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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三更姐弟倆跟著紅棗七拐八繞的到了後院,偌大一個人工開鑿的池塘,假山綠植一應俱全,一條活水自一座氣派的院落裡流出,源頭在後山石壁上若隱若現。
池塘周遭五六座風格迥異院落,紅棗領著姐弟倆來到一處屬徽派建築白牆灰瓦的小院前,聽那小丫頭說這是專門款待貴賓的別院。
夜三更瞧著月洞門上“出入皆人物”的匾額,腹誹著良家那位附庸風雅的老祖,水賊起家還弄得文縐縐,著實牛嚼牡丹。
等到紅棗熟練的將房中一應物品收拾妥當,夜遐邇也不避諱她,吩咐著夜三更,道:“你先去良椿姑娘那邊瞧瞧觀音姐姐她們娘倆,寨子裡肯定會有人暗裡使絆子,上午混在人群裡起鬨那個就不是好人,你看看有什麼能幫襯著的。既然答應了,該做的,咱們要做到了。”
夜三更顯然是不想去的,他也不可能放心姐姐離開自己視線半步。
不用弟弟說話,夜遐邇也能猜到夜三更一時猶豫的心思,便寬慰道:“沒事,我就待在這個院子裡,有紅棗在這兒,你放心就好。”
這個理由並說服不了夜三更,他還是不想去。
夜遐邇也不再強求,讓紅棗帶著自己去臥房,這一晌午想來也是頗耗心神。
也恰在此,屋外那處小院裡就有人道:“夜三公子可在?分水嶺凌山鸞特來拜會。”
這倒是出乎意料。
只要呆在這裡一刻,夜三更多少都有些提心吊膽,單是從那位管事的態度就能看出這座水寨裡其他人對自己姐弟倆的偏見。
剛起身的夜遐邇停在原地,夜三更迎出門去,紅棗跟在後面小聲介紹道:“這是我們寨子裡虎堂的堂主。”
見走在前面的夜三更沒反應,紅棗又趕忙加了一句,道:“凌堂主平時和副寨主走的可近了。”
這句話倒是讓夜三更頓了頓腳步,卻也只是回頭瞧了瞧這個小丫頭。
院子裡凌山鸞抱拳招呼,“三公子。”
猜不到對方來意的夜三更也是一抱拳,只是不等開口,凌山鸞又道:“恰好路過就進來看看,寨子粗陋,如哪裡有招待不周,還望三公子見諒。”
對方客氣,夜三更也不能失了禮數,客套了幾句,又想著問問對方寨子裡眼下的境況,凌山鸞又客氣道:“眼下寨子裡發生這種事也是萬萬沒有料到,讓三公子見笑了。”
凌山鸞越是如此拘禮,夜三更便越是狐疑,也不再多說,開門見山道:“凌堂主是有事吧。”
被如此毫不掩飾的直接拆穿心思,這魁梧漢子面頰上一熱,呵呵兩聲,道:“算不上什麼事,就只是過來看看二位習慣不習慣寨子裡的環境,這邊整日裡溼氣過重,若是不適應…”
“是想攆人嘍。”
與夜三更前後腳出來的夜遐邇只是站在門口並沒有去到院裡,耳力如她倒是不耽誤聽他們講話。
早就注意到站在門口的女子,凌山鸞也是暗暗裡驚訝於她的聽覺聰敏,面上卻更加尷尬,眼神飄忽道:“夜二小姐可是言重了,傳出去可就讓人笑話我水寨待客之道了。”
夜遐邇下了門檻,小丫頭紅棗小跑過去攙扶,她笑道:“凌堂主是吧?那你說說,如果我和弟弟不適應這麼重的溼氣,你們再怎麼安排?”
姐姐話裡帶刺,連得夜三更都皺起眉來,感覺不妥。這哪是待人接物的樣子,怎麼聽怎麼像是找茬一般。
“客氣歸客氣,可話不能這麼說啊。”夜遐邇道,“既然我和弟弟留下了,也就不會在意這溼氣重不重。再說了,寨子裡對我們姐弟什麼態度,你也應該都瞧在眼裡,你這時候上門,就只是來客氣客氣?”
