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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國府

正是冬月時節,朔風肆虐過大地,將晚時分,天色就有些昏沉,烏雲低垂,似在醞釀著一場大雪。

關中地區在數月間,已下過一場大雪和一場小雪,算是初步緩解了關中之地的旱情,但禾苗仍需豐沛雨水滋潤,明年方得豐收,故這場大雪,還是頗得京中官員期待。

賈珩在離五城兵馬司前,吩咐四城指揮注意接濟在京中,以防止餓殍之事出現,就在幾個年輕小廝扈從下,返回寧國府。

一路上,可見路人行人稀少,反而沿街酒肆之內,人滿為患,聲音嘈雜。

將近寧榮街時,天上已紛紛揚揚落下雪花來。

賈珩在府門前下了車,門房管事俞祿帶著幾個小廝近前,上前接過韁繩,陪著笑道:“大爺,回來了。”

賈珩打量了一眼俞祿,這是寧國府原本的管事,後來寧府僕人雖得清理了一通,但還是留下了一些舊人,如這原著中的俞祿就是一個,如按著諧音而計,就是“餘祿”,意喻不是太好。

賈珩道:“將馬在馬廄裡好生用草料喂著。”

俞祿笑著彎腰應了,說道:“后街的敕大爺他們過來議置辦年貨的事兒,黑山村的烏管事也打發了人先一步過來,說今年的歲貢,已在路上了。”

賈珩點了點頭,想起烏進孝,此人也算是紅樓原著中有名的人物了,烏家兄弟在莊田上,與先前的吳新登、單大良之流幾無二致。

值得一提的是,賈敕、賈敦、賈效,三人是庶支中年歲稍長者,屬於和賈政、賈赦一輩兒的人物,現在與蔡嬸的丈夫,一同幫著管著寧府內的米糧果疏採買等瑣碎事宜。

賈珍在時,不大照顧宗族,這些族人也就是在寧府辦喪事時,露過一面兩面,如今賈珩見三家尚算老實可靠,就分了一些差事。

至於內宅諸事,則由蔡嬸的兒媳婦張氏與尤氏兩個人協管著,前院年輕小廝則由焦大統帶,至於蔡嬸的兒子,之前也只是老實的莊稼漢,皆在焦大身旁幫忙。

賬房則是蔡嬸和一位老帳房共同管理著。

幾乎可以說,寧國府的執事事務,既有原本的寧府世僕,還有賈族的庶族族人,還有賈珩帶來的蔡氏一家,幾乎是三足鼎立,涇渭分明,彼此牽制。

比起榮府的人口繁多,人浮於事,開銷龐大,寧府僕人要少一些,經數月以來的歷次整飭,婆子、丫鬟都知道府裡年輕主子不好糊弄,安生許多。

賈珩來到花廳之中,就見著蔡嬸丈夫李和,賈敕、賈效、賈敦品茗敘話。

四人見賈珩進來,都起得身來,寒暄問候。

賈珩點了點頭,道:“都坐罷,這天怪冷的。”

幾人紛紛落座。

賈珩開口道:“還有不多久,就過年了,族裡要祭祖,諸般年貨購置齊全,在府庫裡提前預備著,省得臨到頭兒打饑荒。”

因賈族家大業大,人口繁多,衣食住行,吃穿用度,什麼事情就需要提前置辦。

不說其他,過年要給丫鬟、僕人發兩身衣裳吧?

而這都需得提前採買。

如他書房內的筆墨紙硯,可卿、惜春、尤氏院裡的日常用度,這些同樣是府裡要購置齊備的。

至於東西二府主子、丫鬟的月例,其實只是零花錢而已。

賈敕道:“前不久剛剛置換了府裡僕人、丫鬟的冬衣,給族裡送了衣物、石炭過冬,年底的糧米果疏、雞鴨魚肉儲備了一部分,餘下諸物,擬了一個清單,還請族長過目。”

說著,就將一份採購清單遞將過去。

賈珩面色微頓,拿過清單名目,閱覽而罷,看向賈敕,說道:“還算妥當細緻,只是還有族裡的一些孤老、幼弱,每家每戶也要發一些米麵魚肉菜蔬,幫著過年,再在清單上增添一些。”

賈敕點了點頭,應道:“是。”

將清單名目重又遞給賈敕,

賈敦又問道:“族長,年底祭祀所需得各般器用、六牲,規格上與往年有所不同沒有?”

