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璧月小紅樓,霜冷闌干天似水。

那人話音方落,一把扼住我的手腕,眼中流露出千絲狠辣。

他慢條斯理,一根一根、一根一根掰斷了我所有的手指,掰到最後一根,他捏住我的指根,將小拇指一扯而下,一股血霧噴濺而出,我的眼前,已是紅彤彤一片。

我全身被汗水浸透,但仍堅持咬著牙,一聲不吭。

直娘賊,今天老子若能苟活,來日,爺爺我定要殺你全家!

“凌源劉氏,作惡多端,為民除害,送你上路!”

十六個字從來人面罩之下緩緩吐出,他在說話的字裡行間,充滿了一種極為舒服的愉悅快感。

刺客袖中匕首再現,直接刺向我的面門,眼見我是活不了了。

媽的!老子活了十八年,還沒摸過女人呢!這個悔哦!悲哀!悲哀啊!

就在生死存亡之際,一直‘昏死’在我身邊的許堅突然身形一滾,將手中刀橫了過來。

我心中讚歎:這死胖子,剛才真夠能裝的!

許堅這一突兀橫掃,正中刺客背部,連皮帶肉撕扯下一大塊兒血肉,那人吃痛大喊一聲,便抬起匕首,意欲快速了結了我。

我匆忙提刀,吃力地將那支寒芒閃動的匕首擋下。

就在兩相僵持之際,被我佈置在前庭的侍衛及街道暗樁紛紛聞聲趕來,刺客見狀,自知今日刺殺不成,一腳踹翻許堅,立刻收匕拾箭,身行禮落地翻牆而走。

許堅不肯就此罷休,他一聲罵娘,踉踉蹌蹌起身,帶人急迫追了出去。

我在意識彌留之際,隱約看著被刺客收拾乾淨的庭院,心中充滿了尊敬與蔑視: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這是個好刺客!但不敢捨己,何談殺人?如果方才他能夠拼死刺下,相比我已經在下面喝完孟婆湯了吧。

這次,我和三年前一樣,在一片混亂中昏死了過去。

......

權錢開路好辦事,七日前,大哥重金許利,派人前往曲州,求得曲州首府太昊城姜神醫出面為我診傷,姜神醫手段高明,僅僅七天,除了斷掉的一根小指無法修補,我已與之前無異,不出幾日,便可行動如常人。

我的好大哥,又救了我一命。

今日,漢歷340年,十月十五。

在名醫調教和大藥滋補下,我傷勢痊癒。

或許大哥性質使然,便在清晨準備車輿,硬拉著我出城賞景。

他說要給我瞧一個好物件,幫我消消心中火氣。

我雖心不甘情不願,但也不想違背大哥心意,便收拾一番,隨了他去。

大哥瞭解我的秉性,所以我乘坐的香車內一改繁華裝飾,擺設簡潔,

僅僅在榻下陳了一張白兔毛氈用以保暖,邊角掛了一枚黃神越章印,以做驅邪之用。

除此之外,再無他物。

我手捧暖爐,身披雕裘,頭扎樊噲冠,正坐其中,時不時拉開窗簾,呼吸幾口久違的山野空氣,心中盡是滿足。

姐姐常說:若為愛情故,名利皆可拋。

閻王殿走一遭的我卻認為:若為生命故,萬物皆可拋。

一行馬隊由許堅領隊,大哥騎馬居中,我的車輿緊隨其後,鏢師和僕役混成一隊,二百餘人,氣勢洶洶,一路無話。

這般陣仗,總讓我心中焦躁不安,如果僅僅是尋常出遊玩樂,大哥絕不會率領如此多的人馬,我隱約覺得,今日一會定有大事發生。

行至凌源城外九里的張家村,一行人停車下馬。

張家村兩側青山盡是雪,雞鳴犬吠深巷中,寧靜祥和的氣氛,讓我暫時遠離了凡塵的喧囂,心中一片清明。

大哥為首我為次,我二人徒步入村。

家僕和鏢師們緊隨在後,很快散於村內要道。

而此時的張家村,所有的村民都聚於村口,見我二人前來,他們興致勃勃。

“大公子,勞您大駕,小老兒心裡不好受啊!”

張家村領頭一人從村民中急急走出,向大哥躬身行大禮,撫摸顱頂,獻媚至極。

“不當事,不當事,張老,全村人可都到齊?德生此次受父命,為張村百姓發放過年錢糧,每人一百銖錢,這要是少發一人,德生可是要受父親責罰的呦!”大哥大步上前,緊握那雙長滿老繭的手,一臉真誠。

我在旁看得那叫一個雲裡霧裡,心中狐疑:凌源劉家那是出了名的鐵公雞,他們什麼時候這麼大方闊綽了?

