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從心提示您:看後求收藏(第一百六十二章:承載愛的倖存者,詭異日曆,更從心,試讀吧),接著再看更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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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恩曼的確是現階段,唯一一個有可能瞭解到簡一一記憶的人。

或者說,知曉簡一一最大秘密的人。

因為這一刻,簡一一已經在囈語影響下,囚困在那段記憶裡。

當手指觸碰到簡一一的額頭,進入到簡一一識海里的時候,馮恩曼彷彿一個觀影人,觀看著簡一一童年時最難忘的一場經歷。

囈語會讓一個人生出怨恨與不甘。

馮恩曼要做的,就是讓怨恨與不甘,強烈到足以扭曲記憶。

而一旦記憶扭曲,整個人都會改變。

這是一種蝴蝶效應。

如今,馮恩曼要做的事情,就是尋找到一個突破口。

他本不可能如此順利的進入簡一一的識海深處。

這件事他嘗試過一次,但上次,就立刻引起了簡一一的警覺。

不過這一次,馮恩曼也沒有膽怯。

因為司馬懿的最後一環,如果問題出在他這裡,他肯定也活不成。

落在司馬懿手裡,是會連自我都失去的。

相較起來,比起簡一一有可能是“請君入甕”的一個局,他更害怕自己沒能接好司馬懿的這個後手。

馮恩曼很冷靜現在。

他沒有莽撞的出手,而是認認真真的感受著記憶。

彷彿要與簡一一感同身受。

他要找到簡一一最絕望的一刻。

……

……

簡一一併不是臨襄市本地人。

他來自臨近連慶市的一個不太多人瞭解的區縣。

大多數舊曆者都有經歷苦難和絕望的一天。

那是第一次成為舊曆者,被舊曆所選中的時候。

不過簡一一不是的。

成為舊曆者那天,對於簡一一來說,雲淡風輕的。

他感覺到的,只有刺激。

簡一一總是這樣的,似乎應對一切問題都遊刃有餘。

似乎只是出於興趣使然去做的事情,就能夠做得比絕大多數人要好。

以至於,藍彧總是覺得,簡一一沒有竭盡全力的拼勁。

這樣的人,一定是沒有經歷過生活的遺憾的。

可事實並非如此。

……

……

與所有人想象中不同,當簡一一加入公司的時候,他已經是一個貴公子的形象。

假如出去掉那些紋身的話。

簡一一不缺財富,這一點,同樣身為富豪的藍彧非常有感觸。

但簡一一小時候,並不是很有錢。

那個臨近連慶市的縣城,在簡一一童年時,甚至還有些落後。

用現在的話說,頗有一種城鄉結合部的感覺。

龍夏是一個飛速變化的國家,如今的人們,吐槽著人情味的缺失,但也有那麼些年,人與人之間的關係,很親近。

簡一一的父親,叫簡衛東,名字是那個年代很普遍的名字。

母親的名字叫蒲心悅。

父母都是縣城的老師,母親是語文老師,父親是體育老師。

期待孩子各方面都能拿第一,於是名字也不講究,就叫簡一一。

簡一一也的確沒有辜負這個名字,從小就是孩子王,從小就展現出了能讓每個人都感覺得到的天賦。

“這孩子要是多學幾天,我這木匠都得丟飯碗了,瞧他做的小板凳,這我拿去賣,鐵定客人喜歡。”

“蒲老師,您家一一可真是厲害,哈哈哈,前幾天我不是給我家那小子織圍巾嘛,您猜怎麼著,一一在今天給我送了條圍巾,說是看著我前幾天在織,於是跟著做了一條。這孩子真是的,打小就是學啥都會,一學就精,來來來,您看看這圖案……”

“簡老師,聽說一一又考了滿分?我聽說,城裡的學校來跟您溝通了吧?這個是咱們縣的光榮啊!說是要參加個啥奧什麼皮克的。對對對,奧林匹克!這孩子將來一定很出息!”

“小么么,來來來,爺爺給你帶來了叮叮糖,謝謝你上次給爺爺修好了收音機,沒了它,爺爺可沒法活啊,哈哈哈哈哈……”