紅棗小聲替凌山鸞開脫道:“小姐,他和副寨主關係好。”
雖說的籠統,可小丫頭的意思很明顯,副寨主和凌山鸞關係親近,你們又和副寨主走在一起,所以這個人能來也就說得過去,就不能和寨子裡其他人做比較。
夜遐邇卻道:“那就更不應該藏著掖著了。”
對於姐姐越來越咄咄逼人,夜三更也是有些過意不去,畢竟也是在人家地頭上,再加上寨子裡如今形勢不明,不管如何,說話行事還是要小心些。
只是仍不等夜三更開口,凌山鸞便道:“夜二小姐說的是,在下過來只是想勸勸兩位,如果沒什麼特殊情況,還是儘早下山去吧。”
夜遐邇對凌山鸞的回答並不感到驚詫,好像在她預料之中。
夜三更是頗為訝異,在他看來,既然是與良下賓親近的人,按理說也是想要自己留下來幫襯幫襯良椿的,畢竟良椿剛剛接手這座雄踞一方的寨子,若按昨日講的那樣,她身邊可是沒有一個可用之人,讓自己留下,哪怕就是動手打架也算是多一對拳頭呀。
夜三更瞧瞧面色淡然的姐姐,再看看面露難堪的凌山鸞,正要開口,再次被夜遐邇搶先道:“其實或許是我多疑,凌堂主忽然到訪,不管是有意還是無意,我都覺得有事,按理說,大權移交這種事是不可能如此簡潔明瞭。在接引坪下來的時候,良椿姑娘吩咐過,讓幾位頭領整理寨中一應記錄交付於她,這才過了一個多時辰,不可能這麼快吧。”
略作停頓,也算是讓在場幾人消化一下她幾句話的意思,“如果我沒猜錯,應該是對於良椿姑娘這個本該成為寨主的順位繼承人,或多或少的有些異議吧。”
顯然,身處險地心思更是縝密的夜遐邇,讓凌山鸞刮目,眼神中多了些不可思議。
始終插不上話的夜三更索性往旁邊躲了躲,不再摻和。
夜遐邇續道:“昨日裡聽副寨主提及過一些貴寨裡的隱晦,我能猜到也不足為奇。再者說了,都是些走江湖的爺們,斷斷是不甘心屈居於女子之下的。接引坪上懾於副寨主那般氣勢,或許都會應下來,眼下想來就記吃不記打的開始冒頭了吧。”
“呵呵。”夜遐邇笑了笑,“我再猜猜,接引坪上挑唆著你們寨中兄弟為寨主報仇的那個,應該就是其一吧。”
夜遐邇說的輕巧,對面凌山鸞聽得震撼。
這女子,怎麼就猜到了?
料事如神?!
夜遐邇自然是瞧不見凌山鸞臉上似是大染缸似的顏色,五味雜陳。她繼續道:“怎麼說這個人也是有些小聰明啊。若我是他,定然不會做這出頭鳥,而是退在人後,瞅準了時機再來上那麼一下子,畢竟火上澆油可要比雪中送炭更是輕快。”
此時的凌山鸞,開始懷疑這個兩眼無神的女子是不是剛剛就在議事廳裡,躲在一旁親身經歷了一樣,怎就講的如此吻合。
雖說當時凌山鸞是一言不發的看戲一般瞧著那幾個堂主頭領吵嚷,可對於那兩個堂主他可是看的仔細。怎麼說凌山鸞也是這水寨裡的老人,雖說不曾參與過大房二房的明爭暗鬥,可旁觀者清的很,不代表不明瞭,夏鰲和段鐵心什麼心思他豈能不知,是以那些個在當事人心裡覺得別人都沒注意到的小動作,也都被他瞧在眼裡。
可是現在從夜遐邇嘴裡說出,凌山鸞才真真感覺到這女人心思竟恐怖到這種程度!
旁觀者也好當局者也罷,又有幾人能擺脫安排者?
