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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七月酷暑。

平縣溫家四進的宅子裡卻安靜得可怕。

滿院子伺候的下人們都面有憂色,恭敬垂在一側。

只因溫家話事人溫維明纏綿病榻已有半年。而昨夜眼瞅著溫老爺臉色發黑,燈盡油枯。

大約閉氣也就是這幾天的事情——

而家中一應大小事務,全由那位剛過及笄禮的大小姐溫婉打理。

溫婉,人如其名,溫柔可人,模樣豐美,冰肌玉骨。

平縣都在傳,誰娶了溫家姑娘,誰就能得溫家偌大產業陪嫁,美人在懷,金鼓饌玉,誰不心動?

這半月裡,來探病的、打探訊息的、說媒的,愣是險些將溫家的門檻踏爛。

流言紛紛,而當事人卻視若無睹,反將自己鎖在閨房裡,一日也見不到蹤影。

一大早,大小姐便命人抬了半摞高的律令文書進屋,如《法經》《開皇律》《陳律疏議》《陳刑統》等,一鑽進去便沒了聲響,就連午飯也是下人端到門口。

“再這樣下去,老爺沒倒,小姐先熬不住了!”

送餐的陳媽搖頭嘆息,一臉焦急,“大姑娘自從前幾日大病了一回,這兩日吃得更少,就是後院養的小雞崽也比大姑娘吃得多!”

綠萍看一眼空了大半的餐盤,微微蹙眉。

大小姐用了兩個饅頭、一碗稀飯、兩道小菜、一道辣炒肉,哪家小雞崽這麼能吃?

不過綠萍早已習慣陳媽的雙標。

陳媽一晃眼,就看見溫婉身邊丫頭紅梅跑得心急火燎,“陳媽媽,不好了…又…又來了!”

“誰又來了?”陳媽眼皮一跳,“要賬的?催債的?媒婆?還是溫家耆老來搶宅子了?”

丫鬟上氣不接下氣,一張小臉跑得緋紅,“溫家…大…大伯爺!”

陳媽眼前一黑,一顆心哇涼哇涼,“那老潑貨怎麼又來了?這半個月都來了五六趟了,他是pi眼裡有屎在自己家坐不住嗎?”

“我的陳媽,別屎尿屁了,大伯爺人快到外廊,眼瞅著就要闖進內院!快去告訴小姐吧——”

紅梅立刻將具體情況告知陳媽,而陳媽邁開長腿,飛速跑入內院,一支長杆撐開窗戶,日頭正好,風吹院落,吹起靠窗的人兒一襲嬌嫩粉衣。

那倚靠欄杆的小娘子一頭健康秀麗的烏髮,一根玉簪盤發,粉頰如玉,眉眼乾淨爽利。

往下,小巧挺立的鼻猶如花瓣一般。

再往下,唇形飽滿,色如櫻桃。

大姑娘可…真是好看啊。

陳媽不由放慢了腳步,生怕驚擾了那窗前看書的美人。

美人卻隔著窗臺先開了口,“陳媽,是要債的又打上門了嗎?”

“不是!”陳媽急道,“是溫家那位大伯爺又來了!”

屋內安靜片刻,陳媽只聽到裡面書本翻得簌簌作響。

“是前兒個拉著我爹的手,非逼著我爹過繼他那智障孫子的老貨?”

罷,屋內又補了一句,“那個腦門斑禿,頭上中間一圈沒毛的耗子精?”

“大姑娘!別這樣說…”陳媽語重心長的勸,“耗子的命也是命。”

溫婉嘆氣,揉著太陽穴,“那這次耗子精又想做什麼?”

“還能做什麼?自老爺病倒後,這老東西哪一次來不是為了過繼一事?那綠豆眼睛就盯著咱家這宅子呢。”

溫婉合上書本,站起身來,取下支起窗臺的撐杆便往外走,“讓僕人攔著點,爹爹好不容易睡下,別吵到他老人家休息。”

陳媽立刻跟上,“大小姐不用著急,柳姨娘已經先去打頭陣。”

柳姨娘堪稱溫家的看門女將,發起瘋來就是路邊經過的狗都得挨兩個耳巴子。

讓柳姨娘先去會會這耗子精…也挺好。

不過溫婉心裡還是不安,“這次來了幾個人?”

“有兩三個婦人,還有個孩子。”

溫婉卻微微蹙眉,從前這大伯爺都是孤身前來,今日竟還帶了幫手。

柳姨娘怕是處境不妙。

她步子加快,又囑咐陳媽:“快,去叫屠二爺抄傢伙到前廳。”

而正堂花廳,大伯爺氣急敗壞的聲音卻已經從外院傳來,“我是他溫維明正兒八經的長輩,怎麼不讓我見?”

僕人們攔著他,“大老爺,晌午老爺喝了湯藥,剛躺下,實在是不宜見客!”

“我是他伯,怎滴算客?”大伯爺一拂衣袖,不顧眾人勸阻,直往裡走,“快快讓開,我今日來是有正事。若耽誤了時辰,等溫老二兩腿一蹬去了陰曹地府,一切可都來不及了——”

話音剛落,便聽到一道嬌俏女聲。

“哪個不開眼的狗東西在詛咒我家老爺?”柳姨娘一身素白,頭戴一根通透玉簪,站在廊下,視線倨傲的落在大伯爺臉上,“喲,原來是大伯啊,什麼妖風把您給吹來了?”