所有人都在誇簡一一。

小賣部的李大爺,縣裡的木匠譚師傅,經營飯館的覃大媽,開貨車的劉師傅……

那些年,與簡一一生活在一起的人,並非只是如今單元樓裡不知姓名的業主們。

而是真正意義上的,街坊鄰居。

簡一一也有個可愛的外號,叫么么。

當然,只有年齡大一些的人會這麼喊。

大家都愛簡一一。

因為簡一一的優秀,足以讓每個人都意識到——這孩子不簡單。

覃大媽常常會免費招待簡一一吃一些好吃的,所以在織圍巾的時候,簡一一觀摩著,尋思也送給覃大媽一條,他一看就會,幾天後,就自己直出來一條。

譚木匠當初給簡一一做了一把木頭劍,讓簡一一覺得有意思,於是自學了幾天,他做了一個手藝比譚木匠略差幾分的小板凳。

李大爺守著自己的小賣部,是縣城小學裡,孩子們眼裡的聖誕老人一樣的存在。

因為小賣部裡除卻文具,最多的還是零食。

而李大爺總是會給簡一一帶來好吃的叮叮糖,所以在李大爺的收音機壞了的時候,簡一一便尋思,自己拆開收音機,給李大爺修好。

為此,他問了父親的同事,善於修理這些東西的一個數學老師。

這位老師聽說簡一一要拆開收音機,學怎麼修收音機的時候,還覺得是天方夜譚。

直到他發現,衛東家的孩子,真的能做到將拆開的複雜零件,原樣裝回去時,才明白這孩子天賦異稟。

這就是簡一一的天賦,一看就會,一會就精。

不拘泥於任何事情。

比起從小被誇為天才的安倍晴明,或者說三島康城,簡一一的天才,不是那種大家眼裡高不可攀的天才……

他非常的接地氣,他學做飯,學雕刻,學畫畫,學女工,學修收音機。

他的學習成績自然是最好的,但偏偏,除了學校的老師外,沒有人會像稱讚三島那樣稱讚簡一一成績好。

因為簡一一的成績好,在所有人看來,似乎都是不值一提的事情。

這樣的人,就該成績好。因為他可以做好所有的事情。

除卻大人們,孩子也都愛簡一一。

不過簡一一併沒有帶著這些孩子們去做什麼了不起的事情。

簡一一隻是和他們能玩到一起。

爬樹,下河抓魚,滑鐵環,打麻雀,簡一一都是非常精通。

孩子們想要放風箏的時候,簡一一也能為他們做風箏。

簡一一的性格,實在是太溫和,和每個人都能非常好的相處,所以大家也不覺得疏遠。

但其實連小孩也知道,他們將來和簡一一,也許不是一路人。

簡一一會走到他們仰望都無法望到的位置。

是的,當年那個小縣城裡,每個人都這麼想的。

簡一一的街坊鄰居們,都覺得這個孩子以後不得了。

簡一一其實自己也能察覺到。

他內心,並非是沒有優越感的。

雖然日曆還沒有出現,雖然他還沒有脫離普通人的範疇,但內心的一點點小驕傲,的確是有的。

將來,他和大傢伙的差距,還會越來越大。

等到他進入更好的學校,更好的生活環境裡,見識更為廣闊的天地後,他會成為大家遙不可及的人。

這是事實。

只是簡一一又的確沒有覺得自己高高在上。

因為父親簡衛東,是一個很有趣的人。

簡衛東經常帶著簡一一去釣魚,去爬山,去騎行車到人跡稀少甚至沒有路的地方,有時候還跑去很遠的河溝裡洗澡。

體育老師的野,在簡衛東身上完全發揮出來了。

在父親的影響下,簡一一總是親近著自然。

父親在外面那種隨性自然,讓簡一一很是喜歡。

“和天地相比,人多麼渺小啊。”父親簡衛東總是這麼感嘆。

簡一一是有悟性的,他能理解父親話裡的意味。

即便年紀還小,卻也能捕捉到那種一閃而逝的敬畏。

所以他內心雖然有小小的驕傲,覺得自己是比其他人厲害的,但沒有到膨脹的地步。

當然,父親也有很狼狽的一面。

在家的時候,母親蒲心悅經常會揪父親的耳朵:

“簡衛東,你看看!你爺倆是長不大嗎!我昨天才給你們洗的衣服,今天你倆就滾了一身泥!”

“簡衛東,讓你買個醋怎麼磨磨唧唧,我是使喚不動你了嗎?”

“姓簡的,你別耽誤我兒子學習!他這個年紀,就該多讀讀書,咋滴,你還想他以後跟你做體育老師啊!”

“煩死了,簡衛東,能不能不要襪子亂扔,我說了多少次了!一一要是跟你學壞了咋辦!”

“簡衛東!!”

