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歸鶴莊帶點北方園林風格設計,莊嚴大氣,法度嚴謹。

南方園林集大成者主要是江南園林,風格雅緻,講究一步一景。北方園林則脫胎於皇家園林,因此小巧成趣的地方少了,嚴肅工整的地方多了。

車子進了大門,眼前是一條一百米長步道,道兩旁夾道梧桐,再左右都是草坪,東邊有一池塘,塘邊能看到假山下,一人在那裡釣魚。

再往裡走,正面一個四合院,兩旁各有獨棟建築,後面好像還有別墅。陳盛離稍遠把車停了,跟陳涯說:

“進去了跟我走,別多看,別多問,見人就笑,不能隨意亂闖。”

陳涯表面點頭,卻沒怎麼放在心上。

四大家族的莊園,他一個都沒去過,這次進了陸家歸鶴莊,不到處逛逛肯定划不來,正好看看,人人稱道的世家,生活狀態是怎樣的。

往前多走了幾步,陳盛跟一迎上來的人點頭致意道:“成管家。”說完拽了拽陳涯的衣服。

陳涯看著那人點了點頭。

那人精瘦,臉上也沒有什麼肉,看上去四十多歲,一身黑衣,也不像管家,眼睛在陳涯臉上一掃,頗為銳利。

“老太爺可還安好?”陳盛小心翼翼問道。

“好,怎麼不好,今天還在外面池塘釣魚。我都跟他講了,池塘裡壓根沒魚。”

成管家語氣聽不出起伏,也聽不懂他什麼意思。

“太奶奶也還好吧?”

“不好。前段時間剛從醫院出來,有點心梗的毛病。”

“啊喲,那要注意,”陳盛又問道,“高委員呢?”

“高委員在陪一位貴客,沒空見你。”

先問陸老太爺,再問太奶奶,最後問高委員,這是陸瑞香教陳盛的禮數。

但凡進莊園裡,必然要有這兩問。

這個所謂的高委員,不是陸家人,但勝似陸家人,一直陪著陸老太爺,陸老太爺的三個兒子,後兩個都是他幫忙養大的,所以在陸家的地位特殊。

陳盛又問:“老太爺還是不見客?”

“不見。”成管家冷冷說,說完頭衝陳涯點了點,“他面生得很。”

陳盛趕緊賠笑道:“這是我大兒子,叫陳涯,我這次過來,就是帶他來認個親,也帶他見見二太爺。”

“那你去見吧。二太爺在他自己房裡。”

說完,成管家就走了。

看著這人的背影,陳涯笑了笑。

好像給世家做事的人都是這個脾氣。

先前陸元龍的高秘書,剛開始也極不配合工作,性子傲得很。

後來才慢慢“糾正”下來。

看來即使陸家衰敗之勢已定,人的性格卻不會輕易改變。

陳盛於是帶著陳涯往四合院裡走,敲了一廂房的門,裡面傳出一個沙啞的聲音:

“誰呀?”

陳盛隔著門,滿臉堆笑地說:“二太爺,是我,我是陸瑞香家的,陳盛,我來看看您。”

門很快開了,一個乾巴巴的老頭出現在門口,酒糟鼻,大耳朵,三角眼,頭髮禿到耳朵上只有一撮,兩邊嘴角下垮。

他先是用審視的目光打量著門口兩人,因為三角眼下垂,看上去有點不悅,但在看到陳盛手上提著的東西之後,馬上笑容如花兒一般綻放。

“來就來還提什麼東西啊!”

話是這麼說的,可他雙手馬上就把陳盛提著的東西收走了,像是生怕陳盛改變主意不送了。

說著,他就讓兩人進屋。進屋之後,陳涯左右看看。

屋子裡,面上的東西不多,但沙發上坐墊皺巴巴的,還有一團毛毯隨意丟在那裡,看來平時是有傭人幫著收拾。

其他的陳設,和一般老人家中的條件也沒有什麼不同。

看上去,這位二太爺應該是在獨居,只是不知道伴侶是過世了還是怎麼了。

二太爺沒有招呼兩人,提著陳盛的禮品進了裡屋。他開門的那一會兒,陳涯剛好看到裡屋裡黑黢黢的,堆滿了各種雜物,門口還有一盒腦白金倒下放著。

他不由得咧了咧嘴。

總算知道為什麼陳盛覺得這位二太爺五萬塊錢就可以打發了。

這位放到西方文學史裡就是典型的歐也妮·葛朗臺,守財奴,囤積癖,只要有錢什麼都好說。

也不知道這位是不是小時候受窮慣了,反正陳涯還從來沒在哪位世家子弟身上看到過這種特性。

過了一會兒,二太爺又從裡屋出來了,這回臉上的笑容更盛了幾分。

看來他是發現了陳盛夾在禮品袋裡的“小意思”。

“你小子,過來找我有什麼事啊?”二太爺坐在太師椅上,手裡拿起大茶缸。

陳盛趕緊說:“二太爺,這我大兒子,陳涯,今天起,他就是我陸家的一員了,帶過來給您見見。”