大伯爺一看見柳姨娘便是一肚子火。

這柳姨娘雖然是妾室,但溫老二正頭婆娘死得早,家裡就這個妾室當家。

溫家家大業大,拔一根汗毛比他腰還粗。溫老二幫扶他這個大伯天經地義,偏柳姨娘看不過眼,總要彎酸幾句。

尤其是過繼一事,柳姨娘明裡暗裡的使壞,導致這事一拖再拖,眼瞅著就要把溫維明給拖死。

若不收拾了這柳姨娘,怕是自家孫子沒法子過繼到溫家來。

那溫家的萬貫家財…豈不是要落到別人手中?

絕不能讓到手的鴨子給飛咯!

他一拂手,“柳姨娘,你來得正好。我倒要問問,溫傢什麼時候輪到你一個賤婢掌家?這些年你把持著中饋不撒手,上瞞老二,下欺溫婉,老二才病了幾天,你就敢在溫家長輩面前大呼小叫?老二是個糊塗東西,縱容你這小娼婦許多年。如今他病了,這一大攤子事他管不了,我來管!”

柳姨娘不為所動,反而嗤笑一聲,“大伯,溫家早就分家,我們這一支的家事,您老可沒資格管!今兒個您若識相,我還敬您是長輩,您若是不識相,非要在這節骨眼上鬧,可別怪我柳依依不客氣!”

“好好好,真是了反了你了!”大伯爺氣得一佛出氣二佛昇天,又想起族人們對柳依依的不滿和幾位族老私下的暗示,心中愈發大膽。

族老們有所忌憚,不敢處置柳依依,可他卻敢!

望著這偌大的溫家宅院,大伯爺眼紅心熱,下定決心今日非弄走這柳姨娘不可。

他一揮揮手,衝身後兩個健僕說道:“將這小娼婦給我抓起來,剝光了衣裳拉去遊街,我就不信今天還治不了她!”

“誰敢動我?!”柳姨娘可不怕事,雙目一瞪,叉著腰猶如夜叉,“大伯何必藏著掖著,說半天不就是為了過繼一事嗎?不過我也跟你保證,只要我柳依依在溫家一天,你就別想你那到處流口水還尿不乾淨的孫子過繼到我家來!”

“你——”

這回大伯爺是真氣到臉色血紅。

他這輩子最恨的就是別人提及他孫子的殘缺。

他聲音發抖,指使著健僕,“給我抓住她,撕爛她的嘴!”

說罷,大伯爺將身後老妻手裡捧著的兩幅靈牌擺了出來,“小娼婦,你可看好了,這是我弟和弟媳的牌位。昨夜兩人給我託夢,說你柳依依禍害老二,強攔著老二不許過繼,讓老二斷了香火。他們在地底下不得安生,央我今日來處置你這賤婦!”

柳姨娘臉色驟變。

花廳裡準備衝上來幫柳姨娘的僕人們腳下也是一頓。

沒想到,這位溫家大伯竟然不聲不響從祠堂取來老爺和老夫人的牌位——

大伯爺笑得陰惻惻的,“柳依依,你不是一直想著做老二的正頭娘子嗎?今日我幼弟和弟媳牌位在此,只要你敢反抗,我就去官府告你一個不孝的罪名!我讓你這輩子也別妄想扶正!”

柳姨娘一個分神,便被大伯爺派來的兩個健僕一左一右的按住了肩膀,瞬間掙脫不得。

其中帶頭的那婦人一腳踹在柳姨娘膝蓋窩處,柳姨娘“哐”一聲,膝蓋撞在地上,疼得霎時臉色煞白!

另一個婦人見機立刻從後面抓住柳姨娘的頭髮一扯。

整個花廳裡響起柳姨娘的淒厲慘叫!

而此刻。

——哐。

一聲巨響。

臺階上的花架子應聲一倒,砸在青磚地上,連花帶盆全都碎在地上。

花架子後,是一個身高八尺的中年黑臉漢子。

絡腮鬍,國字臉,面板幽黑,一臉的兇悍之氣。

大伯爺嚇得一哆嗦,語氣凝滯,腳步卻頓住,“屠二,你…你…你…要作甚…難不成你想殺害主家?”

而一襲粉衣飛速從大伯爺跟前竄過。

眾人還來不及細看,只覺眼前一陣罡風,溫婉就已經來到那兩個健僕面前。

——啪。

一個清脆的耳光聲。

那僕婦被突如其來的巴掌打得一個趔趄往後倒。

“你敢打我?”

“你敢打我?”

兩道聲音不約而同響起。

溫婉扭頭,這才看見陳媽也跟了上來,雄赳赳氣昂昂的一巴掌打在了另一個僕婦的臉上。

很好。

正愁只打了一個人。這讓強迫症的溫婉很難受。而陳媽適時的補齊了這個bug。

雙管齊下,兩個僕婦一人捱了一巴掌,瞬間鬆開柳姨娘。

陳媽立刻將柳姨娘扶起來。

那粉衣女子立於堂中,眉眼一掃,語氣卻很平靜,“我爹剛喝了藥睡下,你們就來這裡大吵大鬧,是準備逼死我爹?”

廳內頓時一片清風雅靜。

僕人們屏氣斂聲的分立兩側。

“大丫頭…你…你這是幾個意思?”大伯爺不可置信的往前,隨後眼珠一轉,一副語重心長的模樣,“我知道你平日受了這小賤婦的委屈,以前是長輩們疏忽,不知你在這賤婦手裡過得艱難。別怕,今日大伯爺給你撐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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