印象裡,母親經常對著父親大喊大叫。

不過父親雖然看著狼狽,但總是一個願打一個願挨的。

有時候還會賤兮兮的對簡一一說:

“兒啊,以後找個溫柔婆娘,不然你的宿命,就是被老婆嫌棄,哈哈哈哈哈……”

說完這話,又是被母親一頓兇。

這便是簡一一童年的環境。

所有人都愛他,所有人都喜歡他。大家都知道他是一個天才。

但敬畏天地的爸爸,和略顯嚴厲的媽媽,並沒有讓簡一一成為一個自大自負的人。

儘管,他其實可以狂妄一些的。

原本以為,這樣的日子會一直到簡一一讀初中。

因為簡一一的成績,一定會考到市裡最好的中學。

街坊鄰居們,也早都準備好了禮物。想著老簡家肯定得辦個升學宴啥的。

他們都等待著慶賀那一天的到來。

但那一天,沒有到來。

等待著簡一一的,是一場悽風苦雨裡的破碎。

戊子年,丁巳月,壬子日。四月初八。

這一天裡,發生了一件足以讓整個龍夏都落淚的大事情。

簡一一所生活的這個地方,叫汶縣。

在這一天,汶縣發生了地震。

有太多的災難描述,太多的感人的、悲傷的故事,都發生在這一天。

簡一一幾乎記得所有的事情。

地震發生在下午,樓宇傾斜崩塌,世界彷彿末日降臨。

恐慌迅速在人群中蔓延。人們尖叫著,爭先恐後地尋找掩護,跌跌撞撞地向室外奔跑。

玻璃窗戶啪啪作響,裂縫迅速在牆面延伸。

簡一一內心被巨大的恐懼籠罩。好在這個時候,父親拉著他的手。

簡衛東一手拉著簡一一,另一隻手拉著蒲欣悅。

離別到來了。

那一刻,簡一一忽然想到語文課本上的描述。

一場離別到來了。他眼裡瞬間有了淚水。

父親的大手的確帶來了安全感,可簡一一的耳中,世界徹底變了樣子。

煙塵太大了,他什麼也看不見,他只能靠聽。

他的聽覺從未如此的敏銳。

漫天的煙塵裡,他聽到了重物碾碎血肉的聲音,死亡的到來,甚至沒有讓人發出一聲哀嚎。

他還聽到了,收音機裡雜亂無序的聲音。李大爺哭著哀嚎,希望有人可以救救他。

但沒有人顧得上,簡一一可以修好收音機,但又如何修正一個人偏向死亡的命運?

他還聽到了,在大地嘶吼聲的間隙裡,聽到了覃大媽家裡,鍋碗瓢盆碎裂的聲音。

聽到了譚木匠家裡木料斷裂的聲音,那聲音像是一個人的脊椎被壓斷。

他也聽到了,金屬被巨石壓彎,駕駛室裡貨車師傅大聲哭泣的聲音。

其實他聽不到的。

那樣混亂的場面,那樣喧囂的環境裡,只有哀嚎與毀滅。

可簡一一就是感覺,離別簡單粗暴的到來,它的聲音是死亡的聲音。

那些愛他的人,正在被這個世界,不講道理的抹去。

他以為自己可以帶著小小的優越感,去接受他們的愛,直到很多年後才會迎來那種離別。

他期待著在那樣的離別到來前,自己能把在廣闊天地裡取得的榮耀,展示給這些童年裡的街坊們。

簡一一放聲大哭,他還沒有做好離別的準備。

而離別,遠不止如此。

天空有巨大的陰影。那是某個巨大的物體在落下。

死亡的黑暗落下時,只給人短短的一瞬間去反應。

在這一瞬間裡,那個吐槽著自己的宿命是被老婆嫌棄的男人,沒有一句話,本能的將自己老婆孩子往前一推。

體育老師的力量可真大啊,簡一一隻感覺一股大到一生都無法追趕的力量,將他從地獄推回到人間。

但那種巨物碾碎血肉的聲音,還是傳來了。

嗡——

簡一一的耳朵裡,沒有了其他的聲音。

父親死去的這一瞬間裡,他耳中只有刺耳的耳鳴。

他呆呆的望著煙塵裡碎裂的血肉,連哭都沒有哭出來。

原來一個自己生命裡最偉大的人,也可以這麼草率的死去。

原來生命的落幕,可以如此的蠻橫。

原來不是每個英雄死去,都會講出拉風的遺言。

簡一一嘴唇顫抖著,喉嚨哽咽。

直到母親哭泣著將他拉起來。

這一刻,世界只有他和媽媽了。

簡一一這麼想著的,一定要保護好媽媽。

可他不是能夠直面天地的鬼神,他只是一個孩子。

有時候簡一一回憶往事,會想著,即便是媽媽還活著,在媽媽眼裡,自己也還是孩子吧?