賈珩道:“按著往年採辦就是了。”

賈敦點了點頭,不再說什麼。

賈效道:“族學那邊兒,入冬了,代儒公打發了孫子賈瑞過來,說蒙學要置辦新的一批棉被,供學中子弟禦寒所用。”

賈珩想了想,說道:“需得多少銀子,向賬房支領,你親自帶人採辦。”

賈效點頭應是。

正說些什麼,外間一個小廝進來花廳,高聲道:“大爺,西府梨香院的姨太太剛剛打發了丫鬟過來,說表少爺今兒個從京營休沐回來,姨太太在梨香院備了酒宴,要請大爺過去赴宴。”

賈珩想了想,道:“等下過去。”

他這段時日在京營訓練那一群新兵,而薛姨媽中間請了他兩次,不過都因他早出晚歸,遂不能成行。

現在倒是空閒起下來,就瞅著機會邀請了。

名目自是因為前日他著查賬的事兒。

至於薛蟠,在京營聽說愈發威風,前日還領著幾個兵卒,在梨香院外的大街上恭候著,一時引起西府僕人的議論。

賈珩又在廳中和幾人交代了幾句,然後,向著梨香院行去。

梨香院中

宛若柳絮的雪花飄過院中種植的梨樹上,灑落在花蕊與枝幹上,忽如春至,梨蕊照白。

屋中因地龍燃著,騰騰熱氣撲打在雕花窗欞上,內裡覆上了一層霜花,從外望去,屋內燭火朦朧不清,橘黃柔和,平添幾分靜謐。

燈火及近,逐漸清晰,將幾道人影映照在黃色幃幔上,一張圓桌畔,薛蟠一身大漢京營軍兵的號服,大大咧咧坐在椅子上,面帶笑意,和薛姨媽、寶釵幾人說話。

“媽,現在你兒子現在身上可忙得狠,明天還要前往耀武營參與整軍。”薛蟠晃著一顆大腦袋,笑道。

薛姨媽道:“你這一天天起早貪黑,忙前忙後,也不見混個一官半職。”

這半月,薛蟠被王子騰拘束著不敢不去,少了和不三不四之人廝混的同時,也經常不著家,倒是讓薛姨媽好一陣子擔心。

薛蟠這時拿著一個蜜餞往嘴裡塞著,一邊吃著,一邊笑道:“舅舅說了,等過了年,就保我個百戶先做著,這可是正兒八經的七品朝廷命官。”

薛姨媽聞言,臉上頓時現出喜色,說道:“哎呦,這一下子就是七品官兒,可真是為薛家光宗耀祖了。”

薛家祖上的紫薇舍人才只五品,這七品官兒……簡直和做夢一樣,這來神京來,還真是來對了。

薛蟠大臉盤子上現出笑意,道:“說來還是要謝珩表兄,給我指了條路子,否則,我還真不知還有這般門道兒,媽,等下可得好好感謝人家才是。”

這幾天在京營,被人前呼後擁,小衙內、小衙內地喚著,就連偷偷去翠紅樓玩耍,都被人一聲軍爺軍爺喚著。

他薛蟠,也有今天?

薛姨媽笑道:“你珩大哥,不久前打發了錦衣府裡的賬房先生,幫著京中的鋪子查賬,當初就說要好好招待你表兄,但誰曾想你珩大哥是個大忙人,我前前後後打發人請了兩次,說在營中練兵,脫不開身,白日裡也早出晚歸,根本見不著人,剛才都第三次了,希望能過來罷。”

“他練什麼兵……”薛蟠說到此處,眼珠子骨碌碌轉了下,壓低了聲音,低聲道:“媽,我給你說個事兒,你別和旁人說。”

“你這孩子,什麼事兒,弄得這般神神秘秘的。”薛姨媽皺了皺眉,說道。

就連一旁正在靜靜坐著品茶的寶釵,都半托著茶盅,轉眸看向自家兄長。

薛蟠低聲道:“這是舅舅說的,舅舅說他領兵打仗還行,但根本不懂練兵,現在攏著那些從京外募訓的流民,京中御史現在正想拿他的錯處呢。”

薛姨媽聞言,面色一變,道:“這是怎麼說的?”

京中御史,這……難道珩哥兒要壞事?

寶釵秀眉蹙起,輕輕放下手中的茶盅在一旁的小几上,水潤杏眸中泛起絲絲疑惑。

薛蟠竟是嘆了一口氣,大臉上現出幾分苦笑,道:“聽營裡的意思,珩表兄可能是不大懂練兵,現在李僉事,還有幾位參將都說將人關起來,也不知鼓搗什麼名堂,我也不懂這些,但聽著是都這麼說。”

薛姨媽聞言,心頭驚疑不定,道:“那剛才御史……不是說,他頗得宮裡的寵信?”

薛蟠將大腦袋搖成撥浪鼓一樣,道:“不知道,許是出了什麼岔子?不過舅舅這幾天也得宮裡的稀罕,聽說往宮裡去了好幾次。”

一提此事,薛姨媽臉上的笑意就掩藏不住,說道:“是,前天兒,你舅媽過來看老太太,送了一些宮裡賜的稀罕物件,還說你舅舅被留著用膳了兩次呢。”

薛蟠臉上現出豔羨,喃喃道:“也不知兒子什麼時候,能吃到宮裡做的御膳?”

“我的兒,你年歲才多大,好好跟著你舅舅學,終有那一天的。”薛姨媽笑了笑,目光寵溺地說道。

寶釵聽著,眉眼間現出一抹思索,心頭悄然湧出憂切。

難道真在外面出了岔子?