劉家在華興郡那就是天,劉家的長公子,在華興郡,那就是太子爺。

所以,本就農戶出身的張老哪見過劉家長公子這般架勢,被感動的差一點就老淚縱橫,立馬從懷中掏出籍冊,回頭大喊,“劉公子給大家發錢糧來啦!叫到名字的,知呼一聲,發不到手的可別眼饞吶!”

隨後,激動不已的張老當著大哥的面兒,一人一人叫了起來,村民早就知道此事,紛紛笑意盈盈,一個一個的大聲回答著。

“大公子,人已到齊!您用不用再點點?”張老小跑著向大哥覆命,抬手奉上籍冊,褶皺的臉上堆滿了笑意。

每人一百銖錢,每戶就是四五百銖,這筆錢,足夠他們買半扇豬肉了,這叫他們如何不喜呢。

德生大哥向張老微微點頭,突然大嘴一咧,披頭散髮,向前兩步,驟然對人群中厲聲喝道,“張祀,幾日前你受命於人,前來殺我。今日,是你死?還是他們死?”

話音一落,全場譁然。

疑惑、憤怒、猜忌、驚恐,神情各異。不一會兒,村民中走出一人,是一名並不算魁梧的男子,他少了一根手指,單薄麻衣滲出一道血槽,十分怖人。

方才聽到德生大哥說話,我便漸漸明白了些什麼,此刻這名男子從人群中昂然走出,我恍然大悟。

是他,沒錯!這就是幾日前在輕音閣後院差點要了我小命的殺手。

原來,他叫張祀啊!

張祀走到距離大哥十步,止步朗聲說道,“劉大公子,閣我闖,人我殺,江湖事,江湖了,一人做事一人當,望你莫要為難他人!”

大哥微微點頭,張祀也不囉嗦,掏出袖中匕首,利落地抹了自己的脖子。

一條好漢,就這樣魂歸西去了。

我瞭解大哥那斬草除根的脾氣,看著前方憨厚農民和老弱婦孺,我於心不忍,規勸道,“大哥,河清不可恃,人命不可延,罪不及父母、禍不及妻兒,給他們出些錢銀,咱們走吧!”

我站在大哥身側,和顏悅色地勸說,希望這件事兒能夠就此了斷。

德生大哥輕輕拍了拍我的肩膀,笑如春風和煦,“盼休,這幾日大哥常去看你,在你的夢中,你總說要殺他全家。今日,大哥就代勞了!不僅要殺他全家,今天,大哥還要殺他全族!我倒要看看,今後誰還敢冒犯劉家天威!”

我怔在當場,腦中如雷劈一般,事出緊急,我匆忙勸道,“大哥,江湖事江湖了,莫要連累妻兒,惹得天怒人怨吶。”

大哥不以為然,苦口婆心對我說道,“兄弟,俗話說斬草要除根,哥哥今日所做一切,可都是為了你今後能過上安生日子,希望你不要忘我大德、思我小怨吶!”

我正欲再次開口諫言,奈何大哥手一揮,家僕和鏢師們便一擁而上。

他們毫不留情,揮刀!揮刀!再揮刀!

村民在他們眼中,彷彿是一群待宰的豬羊。

我大聲制止,可不僅家僕們不聽使喚,就連我鏢局中的鏢師,對我的喝令也置若罔聞。

我腦中又如電閃雷鳴,我,被架空了!

這一刻,我終於明白,凌源鏢局已經不行楊了,它已經改姓劉啦。

而我,也已經徹徹底底淪為一個擺設,一個花架子了。

兩盞茶後,村裡已經血流成河,村長張老漢用一番歡喜,換了個死不瞑目,村子裡的男女老幼被家僕和鏢師,屠了個一乾二淨。

我愣在一旁,既無法阻止,也沒有參與。

放火燒村之際,大哥扔下了那枚從劉布手中奪來的、被冰塊包裹著的睚眥羊脂玉。

而我,扔下了心中的江湖!

......

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在大哥的推波助瀾下,當日下午,凌源街巷,一首小詩便被朗朗上口地傳出:劉家老二真性情,拖鷹拽馬江湖行。殺嬰屠婦豪氣蕩,張村羊脂顯英名!

看來,劉二公子是要替大哥揹負屠村的罪名嘍。

砰砰砰!

一聲鼓響,將我從深思喚回了現實。

此刻,我正坐於望北樓三層客座,聽著那傷勢漸愈的東方春生誦書,只見東方春生義憤填膺,眼中怒火蒸騰,大吼一聲,“各位看官,今日書名為:劉瑞生張村行暴,華興郡風雨飄搖。”

看著窗外,我不言不語。

年輕時聖明如神的東方春生,也在無意間成為了大哥的棋子,更何況是我呢?

哎!

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兮、雨雪霏霏!

這,才是楊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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