母親總是會為了保護孩子,生出難以想象的力量。

巨大的陰影還在不斷落下,這樣恐怖的災難裡,一個人要活下來,只有一次幸運是不夠的。

蒲欣悅的幸運,也有用盡的一刻。

在奔跑的過程裡,地面塌陷出巨大的坑洞,母子一同跌落進坑洞裡。

起初,簡一一以為自己還可以爬上去。

他仰著頭,還能看到天光。

但隨著坑洞的塌陷,天光的黯淡,簡一一內心湧現出絕望。

他又聽到了,死亡臨近的聲音。

只是這一次,那個聲音那麼溫柔。

“媽媽也不知道,能不能保護你……一一,真對不起啊,媽媽以前不該那麼兇你爸爸的。他啊,其實一點都不煩的。”

黑暗覆蓋天光。沙石落下,壓在了女人的身體上。

誰也不知道這個女人為什麼會有如此大的力量,為了不讓護在身下的孩子被波及,她的血肉之軀愣是支撐起了難以想象的重量。

也為簡一一,留下了足以呼吸的空間。

黑暗裡,簡一一聽到了母親最後的話語。

“要活下去啊,我的孩子那麼優秀,就算是老天爺這麼折騰,也一定可以活下去的!”

簡一一忽然想起來了一段話,那是媽媽曾經說過的。

她說如果這個世界,存在一個視窗,可以一命抵一命,你跟業務員籤個字,就可以完成換命的手續……

那麼視窗面前一定會排著長龍,而長龍里百分之九十九的人,不是情侶……是為人父為人母的人。

現在,蒲欣悅站在了視窗前,和簡衛東一樣,毫不猶豫做出了自己的選擇。

他們害怕的,不是自己的命要丟掉。而是擔心,自己的命,換不來孩子的命。

簡一一無聲的哭泣著。

他的生死,只能交給天意。

但父母的愛,讓他在天與地的惡意裡,有了一線生機。

……

簡一一活了下來。

救援隊趕來的時候,難以想象這個孩子竟然還活著。

難以想象,孩子的母親可以做到這種程度。

但簡一一不是特殊的,這樣的奇蹟,在這場大地震裡,到處都是。

當簡一一在帳篷裡,吃下第一口壓縮餅乾,喝上第一口熱水的時候,還有無數的人在創造奇蹟。

無數的救援者,用著最原始的手段,徒手挖掘著泥土,將一個個生命從死亡邊緣拉了回來。

就像是無數的人,在那個一命換一命的視窗前,毫不猶豫的簽下了自己的名字。

媽媽沒有說錯,如果有這個視窗,這個視窗一定會排著長長的隊伍。

生命的貴賤高低,在童年的簡一一眼裡,已經徹底沒有了。

內心所有的優越感和驕傲,都蕩然無存。

一併消失的,還有那些喜歡他疼他的街坊鄰居,那些仰慕他的夥伴……

以及,愛他的爸爸媽媽。

戊子年,丁巳月,壬子日。四月初八。公曆的五月十二日,簡一一成為了舉目無親的人。

但這一天,他也成為了承載了所有愛意,活下來的倖存者。

……

……

“原來如此,有著這樣的過往,難怪擁有如此強大的力量,卻始終沒有沉迷在自己的強大里。”

“是因為生命裡存在著無法改變的遺憾嗎?”

“囈語,將你困在了這一天啊。”

馮恩曼,這個進入了簡一一識海的心理醫生,切身感受到了那讓簡一一無法忘卻的記憶。

“或許,你應該憎惡這個世界。”

馮恩曼內心這麼想著。

這是最好的機會,囈語讓簡一一回到了這場無比巨大的破碎裡。

在這一刻,囈語帶來的負面效果最強的時刻裡,簡一一不斷經歷著被父親推開,被母親護在身下的經歷。

那天空中出現的黑暗陰影,一次又一次的落下。

人間最大的殘酷莫過於此。

馮恩曼不得不承認,這個男人內心真是強大。

恐怕囈語最終不會對他造成任何影響。

但現在,有了自己的介入,一切就變得有可能。

司馬懿大人最終更勝一籌。

每個人內心都有陰暗面,簡一一不可能沒有,絕對光明的人是不存在的。

心理醫生可以淨化汙染,但其實,也可以放大汙染。

只要找到好的切入點,就能夠腐蝕一個人。

馮恩曼認為,這一次自己的切入點——是簡一一父母的死亡上。

原本無比幸福的人,只在一天裡變得舉目無親,狼狽而孤獨。

這樣的落差,一定會對這個世界生出恨意吧?

敬畏天地的人,可曾被天地敬畏過?

馮恩曼開始了“手術”。

陷入絕望一天的簡一一,此刻內心沒有了任何防禦。

安倍晴明用一生畫出的最高畫作,為馮恩曼,帶來了僅有一次的機會。

可內心深處,馮恩曼還是有點恐懼。

這個男人,可是簡一一啊,他真的可以做到嗎?