不過是有近半月沒瞧著人了,這幾天到那邊兒串門,聽說是早出晚歸的。

就在薛家三口心思各異之時,外間的婆子進來,笑道:“太太,珩大爺過來了。”

薛姨媽笑道:“快快去請。”

說著,起身,看向薛蟠,道:“還坐著什麼,去迎迎你表兄。”

薛蟠應著,起得身來,向著外間行去。

只是剛出了屏風,但見賈珩從外間挑簾進來,入得廳中,衝三人一一喚道:“姨媽,薛妹妹,文龍。”

寶釵輕喚了一聲,“珩大哥”,也不再說什麼。

薛姨媽面上現出笑意,說道:“珩哥兒,你總算來了,快坐。”

薛蟠也上前,臉上現出討好的笑意,說道:“珩表兄,等會兒可要好好喝兩杯才是。”

賈珩點了點頭,落座下來,寒暄幾句,看向一旁的薛蟠,問道:“文龍這是剛從營裡回?”

薛蟠笑道:“是啊,不過明天還得去。”

賈珩笑了笑,不再說其他。

這時,香菱端著一杯香茗,輕聲道:“大爺,用茶。”

賈珩抬眸,看了一眼香菱,少女上穿淡藍色棉襖,下著靛藍色棉裙,許是告別了往日顛沛流離,衣食無著的被拐生活,已顯露出亭亭玉立的婀娜身段兒來,賈珩輕聲道:“有勞。”

聽他家可卿說,香菱隨著寶釵來到府上,兩個人也沒少在一塊兒說話,可卿也送了香菱不少衣物、吃食。

薛姨媽吩咐著同喜去讓後廚擺飯,問道:“珩哥兒,這快過年了,營裡還忙著呢?”

賈珩手中的茶盅,懸停在半空,道:“年關事務多一些,軍中其實還好,五城兵馬司因為管著京中的治安捕盜,彈壓街面,年底反而事情多一些,而且回到家裡,還有族裡的事兒,前些日子,姨媽來請,的確脫不開身。”

薛姨媽笑道:“我是知道的,你是個有大能為的。”

薛蟠道:“媽,珩表兄身上領著的差事可多了。”

賈珩低頭抿了一口茶,忽地,抬眸之間,見著一雙流光熠熠的眸子,看著自己,心頭一動,道:“薛妹妹,最近可還好吧?”

寶釵驟聽詢問,淺笑道:“珩大哥,還好,陪著姊妹們一同熱鬧著,珩大哥最近倒是沒見著了。”

賈珩點了點頭,道:“早出晚歸,妹妹,你那藥方中的藥引子,前日太醫院說正在尋人去往各地求購。”

寶釵凝了凝眉,訝異道:“藥引子?”

賈珩笑了笑道:“薛妹妹難道忘記了?冷香丸裡的藥引,我上回拿走,讓太醫院裡的御醫研究了其中奧妙,終於知道了如何配製。”

寶釵想起前事,恍然是有這麼一回事兒,再看向那對面的少年,心頭一暖,明眸流光熠熠,問道:“是了,就不知太醫院怎麼說?”

聽著二人對話,薛姨媽也面帶關切,對自家女兒生來的這股熱毒隱疾,她也很是擔心。

薛蟠銅鈴般的大眼睛瞪圓了,目光在兩人之間盤桓著,聽著二人的溫言笑語,心頭忽地閃過一道亮光。

難道……

賈珩解釋道:“太醫院說,旁得也罷了,唯藥引是稀罕之物,經這些時日精研,終於弄清配方所用之物,現在正下了藥草名單,讓各地搜尋主藥,想來以九州物華天寶,應能湊齊,那時配齊藥引,應無大礙,只是妹妹,太醫院裡的李太醫想親眼觀觀脈象,看能否求得治本之法……不知妹妹可還方便?”

寶釵聞言,芳心也升起希望來,柔聲道:“如能去病根兒,看看也是好的。”

薛姨媽笑道:“這太醫院的御醫果是不一樣,家裡為你妹妹延請了不少名醫,但連那方子門道兒都看不清,我也想著,這藥總有吃完的一日,吃完了又該這麼著?這下子,如能去了病根兒就好了。”

她一兒一女,兒子眼前已有了出息,女兒身上的隱疾如能去了,將來哪怕婚事,也能減少一些波折來。

昨日還和姐姐提及她姑娘的婚事,配寶玉倒是可行的,金玉良緣,也取個好兆頭,只是姐姐雖未明言,似對她姑娘身子骨兒有些疑慮。

賈珩道:“先看看罷。”

薛姨媽點了點頭,心頭卻不由湧起希望來。

“太太,酒宴擺好了。”這時,一個婆子過來低眉順眼說道。

薛姨媽笑道:“好了,珩哥兒,咱們先用宴罷。”

說著,領著薛蟠、寶釵向廳中入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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