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縱橫江湖之人,往往恣意瀟灑,快意恩仇;

縱橫廟堂之人,往往胸有江海,能容萬事。

今日,昂首穩坐中階之上的劉乾,雖然表面氣定神閒,內心卻已翻江倒海。在剛剛短暫的休朝期間,劉乾的家僕早已透過車伕,將宮外發生鉅細告知劉乾,這讓劉乾驚詫不已。

樂貳在遼西郡胡作非為,他自然是知道的,但看在樂貳每年上供的數車珍寶和內弟這層關係上,劉乾總是會為樂貳所犯罪行遮遮掩掩。而且,樂貳山高皇帝遠,劉乾自以為樂貳只是貪些錢財,搜刮一些民脂民膏罷了,誰成想,這小子膽大包天,居然勾結地方幫派,強行劫掠,這樣的行徑,莫說是眼明心亮的天下人,就連最不希望樂貳死的劉乾,都有些盼望他死了!

不過,劉乾就是劉乾,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他,很快便覺得事情有一絲絲不尋常,這遼西郡守是衛尉常夏的門生,常夏又是陛下的勾股之臣,今日蘇冉在城外搞出這麼大的風聲,卻隻字不提樂貳,只一味狀告自己。

有了這幾層關係,蘇冉的目的便浮出水面了:狀告樂貳是假,有人在背後推波助瀾,扳倒自己才是真啊!

而在他背後推波助瀾的人,不用想便知道,正是想一心收攏皇權的當今天子。

劉乾畢竟是縱橫宦海的老油條,在謹慎的分析了放蘇冉入宮的利與弊後,他當斷則斷,立即吩咐管家,出城調人,斬殺蘇冉,銷燬證據,到最後落個死無對證,自己再花些錢財,隨隨便便拉個小人物出來消災頂罪便可。

只要事情辦到這裡,即使他坐在龍椅上的侄子殺心再盛,也無可奈何,這種順藤摸瓜的事兒,你小子做了又不是一次一兩次了!

人總要死,我劉乾也不能免俗,但在沒死之前,日子也總要過的嘛!

劉乾坐在那裡,微微抬眼,掃視了一圈滿朝群臣,又迅速垂下眼睛。

近幾年,劉彥這小子除世族、遏皇室、收王權之心,幾乎天下皆知,劉乾雖然貪得無厭,但他一直堅信,這小子在有生之年定會做成此事,劉乾也明白,自己已經不再是他這寶貝侄子的定海針,而是攔路虎。

可成為攔路虎,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兒,自己嚮往權利,手下還有一眾人指望自己吃飯,只能混一天是一天嘍,想到這裡,劉乾心中暗歎:自己已經年過六旬,沒多少時光啦!當年那種世族左右王權的‘大風範’,也已經不會再有嘍!過不了幾年,一個嶄新的、充滿團結力量的王朝,終將在你劉彥的手裡,冉冉升起啊!而我,也終會找一個最為恰當的時機,為你添一把柴、再助最後一次力。

重新開朝後,劉乾敏銳察覺到一絲反常,以往他這侄子但凡抓到些把柄,總會咄咄逼人,而今天卻‘裝傻充愣’,大難之前必有大靜,這可不是好兆頭,劉乾轉眼眯了眯正坐於下的丞相呂錚,見他正亦看著自己,還微微對自己躬了下腰。

劉乾滿臉不屑:哼,好一個計賽張良,若老夫猜的不錯,蘇冉這條線,便是你這老鬼為陛下埋下的吧?老夫倒要看看,今日此事,你呂錚該如何收場,以一名小小郡守為引,便妄想割我項上人頭?難免有些獅子搏兔不自量力了吧!

劉乾有規律的揉了揉席案上的紋理,一名內侍便偷偷消失在了前殿之中。

......

宮內暗潮洶湧,宮外即將短兵相接。

這群攔路者顯然有備而來,鐮刀不屬於《漢律》所定違禁品,可隨意攜帶,只見他們每個人都挎著兩把巨大的鐮刀,刀尖冒著陣陣寒芒。

除此之外,明裡暗裡都有輕微細碎的腳步聲,看來這群黑衣人僅是第一道關。

看來,今日之事,有人想見點血兒,還是蘇冉的血。

蘇冉抬頭,日頭高照,老天並未降下天雷地火助他一助,也沒有降下一場瓢潑大雨撩撩興致。前往,未央宮東闕已經隱約可見,過了那道闕,他蘇冉的人生,便可能翻開了新的一頁,對遼西百姓也算有了交待。

他料到了此行種種危險,也料到陛下能給他蘇冉最大的援手,便是坐視不管,眼前這一幕,他在遼西郡無數個鐵馬冰河的夢中幻想了無數次,淪為現實的那一剎那,蘇冉竟有些動搖,名和命的斤兩,蘇冉掂量的很清楚。

這時,暗中忽然傳出一陣低微的聲音,“大人,我乃南宮衛士丞,為此行護衛之長,常夏大人令在下於大人徘徊之時捎帶一句話,為‘能勝寸心,方可勝蒼穹,有些路,走了就不能回頭’!”