他真的能腐蝕司馬懿大人最期待的“主角”嗎?

雖然內心有些質疑自己,但馮恩曼已經不得不這麼做了。

隨著馮恩曼心理醫生能力的介入,被困在這一天記憶裡的簡一一,記憶忽然有了些許的變化。

……

巨大的黑暗裡,母親的身體已經有了血肉的臭味。

蒲欣悅的臉,在黑暗裡不再有任何美麗,只有著咬緊牙關直到赴死的扭曲。

在黑暗的上方,救援者踩著無數人的屍體,或者即將變為屍體的身體,說著讓簡一一陌生的話語。

“太困了,要不還是算了,去休息會兒吧,受到災難的又不是我們,犯得著拼命麼?”

“就是,救援的工作才幾個錢啊,這周圍還時不時有餘震呢,哪能為了救人,搭上自己性命?”

“裝裝樣子得了。”

不對……

不是這樣的……

簡一一忽然意識到,有人在篡改自己的記憶。

而且這個人的水平還不低。

他對這段記憶太熟悉了。

災難到來的這一天,簡一一不曾有半點遺忘。

“是馮恩曼嗎?果然,你不是自己人啊。”

這個念頭生起的時候,馮恩曼冷汗都嚇出來了。

識海之上的馮恩曼,為簡一一的記憶裡,注入著扭曲與黑暗。

這個墮落的心理醫生,現在要做的事情,就是喚起簡一一內心的惡。

馮恩曼以為,簡一一現在不該有半點防禦的。

可他沒有想到,都這樣了,簡一一居然還能做到警覺。

這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怪物?

“果然是你,原來你是司馬懿的人。看來我被司馬懿盯了很久啊。”

簡一一的聲音其實有些虛弱。

這一刻,他和馮恩曼,成為了拔河的一方。

馮恩曼的能力,的確讓簡一一內心生出了一些陰暗的想法。

哪怕察覺到了有人在汙染自己的記憶,但那些囈語,也讓簡一一感覺到,某些煩躁的念頭,某些禁忌的想法在被喚起。

不過馮恩曼也不好受。

他太害怕簡一一了,想起那次簡一一猛然睜開眼睛時,如同利刃出鞘,他便膽顫不已。

此刻的識海里,泛起風暴。

那些馮恩曼以為消失不見的心理防禦機制,其實並沒有消失,只是在蟄伏。

原來如此,這個恐怖的怪物,竟然以身犯險來試探自己!

這一下,馮恩曼徹底暴露。

可馮恩曼也很快意識到,這是最後的機會。

即便自己現在收手,恐怕也不會有好下場。

“是我又如何!簡一一,你不該冒這個險的!”

馮恩曼讓自己變得強硬。

他要看看,是自己先借助囈語汙染簡一一,還是簡一一先驅逐自己。

他猜到了簡一一的做法,簡一一的精神極其強大,強大到可以分裂成兩部分。

在得知要前往診所被救治的時候,簡一一就留了心眼。

他將意識一分為二,一部分應對囈語,開始不斷沉浸在最悲痛的一天裡。

但另一部分,則潛伏在識海里,應對流露出惡意的入侵者。

“真是難以置信,一個不具備精神系職業能力的傢伙,可以做到這種程度。你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天才!”

馮恩曼又害怕又興奮。

他要做的,就是豁出去,如同賭徒一樣孤注一擲。

只要讓囈語對簡一一造成影響,只要最後讓簡一一昏迷,哪怕自己被驅逐,哪怕自己暴露,沒有關係。

周圍的人並不會知道,自己有足夠的時間逃離臨襄市!

