顧的事情。

如今被困於此地,時日長了糧水斷絕,恐怕連自己也難以脫逃,吳亙不由的有些喪氣。

轉頭打量了一下四周,將身上佩刀抽出,在樑柱間隙刨了起來,試圖開掘出一條通道。剛一動手,頭頂沙石便簌簌落下,四周搖搖欲墜。

吳亙嚇的趕緊住手,看這架勢,稍有不慎,就可能被活埋於其中,只得停手不動。

坐在昏暗空間中,吳亙看著張遠猙獰抽搐的臉,長嘆道,“老張啊,你若是死了也是在夢中,無痛無傷,一了百了。可我一個將來要做寨主的人,前程遠大,卻要陪你死在此處,你說虧不虧。”

想到此處,吳亙仰頭指點,“賊老天,如我這般相貌堂堂,怎如此命舛,枉死於此處。”

埋怨半天,四周靜寂無聲,只是不時有石頭從頭頂落下。

灰心喪氣之下,吳亙取下身上的酒壺,大口大口灌了下去,既然無路可逃,死也要做個飽死鬼。

吳亙的酒量歷來很好,無他,當初在寨子中時,一幫渾人聚在一起吃肉喝酒,總要拿吳亙戲弄,看他東倒西歪醉醺醺的憨痴模樣。久而久之,倒是鍛鍊了一個好酒量。

過了許久,吳亙只覺著小腹鼓脹。看了看張遠仍舊在昏迷之中,解下腰帶對著身邊的廢墟,一股熱浪奔湧而出。

暢快。

正繫著腰帶,忽然,吳亙停下動作,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方才滋尿的地方,景象有些模糊,如同山水畫上滴了一點水,畫中景物渲染開來。

吳亙盤膝坐在地上,一隻手支著腮幫,若有所思。都說童子尿能辟邪,莫非......

四下打量,按說自己被埋壓在瓦礫下,周邊應該黑漆漆一片才是,可是從始到終,四周景象清晰可見。

一拍腦門,吳亙跳了起來,“哪路的邪魅,膽敢擺下幻陣迷惑小爺,真是太歲頭上動土,找死。”吳亙閉上眼,舉刀向著身旁胡亂砍去。

嘩啦啦,周邊的一切開始幻化變形,化成了萬千碎片,向著四面八方飛去。

眼前景象翻轉,陷入一片晦暗之中,灰色的霧氣充斥著各處。天空渾濁混沌,大地昏晦雜亂。舉目四望,處處壓抑陰沉。

經歷過鬼蜮,吳亙心中對此並不是太為懼怕.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傳來了河水流淌的聲音,在這片死氣沉沉的空間,不啻於天籟之音。