陸佔魁喝了一口茶,“嗯嗯”地點頭,嚥下水去後慢慢說道:“你有心啦,還在乎我這糟老頭子。”

“看您說的,瑞香始終是您的嫡親孫女啊。”

……兩人於是便嘮起了家常,陳涯旁聽了一會兒,結合多方資料分析,對他的過往也算有點了解了。

陸家的陸老太爺和二太爺,雖然是兄弟倆,可地位差距那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陸老太爺,是登上過歷史教科書的人。

解放時期的戰鬥英雄,參加過入朝作戰,一生大功小功立了無數。

戰爭結束後復員回家,組織上安排到晉中的煤礦上當領導,待遇級別極高。

他在礦上的那幾年,是共和國工業建設最為如火如荼的那些年,鐵人張喜順就是在他領導下誕生的。

工業化需要電力,發電需要煤。他主持煤礦的那些年,用汗水和智慧,轉化成為漆黑的黃金,變成電力,支援著全國的大工業化道路。

他把後半生幾乎全風險給了煤礦,手下經歷過無數工人和技術人員,和無數工廠以及國家部門打過交道,人脈遍佈天下。

改開之後,他從礦上退下來,為了給下崗的礦工們求一個出路,他帶著工人下海創業,三個兒子陸元龍、陸元虎、陸元豹也各展才華,最終打下了一塊商業版圖。

這就是陸家的發家之路。

然而,陸老太爺雄才偉略,一生波瀾壯闊,相比之下,二太爺就黯然失色多了。

這位二太爺是農民,而且一生都是農民。

其原因在於,當年陸老太爺離家從軍時,家裡老母尚在,弟弟便跟在了老母身邊照顧。

一步差,步步差,因此,兄弟兩人到後來便拉開了無限大的差距。

只不過,儘管種了一輩子田,到了現在,兄弟倆也殊途同歸,都是一起住在這大院子裡了。

而且相較於現在滿腹煩惱的陸老太爺,二太爺反而擁有更多簡單快樂的幸福。

因為有陸家在,沒人敢看不起他這個半輩子務農的人,還時不時有孝子賢孫上門來“孝敬”。

如果細細思量兄弟兩人的命運,也只能嘆一句造化弄人。

“要不你留下來吃飯吧。”二太爺喜氣洋洋地拉著陳盛的手說道。

“不了不了……”陳盛連連擺手。

“來嘛,多你們兩雙筷子不多。”

陳盛眼中冒出希望之光:“會和老太爺一起吃嗎?”

“他那個臭脾氣的傢伙,怎麼會一起吃?我就叫廚房弄幾個菜送到我屋裡來,咱們幾個一起吃就行了。”

陳盛的目光頓時黯淡下來,有些興致缺缺地說道:“也好。”