馮恩曼的表情變得猙獰起來。

簡一一的記憶裡,那些讓絕望之人更絕望的聲音,在不斷生出。

對於司馬懿而言,安倍晴明,馮恩曼,都是棋子。用完就能扔掉。

他們存在的意義,只是為了讓“主角”的內心,存在一個陰暗的缺口。

只要有那麼一個角落便夠了。哪怕這次沒有直接用囈語腐蝕掉簡一一,下一次也會更順利。

馮恩曼也知道這一點。

他原本無比自信,能夠完成這次任務。

但現在,簡一一驟然警覺的心理防禦,這種一分為二的應對,讓他覺得一切有了懸念。

……

……

臨襄市下起了暴雨。

暴雨裡的秦澤,頭髮凌亂,小喬也一樣。

秦澤狼狽不堪,也終於感受到體力的消減。

他的呼吸變得有些粗重。

來自異界的怪物們,從記者的相片裡不斷湧出。

這個跑的比狗還快的人,到底是沒辦法跑過強化過後的怪物。

天雷震落下,秦澤的衣服變得破碎,頭髮立起,身體呈現出焦黑。

這個世界的確有人被雷劈了還能活下來的。

秦澤倒沒有被正面擊中,但天雷落在了附近,那種巨大的電流感還是讓他整個人異常痛苦。

痛苦到難以忍受。

巨大的麻痺感,延緩了他的速度。

以至於當怪物們洶湧追逐時,他無法拉開距離。

下一秒,無數的怪物蜂擁而上,帶著尖牙,利爪,病毒,詛咒……

秦澤的身體被不斷破壞。臉上,肩上,腰腹,雙腿,手臂,都留下了傷口。

觸目驚心的傷口。

只在片刻間,他便鮮血淋漓起來。

但秦澤沒有放棄,他開啟臨時工的能力,施展了臨陣磨槍,弱化了其他能力,強化唯一的戰鬥能力,隔空取物。

這是搬運工的能力。

靠著挪移物體,秦澤強行驅使著物體移動自己的身軀。

自己則不斷地踢開那些靠近的怪物。

他沒有放棄,也沒有後悔。

秦澤有一種預感,如果不去營救組長,也許組長……會變成另外一個人。

那種昔日大腿變成日後勁敵的傻逼劇情見鬼去吧,組長這樣的人,就該永遠帶著笑容輕描淡寫的為你掃平障礙!

這個世界能有幾個愛著每一個人的英雄?

如果有這樣的英雄,那怎麼也不能讓這種英雄,成為生命裡的遺憾。

秦澤咬著牙,不斷前進。

在被一隻腐化的血犬咬穿小腿後,秦澤發出痛苦的咆哮。

他另一隻腳對著腐化的怪物狠狠一踹,直接踹爆怪物的腦袋。

隨即像是個沒事人一樣,強行撐著身體,繼續奔跑。

跑不動了就讓被意念操控的物體推著自己。

他比那群流浪狗還要狼狽,內心只有一個想法,自己都這樣了,那就別在乎其他事情了。

別說是諸事不宜,就算是萬劫不復,今天衝出去了也不能回頭。

身後洶湧的怪物無法阻擋秦澤的腳步,頭頂上咆哮的天雷也無法消除他的勇氣。

秦澤有信心,只不過是一群畜生罷了,只不過是區區天譴罷了。

自己是有氣運護身的人,絕對不會被這種東西難住。

但接下來出現的那個人,還是讓秦澤的勇氣霎時間煙消雲散。

在秦澤的前方,一個長髮男子撐著傘,皺起眉頭。

司令。

秦澤笑不出來了,這下真的是屋漏偏逢連夜雨啊。

在最危險的時刻,遇到了最危險的男人。

這可是有可能比組長還強大的怪物。

就在今天,自己把這個怪物的一名親信給弄去了異世界。

就在不久前,自己得罪了這個怪物,而這個怪物也始終要看自己的日曆。

見鬼,偏偏是今天!

秦澤沒有停下腳步。

這個時候,那枚秦澤右手小拇指上的戒指,開始不安分起來。

“許下願望吧!這個時候,除了我還有誰能幫你麼?”

執黑麵具又開始蠱惑它的宿主。

秦澤這一次沒有立刻否決這個想法。

他的眼神變得堅定起來。

如果今天要救的那個人,是喬薇,他會豁出性命去救。

啟用執黑麵具的負面效果,該承擔就不要猶豫。

而如果那個人換成組長……

似乎也值得自己這麼做。

一旦有了這樣的覺悟,秦澤的眼睛就變得堅定起來。

當然,現在還不到時候,至少他還得嘗試告訴司令真相。

他大聲叫喊著:

“簡一一有危險!不要找馮恩曼治療!不要找馮恩曼治療!”

“馮恩曼,是英靈殿的人!”

秦澤不確定,司令會不會選擇先放下處理自己,而去營救價值更高的簡一一。

至少從目前瞭解來看,司令是一個會將人分成高價值和低價值種類的傢伙。

可秦澤忘了一件事。

除了犯忌產物的小喬,他今天根本沒辦法與人交流。

他發出的聲音,打出的文字,全是在由小喬發出去的。他自己根本無法與人交流。

他看到司令那種厭惡的表情時,心下生出了一些無力感。

自己會交待在這裡了吧?組長或許也難以救回來。

的確,在司令聽來,秦澤簡直像一個被舊曆生物一樣,在發出難聽且無法辨明含義的鬼叫聲。

司令討厭這種聲音,他抬起手,眼神裡迸發出殺意。

秦澤這一刻,驅散了內心的無奈,目光重新堅定起來,小拇指的黑戒指,似乎就要爆發出驚人的力量。

但忽然間司令說道:

“這裡交給我就行,我跟你之間的帳,後面再算。”

秦澤愣了一下。

原來司令抬起手,並非要對付自己,而是一個起手式。

在司令周圍,忽然出現了詭異的法陣。

死靈召喚。

秦澤反應過來了,司令要幫自己!