循著聲音前行,出現在吳亙面前的是一條巨大的河流。河水血紅一片,不時有什麼東西在其中載浮載沉。

正自詫異,一陣鎖鏈拖動的聲音傳來。

濃霧中,出現了一列身著枷鎖、渾身血跡斑斑的人,身上的盔甲破破爛爛,被空中垂下的一根鎖鏈串成一串,麻木的行走於河邊。

一陣罡風吹過,這些人身上如同被無數鋼刀剮過,出現了萬千細密的傷口,頓時血肉模糊。

鎖鏈上的人痛苦哀嚎,試圖躲避罡風侵襲,可是鎖鏈將這些人身上的枷鎖死死連在一起,又怎能逃的開,只能在原地受這千刀萬剮之刑。

罡風過後,鎖鏈拉著這些已經鮮血淋漓的人,一個個走入血河之中。

忽然,吳亙在人群中看到了張遠的身影。

張遠將手伸向吳亙,滿臉祈求之意。

剛想舉步,嘩啦啦,一片鎖鏈聲音響起,那萬千身穿盔甲之人,俱是向著吳亙伸出手。

吳亙停下了腳步,雙手抱臂,冷冷看著眼前這一切。

眼見吳亙不予理會,這些人面色陡然變的惡毒起來,紛紛咒罵著吳亙。

正在此時,血河河面翻滾,從水中伸出一隻只血肉模糊的手,一具具屍骸從河底飄了上來。

有男有女,有老有幼,密密匝匝,形成了一片屍林。

這些屍骸眼中滿是怨毒,如野狼嗅到血一般,紛紛遊了過來,撕扯著這些剛入河的人。

鐵鏈上的人眼見將沉淪於血河,惡狠狠撲向吳亙,也將其拉入河中。

河水中,肚破腸流、惡臭難聞的屍骸紛紛圍繞於吳亙身旁,如同水中魚兒聚群,在吳亙身邊形成了一個大球。

吳亙閉上眼睛,頭慢慢沒入河中,身體隨著四周的屍骸向河底落去。

躺在河底淤泥之中,過了一會,吳亙雙眼猛然睜開,身體周圍黑焰繚繞,站在河底,宛如殺神。

抬頭看向天空,吳亙怒道:“鬼蜮我也闖過,異鬼咱也殺過,些許幻術,還想困住本寨主。”手中刀高高舉起,抬腳向前跑去。

吳亙跑的越來越快,如發瘋的犍牛,所到之處,屍骸紛紛被撞開。

劈開血河,吳亙踩著從天而降的鎖鏈,奮力向著天空奔去。

鎖鏈盡頭,晦暗的天空中,出現了一張巨大的女子面容,眉如初月,耳輪垂成,法相頗為莊嚴。女子低頭看向吳亙,目露怒意。

“哈哈哈,正主來了。小小手段,也想降伏於我。敢阻我路者,就是神仙老爺,也要斬他個身死道消。”吳亙獰笑著,高高舉起手中的刀,身體向後彎成一個弓形,重重砍在女子額頭。

咔嚓一聲,女子姣好的面容裂開一條縫。裂隙漸漸擴大,整個身體好似瓷器般碎裂開來。隨著女子被打散,周邊的一切也都蕩然無存。

吳亙發現自己又回到了享堂之中,依舊擺著持刀劈砍的姿勢,只是面色有些蒼白。

沒曾想這女子看著嚇人,手段竟然如此稀鬆,輕易就被滅殺。

縱然破了幻境,心力也是消耗不少,吳亙眼前不由的一陣眩暈。

強撐著站起身,發現身邊多了一條粗如人腰、長有幾丈的蟲子。蟲子前端,長有一張女人臉,臉上寫滿了驚駭。

噔噔,連退幾步,吳亙雙手握刀,警惕的看著眼前這隻怪蟲。

等了半晌,蟲子卻倒在地上一動不動。

深吸一口氣,吳亙小心翼翼上前,試探著用刀捅了捅,亦毫無反應,原來蟲子早已死去。

生怕再起變故,吳亙用力將刀捅入蟲子身體。嗤的一聲,蟲子的身體癟了下來,一點點縮小,到最後,整具蟲身都消失不見。

噹啷,從空中落下一塊鴿蛋大小的五彩石頭。將其抓在手中,心神忽然一陣迷離。

這小小的石頭竟然有致幻的功效,倒是個不俗之物。能得到此物,也算不虛此行。吳亙只得小心的將其收起,將石頭掛在腰邊,不與身體接觸,拖著張遠離開了享堂。

等到了外面,刺眼的陽光落下,吳亙長出了一口氣,重見天日,這活著的感覺真好。

將張遠安置到馬車上,吳亙取了些水,慢慢灌入其口中。

張遠的呼吸漸漸平緩下來,面容也趨於平靜,看來倒是沒有什麼大礙,只是眉頭緊皺,仍舊昏迷不醒。

因著其身體,吳亙也不敢立即離開。返回享堂將死去的三人就地埋葬,閒著無聊之下,便在沙土覆蓋的關城中閒逛起來。

走在已被沙子覆蓋的關牆上,前方出現了一處豁口,不知是年久失修坍塌還是被強敵所破。連周邊的沙土也極少,露出業已殘破的牆身。

牆身上赫然露出一把刀柄,刀身深深插入牆中的石頭。吳亙心頭一動,跳下豁口走了過去,試著將刀拔了出來。

這刀不知插在此處已經多少年,幾與牆壁成為一體,費了好大勁,也無法拔出。

自從修煉意經後,吳亙自認自己臂力大增,等閒一匹馬都可以輕鬆舉起,今日卻是連一把刀也無法拔出。

吳亙歷來是吃軟不吃硬,拗脾氣上來,雙手緊緊攥住刀柄,扎開馬步,暗自運氣,用力向外拔去。終於,刀柄漸漸鬆動起來。

天空忽然捲來片片陰雲,一陣莫名狂風吹起,地上的沙石打著旋兒,呼嘯著向吳亙身上砸來。

眯著眼睛瞅了瞅天空,吳亙心頭恚怒,鴰噪,今日哪怕天王老子來了,這刀自己也是拔定了。

嘿的一聲大喊,刀終於被拔出,吳亙一屁股坐在地上。還來不及打量手中的刀,只覺著天旋地轉,轟隆聲不絕,身旁的關牆亂石橫飛,竟是接連坍塌了幾里。

過了許久,煙塵方才散去,四周再復平靜。日光從雲層中射下,一派風和日麗景象。

呸呸,吳亙灰頭土臉的從沙土中站起,驚訝的看著四周。堅挨著關城的這一段城牆,竟然已經全部倒塌,帶著關城中的沙土瀉下,致使半座關城盡毀。

賊眉鼠眼打量了一下四周,吳亙捂著眼睛匆匆向著享堂方向趕去,口中嘟囔道:“不是我乾的,諸位先輩要怪就怪這牆不結實吧。”

