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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竹簡,並不稀罕。
策論,也不難尋。
讓她動容的是一個光明正大接觸她所喜歡的東西的機會。
與她而言,就好似陰霾密佈毒氣叢生的密林中吹來的一道清風,灑落的一縷陽光,讓她的心忍不住雀躍。
這份雀躍,讓她的心中盛滿了歡喜。
不是爭寵,也不是算計得逞能帶來的。
“母妃,父皇不會怪勝兒的。”
言外之意,哪怕有責難,她也會替鄧綏言說。
劉肇的心路變化,她看在眼中。
最開始,怕再次體會喪子之痛,便從源頭杜絕,不親近不疼愛。
後來,父子天性,劉肇動了惻隱之心。
當然,也有可能是她的綠茶皇子的形象扮演的比較好。
再接著,日復一日的相處,自然就處出感情了。
她看準了,劉肇一定會給予她皇太子的身份。
而鄧綏,必然登高,母儀天下。
對她,對鄧綏,劉肇都比對旁人多了耐心和寬容。
鄧綏伸手,輕輕的揉了揉蓀歌的腦袋,柔聲道“好。”
“母妃很喜歡。”
細聽之下,鄧綏的聲音中帶了些許顫抖。
動容,才是最大的心軟。
蓀歌抿嘴輕笑,若天下人給予了鄧綏與男子公平競爭的機會,鄧綏是否可以更加熠熠生輝。
人啊,從不是簡簡單單的好壞二字可以做定論的。
就如劉勝對鄧綏,也不是一味的恨。
鄧綏起身,認真的洗手,擦乾,才重新捧著竹簡,懷裡抱著蓀歌,靠在大大的椅子上讀著策論。
與乾巴巴的秋霜不同,鄧綏的聲音時而柔和,時而嚴肅,偶爾還會沉吟片刻,將自己的想法講給蓀歌聽。
不得不承認,鄧綏擁有一個合格政治家的眼界和見解。
二十年的積累,讓她不至於無所適從。
果然,卷王都是底氣十足的。
時間過得很快,鄧綏喜歡這些竹簡,蓀歌則是喜歡聽鄧綏柔和的分享看法。
所以二人也終於勉勉強強有了幾分母慈子孝的雛形。
“勝兒。”天漸漸暗了,鄧綏放好竹簡,繼續道“母妃很開心。”
這是她入宮以後,最純粹開心的一天。
先是對陛下袒露了心聲,不必再勞心勞力維持在陛下心中那個純白無暇與世無爭的形象。
而後,她又有機會手捧竹簡,閱盡這世間士子風采,百姓民生,解她心中之惑。
她這一生註定無子,那麼她是不是可以借勝兒再向前一步?
不只是皇后之位……
那勝兒呢?
這一刻,鄧綏心中終歸還是有了猶豫。
鄧綏幽幽的嘆了口氣,自始至終都目標明確,果斷理智的她,竟會因為幾卷竹簡,讓她在好不容易清晰明瞭的道路上產生不忍。
可,於她而言,那不僅僅是竹簡。
鄧綏心中的野望,蓀歌心知肚明。
鄧綏,從不是籠中鳥金絲雀,而是可以乘風而起,展翅翱翔的大鵬。
接下來的日子,鄧綏便一手接過了蓀歌的啟蒙。
識字、讀書。
書架上的策論也換了一波又一波,鄧綏心中對大漢的瞭解也更加的深刻和全面。
在婉拒了兩次封后旨意後,鄧綏終於在第三次答應登上後位。
公元102年東,巫蠱之案已過去數月。
“皇后之尊,與朕同體,承宗廟,母天下,豈易哉!唯鄧貴人德貫後廷,乃可當之。”
封后詔書上一個唯字,是劉肇心中最真實的想法。
哪怕鄧綏在他心中完美的形象早已坍塌,但劉肇心知不完美才是人。
不完美的鄧綏,依舊是當之無愧的皇后。
子憑母貴,蓀歌也由普普通通的庶長子搖身一變成了嫡長子。
考慮到她依舊尚顯孱弱的身子,劉肇同朝臣都在觀望。
素來,前朝後宮密切相連。
歷代皇后,母族勢力都是顯赫一時,大權在握。
劉肇也想趁此機會對鄧氏一族大加封賞。
鄧綏平平靜靜的拒絕了,如今已是花團錦簇之相,若再聽之任之,可能就會呈烈火烹油之態。
曾經不可一世的竇太后,陰皇后,到如今,不也被清算了嗎?
她求穩,不求進。
私下相處時,劉肇還是問出了口。
“綏兒是在擔憂寡人會反覆無常,對鄧家心生忌憚嗎?
劉肇看著眼神中少了虛假的柔順,多了清明平靜的鄧綏,心中百轉千回。
鄧綏讀策論之事,他知曉。
那個時候的鄧綏,整個人都好似在發光。
只是,他心中分辨的並不真切。
這分光芒裡有幾分是對權力的執拗,有幾分是真正的喜歡。
“陛下,妾給勝兒讀策論已有數月之久,從百姓疾苦,到世家兼併土地,再到歷代外戚專權。”
“妾雖愚鈍,但也有過些許思量。”
“如今,妾已貴為大漢的皇后,有母儀天下之尊。”
“妾在一日,鄧家的榮寵就在。”
“鄧氏子弟受封,可以因才學人品,可以因功績口碑,但絕不能是因妾登臨高位。”
“一人得道,雞犬升天,是對陛下的汙點,也是鄧氏的隱患。”
“妾之薄見,讓陛下見笑了。”
鄧綏眉眼含笑,雲淡風輕的開口。
策論和史書,教會她以史為鑑,也教會她著眼當下。
太多的教訓,讓她明白,繫於女子裙帶關係的地位,終不會長久。
鄧氏一族,若因她而生了傲慢之心,只會站的越高,摔得越狠。
“綏兒通透。”劉肇真誠的誇讚。
這哪裡是薄見。
綏兒剛才的那一番話,便遠超旁人許多。
如果他的養母竇太后也有綏兒這般見識,當年為了親政,他也不必與竇氏一族的黨羽斗的那般不可開交。
外戚專權,在大漢屢見不鮮。
外戚可以是皇帝的臂膀,但同樣的,外戚也會變成對皇權最大的威脅。
皇權,絕不能假手於人。
“綏人,你可會一直這般想?”
“堅定的做到不重用外戚?”劉肇驀地開口。
劉肇隱隱有種預感,他的壽數可能還不及先皇。
若預感成真,這大漢的政權又該何去何從。
鄧綏一怔,有些不敢相信剛才聽到的。
官員任用,豈是她一介身居掖庭的婦人能夠決定的?
陛下此話,究竟何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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