他難以置信。

司令輕蔑的說道:

“你這樣堅定的眼神,還算不錯,全身都潰爛到如此不堪了,卻還要繼續頂著‘諸事不宜’前進。”

“想必是有很重要的事情吧?姓秦的小子,你欠我一個人情。”

“現在,滾去做那件值得用命去搏的事情!”

原來真的存在這種人,傲慢無禮,視人命如螻蟻,但卻偏偏能在關鍵時刻帶來幫助!

秦澤沒有猶豫。男人之間,無需太多的言語。

他記下這個人情了。

帶著殘破的身體,秦澤迎著風雨雷電,朝著北濱路的診所裡衝去。

司令站在雨中,一手撐著傘,一手看著被召喚出的昔日戰友。

“今天麻煩你們了,本來以為不會召喚你們的……但這個陣仗太大了,我趕時間。”

屍體當然不會回答司令的話語。

這些屍體,都是司令擁有“永久使用權”的屍體。

是他曾經的戰友。

也是他立過碑的人。

所謂守墓人,能夠驅使的死靈有兩種。

一種是被他殺死的,但這種只能臨時驅使。

一種,則是願意為了他赴死的。

這會建立死靈契約,需要由司令立下墓碑,永遠保證墓碑不會被人破壞,以此結成契約,在戰鬥中能夠被召喚被驅使。

雖然契約死靈沒有靈魂,戰鬥力也會打折扣,但它們永遠無法再度死去。

司令下達了命令,死靈們便如同強大的戰士,開始瘋狂衝入獸群。

降臨的怪物,瞬間發出哀嚎。

強大的司令,在雨中撐著傘,收割著來自異界的靈魂。

……

……

臨襄市,北濱路。

馮恩曼的診所裡,眾人看著滾滾天雷,都察覺到天氣有些不對勁。

天光時不時照亮陰雲下的世界。

但簡一一內心深處,囈語的聲音越來越明顯。

在識海里,囈語化作了一道道黑色的繭絲,如同蠕動的觸手一樣,將困在地震裡的那個小男孩包裹住。

小男孩的內心裡,終於生出了幾分恨意。

為什麼世界要這樣對待自己?

為什麼救援的人要說那樣的話?

為什麼偏偏死去的,是自己的父母?

這些念頭如果繼續擴散,就會對簡一一造成不可逆的“汙染”。

為一個承載了所有人之愛的孩子,埋下恨意的種子。

但馮恩曼也快到了極限。

恐怖的防禦機制,讓他感覺到天地反轉,巨大的海浪一波又一波襲來,似乎要將他徹底抹殺!

可這種防禦越是兇猛,馮恩曼就越是清楚,自己離成功就差一步了。

前面他計算不出具體的結果,但現在他計算出來了。

“簡一一,你真是一個強大的傢伙,在那樣的巨大悲痛裡,居然還能夠隔絕囈語的入侵如此久!”

“但你還是低估了值神囈語,尤其不該在那樣的封閉空間裡感受囈語!”

簡一一無法回應。

他的意識裂成兩半,一半在對抗著馮恩曼,將這個外來者驅逐出去。

另一半,回到了那個悲痛的一天。

黑色的觸手,已經纏繞到了很多年前那個埋在地下的小男孩的脖子上。

小男孩的雙眼充滿了恨意。

但這種恨意,又被小男孩壓制住。

於不可視的塵埃裡,他聽到了死亡的聲音。

但於不可聽的汙穢裡,他又看到了浩瀚的愛意。

他看到的是母親,是蒲心悅那張已經不再美麗的臉。

那張臉猙獰憤怒,是一個母親在與死神搶人時的表情。

小男孩在這一瞬間,忽然成長了。

他難得的清醒了過來。

那些滲透進他記憶裡的囈語,化作了無數的黑色觸手,這些觸手原本在不斷纏繞他。

可忽然間,觸手停住了,小男孩在不斷的自救,在撕扯掉這些骯髒的東西。

他是如此乾淨如此聖潔的一個人。

他有著最好的父母,哪怕父母隕落在災難裡……

可他已經見過了那種不計生死的愛。

“不是這樣的!不是這樣的!”