他還以為,二太爺是要把他們留下來,跟莊園裡的各家人一起吃呢。

這莊園裡住著的都是陸家的核心成員,他這個邊緣旁支的贅婿,如果能帶著兒子上桌,那就足以成為一種榮耀了。

哪怕是能讓那些核心成員記住自己和兒子的臉,都算是大功一件,陸瑞香不知道會有多高興。

可惜,這究竟只是夢想罷了。

答應下來一起吃飯後,二太爺拉著陳盛一直講。

老頭子年紀大了後,身邊又沒有伴侶,莊園裡那些人都是些身份顯耀的人,也沒人願意聽一個老頭子絮叨。

好不容易有個人來了願意聽他說話,談興上來了,嘴巴就停不下來了。

陳涯人都聽困了,藉口出去走走,便在陳盛質詢式的目光中,施施然走出了屋子。

他們剛過來時陳盛叮囑他“別多看,別多問,別亂走”云云,他是一個字都沒放在心上。

出了門,在路上走了一陣,很快,他就迷失方向了。

這裡也太大了。

即使冬天,滿目也沒有凋敝色,草坪青蔥,四周點綴常青的樹種。

園藝花工還忙碌在園子裡,時不時還有不明身份的走過,有一些注視著陳涯這個不速之客,但沒人上前來問他幹什麼的。

在這片尋常景象中,陳涯卻莫名看出了點《紅樓夢》裡大觀園末期的感覺。

有點強撐的意味在裡面。

他稍微點了點,就估算出來,這莊園裡包括人工和花草還有餐飲起居,一天的開銷就不下於十萬。

以前愛華還在陸家手裡的時候,這家子還能經得住這麼花,現在就不好說了。

只是不知道,這個撐著自己傲氣,不肯低頭的大家族,還能堅持到幾時。

走走看看,很快逛到了進門時看到的池塘假山附近,那裡果然有個垂垂老朽坐在那裡釣魚。

老頭子臉膛黢黑,相貌和剛才見到的二太爺有幾分相似,但明顯身體更加硬朗,國字臉上兩道白色劍眉,看上去有幾分剛勁老演員的味道。

他坐在小馬紮上,凝神盯著水面,陳涯站在他後面,並沒有掩飾自己的腳步,他卻頭也不回。

陳涯在一旁盯著他,他一動不動,杆子也一動不動,只有浮標在水面上隨風一晃一晃。

看了半天,陳涯突然開口問道:

“水清無魚,所釣何物?”

風從兩人中間吹過,帶走半晌沉默。

“你怎麼知道沒魚?”老頭子說,“你看得見塘底?”

“這是抬槓。”陳涯不客氣地說。

“你才抬槓。”老頭子也是針鋒相對,毫不相讓。

陳涯微微一笑,揹著手,慢慢走了:

“釣吧,釣吧,釣個寂寞,不如歸去,再說風大,容易著涼……”

隨著聲音遠去,坐在塘邊的老頭子嘴裡忽然傳來“格格”聲。

那是在咬牙切齒。

過了會兒,風真的越來越大了。

天氣預報表明,今天有偏北風。

老頭子收了杆,把價格不菲的高昂杆子收在袋子裡,獨立風中。

然後……打了個噴嚏。

“阿嚏!”

……

池塘假山外還有草坪,草坪外還有垂柳。踩在草坪上的青石板上,一路可以通到垂柳對面,對面有個涼亭,此時兩人正坐在涼亭賞景。

沒落雪只起風,其實也沒什麼景,兩人只是有些孤寂地看天。

“起風了。”左邊的老人說。

“嗯,起風了。”右邊的花白鬍子說。

坐在左手邊的,就是人稱“高委員”的人了。

“高委員”本名高進良,之所以人們喊他高委員,是因為改開之前,他在晉中的煤礦上擔任某個委員會的委員。

而在他擔任這個職位之前,身份是警衛員。陸老太爺的警衛員。

再之前,入朝的時候,他是陸老太爺手下的兵。當時陸老太爺是排長。

52年上甘嶺,那個排只剩下他們兩個人活著。

當時高進良17歲。

因此,他一向和陸家關係好。關係好還表現在,他有個兒子,一直在幫陸元龍做事,人們都稱呼他那個兒子為“高秘書”。

和稱呼他為“高委員”的方式如出一轍。

而他右手邊坐著的這人,名字叫李思清。

華國……不,世界知名小提琴大師。

同時,他也是陸寧娜的老師。

“寧娜還是有天賦的。”李思清說,“不過,她卻了一種勁,一種絕頂小提琴家的勁。”

高委員嘆了口氣,說:“我知道你的意思,你是說,孩子心不定,做不到一等一的小提琴家。”

“我可沒那麼說。”李思清苦笑。

頓了頓,他又說:“可能是孩子還小,沒有磨礪過。”

高進良又嘆了口氣。

“經了這事還不叫磨礪,那這孩子將來也廢了。”

頓了頓,他看著旁邊這位世界知名小提琴大師道:

“我就是想知道,孩子走這條路,能不能算個出路?”

李思清喝了口茶。

“不好說。”他說,“誰說一定要成為世界頂級小提琴家,才算是出路?”

高進良看著微風起瀾的水面,說:

“一般經過了那種事,起碼該成長一點,但這孩子不知道為何,每天心神不屬的,不知道在想什麼……”

李思清想了想,手裡還抱著冒熱氣的茶杯:“會不會是……害了相思病?”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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