等趕到享堂,吳亙鬆了一口氣,還好,此地遠離關牆,並沒有受到大的影響。

一屁股坐在馬車旁,吳亙方才有心思打量手中的刀。

此刀為橫刃黑質,只有軍中佩刀的一半大小,猶如斷刀。而且刀刃已鏽跡斑斑,佈滿紅色斑點,好似血跡一般,連柴刀看起來都比它鋒利些。

本為陣前飲血物,時光荏苒下,終是塵掩關墟,想來它的主人也已化為一具白骨。

嘆了一口氣,吳亙隨手將刀丟擲。此刀已廢,倒不如留在此地常伴其主人,也算善始善終。

可過了一會,吳亙又將其取出回來。

軍中傳說,百戰之刀多浸染鮮血,煞氣甚重,方才拔刀之時陡現異象,想來死於刀下的亡魂應是不少。

自己那荒冢嶺也不是個太平地方,倒不如將此刀請回,權作個鎮魘之物。

在關城中等了一日,張遠終於醒了過來。看著車外蓬頭垢面的吳亙,遲疑了半天開口道:“吳亙,現在我是死的還是活的。”

吳亙正專心烤制著羊頭,不錯,就是祭祀之物中的三牲。既然祭祀草草結束,自己取來吃些,想來先人也不會責怪。

聞聽張遠的聲音,上前將其扶了起來,舉起手中羊頭,答非所問道,“吃否。”

張遠昏迷多日,早就腹中飢餒,嚥下一口口水,明白了吳亙的意思,“其他三人呢。”

“死了。”

“死了?”張遠閉上了眼睛,半天才睜眼問道:“是何人所害?”

“我的張大老爺,你方才醒來,先吃些東西再詢問不遲。我之所以一直呆在此地,就是怕惹來一身腥臊。若是你不醒來,我一介僕兵,定然會被人懷疑,只能跑路投奔大夏了。”吳亙沒好氣的說道。

張遠嘆了口氣,靠著車廂坐起,接過了遞來的食物。

夜晚篝火旁,伴著沙柳枝燃燒的噼啪聲,吳亙將享堂中發生的一切一一道來。

看著吳亙拿出的五彩石頭,張遠雙眼一陣迷亂,臉色煞白,連連後退,“快將此物拿遠些。”

將石頭收起,吳亙問道:“那女人臉的蟲子到底是何物,竟然能奪人性命。”

張遠沉思許久,方徐徐道:“曾聽一位術士所言,黃泉沙海陰煞之地,有時會出現一種魔物。此物蟲身人臉,據說是集聚殘魂執念所成,但誰也說不清其來歷。

此蟲名為蜃蟲,本身並無什麼厲害之處,只是善蠱惑人心,製造幻境,以吸收人的負面情緒為生。其幻境十分厲害,若沉迷其中不得出,只能在幻境中耗盡本元死去。

那五色石,名為蜃珠,蘊含蜃蟲一身精華,可惑人心智,一般人不得靠近。此物極為珍貴,唯有修行多年的蜃蟲方能生出。”

說到此處,張遠面色有些痛苦,似是想起了幻境中的經歷,旋即又開口道:“不想你竟然能將蜃蟲殺死,倒也是身負異能。這次多謝你了,回去後定然為你請功。”

吳亙連連擺手,“我的張屯長,回去後你只說憑自己一己之力殺死蜃蟲,救下我即可。”

張遠有些奇怪的問道:“為何如此。”

吳亙嘆了口氣,“我一介僕兵,若是被人知道有此種本事,以後再遇有此類邪門的事情,還不是讓我第一個衝上去墊背。張大哥,張爺,看在我救你的份上,放過我一條小命吧。”說著雙手舉過頭頂,連連作揖。

張遠一怔,半晌才道:“你所說倒也是,罷了,等過些日子,我想想法子,看能不能與你弄箇中人身份。只不過,那蜃珠恐怕是保不下了,得作為證據上交......

別別,你拿遠些,免得亂了心智。”看著毫不猶豫將蜃珠遞過來的吳亙,張遠嚇的連連倒退。

答應了一聲,吳亙隨手將蜃珠收起,重新收在身邊,倒是看不出有什麼不適之處。

張遠此時也反應了過來,吳亙既然能將自己從蜃蟲那裡救出,說不得有什麼剋制本領。

只是他不知道,這一切還是拜他所賜。吳亙在荒冢嶺中多次進出鬼蜮,神魂磨礪的倒是強壯了不少,所以對幻境之類的自然有了一些抗性。

休息一晚,二人上路準備返回大營。

走出關城許久,吳亙忽然心頭一動,坐在車轅上回頭望去。

只見關城上空,一隻烏鴉正在來回盤旋,似是尋找著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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