輸贏不在盒中黑白子,拈花妙手方可左右高低。
凌山鸞不再隱瞞,將剛剛發生的事盡皆說了,只是略過了良椿那段“於公於私”的話,畢竟這話說出來太過傷人心。爾後又將遊魁的決定說了,最後又道:“雖從心底說,我希望兩位留下來幫襯幫襯大小姐,即便她坐不上寨主的位子,起碼有兩位在,大小姐和嫂夫人也不會吃虧受氣。”
對於剛才夜遐邇所展示出來的頭腦,凌山鸞算是徹底折服。前些年只是聽聞這夜家夜二小姐如何如何厲害,畢竟聞名不如見面,耳聽為虛眼見才為實。再加上那些年江湖裡關於夜家三郎的種種傳言,凌山鸞私心還是希望這姐弟倆能留下,幫一幫那對孤兒寡母。
“不過出於副寨主這邊考慮,就道義而言,我和大小姐是不想你們冒險,希望三公子與夜二小姐趕緊下山去,若是老寨主真就追究起來,怕是副寨主泉下有知也是自責。”
凌山鸞後來這話說的含蓄,不僅僅是替良椿說了好話,且還委婉的將老寨主良中庭推了出來,也算是善意提醒夜三更姐弟,能走便走,否則到時誰也幫不了手。
剛在凌山鸞提到良中庭時,夜三更就有些小心思。於江湖闖蕩恁久,他是絕對做不出那種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的人,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才是他的行事準則。眼下良中庭修為如何無人可知,都是一些模稜兩可的流言,即便如此,就說三年前那可都是登堂的存在,如此恐怖人物,夜三更還沒有傻到以卵擊石的地步。
雖然前幾日裡也和姐姐聊起過,當時自己還大言不慚地說過一些大話,可細想想真若是碰見,如姐姐說的那樣,分水嶺到武當不足百里,一位入室的半仙之體,馭氣著實也就片刻。
夜三更眼下還真有些害怕,害怕良中庭那老怪物來找自己算賬。
再去看夜遐邇,之前兩日一進了這丹霞江的地界就一直胡思亂想擔驚受怕的姐姐,眼下卻要比夜三更淡定的多。
夜三更可不信姐姐這是裝出來的。
“可我們都答應了副寨主,要幫襯著良椿姑娘,我弟就這脾氣,決定了的事,十頭牛都拉不回來。”說著話,夜遐邇伸手推了夜三更一把,“犟啊。”
夜三更頭皮都硬了。
也算是喜憂參半,凌山鸞又一抱拳,“以前聽聞過三公子任俠江湖,所作所為仗義非常,聞名不如見面,如此俠骨心腸實是我輩楷範。”
夜三更笑著客套,心裡卻苦了起來:這高帽子戴的。
凌山鸞又道:“三公子與夜二小姐儘管放心,老寨主也是明事理的人,真若出關追較起來,在下定會跟老寨主言明其中深淺。”
夜三更心中思緒萬千,面上甚是客氣,“那就先行謝過凌老哥。”
一聲凌老哥叫的凌山鸞也是面露喜色,這種處事方法也不需要刻意為之,關係自然而然就親近了不少。
凌山鸞忽然面色一暗,又道:“這兩日需要處理兩位寨主的後事,大小姐怕是沒空過來,還往三公子與夜二小姐見諒。”
這個自然是理解,夜三更道:“良椿姑娘逢此大難自是需要安心休養,這幾日我和我姐也不方便去叨擾,就請凌兄轉告一句,後日我與姐姐自會去拜祭。”
凌山鸞又是一陣客套,爾後話鋒一轉,似是無意道:“我只是納悶,前幾日副寨主還是好好的,怎麼今日轉變會如此決絕,做出了這等駭人的事來?”
夜三更瞧向凌山鸞,後者表情並無過多變化,卻是動也不動的盯著夜三更,續道:“不知道這幾日,副寨主與三公子在一起,可有無提及過什麼?”
凌山鸞目光咄咄逼人,夜三更眼神倏地一緊。
看來,前頭那般交淺言深真真不過是客氣客氣啊。
夜三更眯眼瞧著凌山鸞,剛剛因得提及起來的悲憤也化作了冷哼,道:“凌堂主拐彎抹角繞了這麼一個大彎子,莫不就是想知曉良兄昨日與我相處時所作所為?”
顯然沒料到會有如此一問,凌山鸞眼角微微一收,疑惑道:“三公子這是何意?”
對於弟弟的敏感夜遐邇也是好笑,伸手將他拉到自己身後,道:“我弟弟的意思是,眼下還是先處理兩位寨主的後事,至於其他,等得過兩日寨中安穩下來,再做問詢也不遲啊。”
凌山鸞不疑有他,道:“二小姐所言是極。”隨後便是一抱拳,“寨中事務繁雜,凌某先行告辭,改日再敘。”
夜三更在姐姐示意下將凌山鸞送到院外,直至消失在視線裡方才回身,卻無意間瞧見接引坪上那個給他留下極深印象的漢子,東張西望的進了遠處那座最是氣派的庭院。
夜三更心下一動,看看這緊貼後山崖壁的後院裡也沒人影,在月洞門前探頭交代了姐姐一句“去去就回”,也不理夜遐邇詢問,疾步朝著那邊走去。
一直攙扶著夜遐邇的小丫頭紅棗玩笑道:“是不是三公子發現了什麼好玩的事就跑了?”
夜遐邇也懶得理他,剛才攆都不走,現在打個招呼就沒了影,“隨他去吧,或是有事。”
紅棗若有所思點點頭,說了句“我去關門”。
玄青色的月洞門吱扭扭閉合,紅棗就見到那個當年沒少聽大小姐唸叨過的夜家三郎,翻牆進了寨主的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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