暗處傳來的聲音彷彿一劑良藥,蘇冉枯瘦的身板再次向前移動,如刀纂刻的雙鬢已經滿是汗絲,他依然一步一跪,口已經乾的發白,卻仍然大聲重複方才話語。

堵在他身前的黑衣人站立不動,雙方相距十步時,十餘把巨大鐮刀齊齊揮起,向蘇冉扔來。剎那間,蘇冉身後,十餘支短戟從蘇冉身後急速劃過他的頭頂,與鐮刀對擊而返,當真是天兵從天降、千鈞牽一髮。

與黑衣人人數旗鼓相當的灰衣人,站到了蘇冉身後,尾端綁上了細鎖的鐮刀,已經回到黑衣人手中,捆上了粗絲的短戟亦是回到了灰衣人手中。

蘇冉面朝黑衣、手捧黃卷,站在兩隊人馬中央,面不改色,場面安靜了三分,隨後,蘇冉‘咣’的一聲,再次跪下,昂聲道,“我乃遼西郡郡守蘇冉,當朝皇叔劉乾逆天無道、志欲無饜....。”

兩聲‘殺’字同時從蘇冉身前身後響起,黑衣人與灰衣人以蘇冉為中心,絞殺纏鬥到了一起,兩側街巷也開始傳來鐵器碰撞之聲,時不時夾帶著一聲悶哼,一瞬間,寧靜了十餘年的長安城,再起兵戈。

街頭巷尾的婦人,緊緊摟著抱著他們的孩子,眼中盡是恐懼,他們彷彿想起了一件往事,十多年前,在自己仍是妙齡少女時,長安城發生的那件血腥慘案,她們仍然清晰地記得,第二天出門時,世族廝殺一夜後的長安城,已經變成了人間地獄。

隸屬於劉乾的黑衣人源源不斷、橫勾倒斂,下手刁鑽,兇橫得很,被他們稍一抓住空隙,兩三把鐮刀便勾住一名身著灰衣的南宮衛士,割斷手筋腳筋便罷,若遇南宮衛士近前營救,正好被黑衣人鑽了空子,若不營救,那倒地的衛士,遲早要流血過多而死。

南宮衛士挺於蘇冉身前,互為犄角、配合緊密,忠勇果敢、步步為營,只見他們前驅刀盾,後接長槍,口銜短戟,嚴鋒勁技,猛砍狠戳,黑衣人稍有不慎跌倒,身上便要被南宮衛士捅出五六個窟窿。

街頭巷尾,人越殺越少,漸漸地,街巷中的聲音由大變小、由小變無,翎羽大街上正面交戰的黑衣人與南宮衛士,各自也已經僅剩十餘人,雙方陷入膠著的局面。

在這時,蘇冉動了,他繼續一步一跪,向未央宮匍匐而去。

蘇冉進一步,南宮衛士便進一步,黑衣人便隨之緩緩退一步,不一會兒,從街巷中鑽出來二十餘南宮衛士加入戰團,勝利的曙光立刻照向了蘇冉一方。

一些膽子大的百姓,緩緩開啟兩側小樓的丫窗,看到街上橫七豎八的屍體,面面相覷、啞口無言,隨著越來越多的丫窗和正窗開啟,小聲低語又傳了開來。

一名小夥子疑惑道,“你們說,這夥子黑衣人是誰派來的?膽子也太大了些!”

另一名書生模樣的瘦弱青年,狠狠瞪了發問的小夥子一眼,嘲諷道,“你是不是傻?這蘇郡守狀告的是誰?”

小夥子憨憨道,“皇叔劉乾啊!”

瘦弱青年縮了縮脖子,笑道,“這可是你說的,我可沒說!”

另一側,一名老者吃驚地道,“這膽子也忒大了,大街上就敢這麼幹?這可是帝都長安啊!”

另一名頭髮花白的老者冷哼一聲,道,“我看啊!是膽子忒小了,一個郡守就把當朝皇叔嚇成這樣,不是心裡有鬼是什麼?”

老者附和道,“是啊,老話說得好‘身正不怕影子斜’,看來這遼西百姓的確是活不下去啦!不然也不會冒著性命之憂來狀告當朝皇叔!”

人言可畏!人言可畏吶!

窗越開越多,議論聲越來越大,蘇冉一方計程車氣,越來越旺。

或許,正義會遲到,但是,正義永遠都不會缺席。

南宮衛士並沒有給黑衣人留下魚死網破的機會,隨著為首的南宮衛士丞一聲令下,三十餘人一擁而上,將黑衣人屠了個乾淨利落。

既然南宮衛士的行跡已經公之於眾,他們便不再躲躲藏藏。

南宮衛士丞並不著急下令收拾殘局,而是率兵緊隨著蘇冉前移,三十餘人挺脊樑、立大盾、持刀槍,警於四周,戒於暗巷。

離未央宮東闕漸近,場面逐漸平息,血腥味慢慢變淡,百姓們又在小樓、房頂、屋沿等處聚集起來,他們對著蘇冉一行指指點點,有人奉勸蘇冉就此折返,更多的人是在為蘇冉加油打氣!

這時,一名佝僂老婦拄著柺杖,一步一步緩緩來到翎羽大街中央,老婦人堵住了蘇冉前行的路,場面剎那安靜下來,蘇冉止跪、衛士靜立、百姓張望,所有人都以為這老婦人是絕世高手,紛紛拭目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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