小男孩憤怒的咆哮著。

童年的一半,彷彿意識到了未來很多年後的另一半,在竭力拯救自己。

馮恩曼終於是錯了。

他錯的很離譜。

在馮恩曼看來,不幸的童年,會折磨人一生。

他以為簡一一的意識分裂開,一半意識仍舊是簡一一,一半意識則困在了多年前的回憶裡……

在這樣的情況下,簡一一要兩頭兼顧,是不可能贏下自己的。

但他錯了。

簡一一從來沒有覺得自己的童年是不幸的。

相反,幸福的童年治癒一生,正是因為有著幸福的童年,正是因為內心早已跨過了那次災難……

簡一一才能活成如今的樣子。

眼下的這一刻,不是那個成年的簡一一在救贖過去被困在黑暗中的小男孩……

而是那個在黑暗中的小男孩,在為多年後的自己……爭取時間。

馮恩曼又驚又怒。

在這場拔河裡,他真的快沒有力氣了。

那個本該成為突破口的童年,竟然成為了簡一一最堅實的壁壘!

這個變化他怎麼也沒有想到。

但這個時候,馮恩曼也沒有了任何退路。

歷史上的那位賈詡,最擅長的是保全自己。

但現在,馮恩曼做不到了。

他眼神裡的瘋狂如同跳動的火焰。

“為什麼經歷了那樣的悲痛,還覺得自己是幸福的!”

“你不覺得這個世界很噁心嗎!”

“簡一一,你這樣的人,就不該活著啊!”

馮恩曼咆哮著,徹底放棄了對抗簡一一內心的防禦機制。

這也意味著,他放棄了逃跑,打算用損人不利己的覺悟,去汙染那個被困在黑暗深處的童年簡一一。

這樣做的結果是,他失去意識,在完成汙染後陷入昏迷。

從而也就失去了離開臨襄市的可能性。

但馮恩曼顧不得這些了。

他恨簡一一,為什麼會有這樣的人?

白歷者不都該是一群叫囂著正義與愛的虛偽之輩麼?

另一半意識裡,那些被不斷撕裂的觸手,忽然間生機蓬勃起來。

小男孩驚訝的發現,自己撥開這些黑色觸手的速度,趕不上觸手覆蓋自己的速度。

他就像一個溺水之人,在不斷沉入海里。

腦海裡那種怨恨的咆哮聲,越來越重,越來越刺耳。

童年的簡一一,看著黑暗的上方,終於陷入了絕望裡。

但就在這個時候——黑暗破裂開來!

一道刺目的光明如利箭一般射穿黑暗!

北濱路的診所裡。

咆哮著的風雨中,於刺目的雷光裡,殺出一道血淋淋的身影!

藍彧從未見過如此憤怒的秦澤。

愛麗絲掩住嘴巴,驚訝秦澤為何會如此狼狽。

這是經歷了什麼?全身都潰爛到這個程度?

但他們沒有人說話,也來不及說話。

在秦澤隔著一段距離,看到診所內的情況時,秦澤內心湧現出恐懼。

他害怕自己功虧一簣,害怕自己終究是趕不及!

這一刻的秦澤看起來又狼狽又孤獨,甚至就連說出的話語,也被扭曲的力量所影響,其他無法明白含義。

但越是如此,他的憤怒越是不可阻擋!

腎上腺素讓本該癱倒的身體又有了力量!

帶著怒火,撞破風雨雷電的秦澤,不管不顧的衝向了馮恩曼!

秦澤在舉起拳頭的一刻,忽然有一種打破桎梏的感覺。

那種感覺是如此的痛快!

“馮恩曼,別碰我的組長!”

秦澤咆哮著將這一拳狠狠擊打在馮恩曼的臉上。

眾人一愣,沒有反應過來怎麼一回事。

只聽到咔的一聲,那是骨頭碎裂的聲音。隨後,屋外有雷霆落下,響聲震耳欲聾。

同一刻裡,那個被困在記憶裡最黑暗之處的小男孩,也聽到了這樣的聲音。

那是黑暗破碎的聲音。

這個世界一直是有奇蹟的,看著天光再次照進回憶裡的角落時,小男孩這麼想著。

遠在千里之外的人,是會為了沒有血緣關係的人,奮不顧身的。

很多年前,簡一一就經歷過了這些奇蹟。那些奇蹟之人,在那個視窗前,義無反顧的選擇了一命換一命。

很多年後,也有這樣的人,頂著洶湧的災厄,不管不顧的衝過來拯救他。

這樣的世界,他當然不會生出恨意。

秦澤倒在了地上。

“組長,可別有事啊……”

他的聲音依舊是無法讓人聽懂含義的。

但本該昏迷的簡一一,卻彷彿聽懂了。

他聆聽過死亡的聲音,也聆聽過超越死亡的聲音。

“謝謝你啊,小澤。”

一口氣寫完了,這不得求個票?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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