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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因為單馬拉的貨車拖慢了程序,直到酉時過了才進了薊城,找了處大客棧包了個上房院子。
原以為誤了賣貨的時辰,馮妙嫦主僕會著急。
卻見主僕三個不急不慌的下了車,和貨車車伕交代了幾句,看著車伕給貨車趕進客棧院裡,又由著車伕走了,三人就往自己房裡去了。
很快三人換衣裳出來去了廚間,開始準備起了晚飯。
西嶺摸摸鼻子,覺著自己就是吃飽了撐著,人自己都不急,他替急著什麼勁兒。
晚膳還是那麼合口,一道酒釀雞,一道香煎羊肉餛飩,一道素拌春蕨,再一道雞子肉沫羹,只是尋常的菜式,卻做出了不尋常的味道。
讓人吃飽了還撂不下筷子,放下筷子還意猶未盡的。
“這是馮家菜?”七爺有些好奇。
“這……馮家那樣不像能叫女兒帶菜譜出嫁吧?”西嶺覺著不大可能,“也不能是裴家菜,這麼多年也未聽誰稱道過裴家菜呢。”
畢竟是馮娘子的私事兒,不好刨根問底,說一嘴也就略過了。
一夜無話,第二天還是如常在卯初起來。
在寺裡十幾年,一到卯初就要起來練功,冬練三九夏練三伏,無一日懈怠,如今離了寺裡,還是一切照舊。
主從幾個在後院練了半個時辰,等回到前面準備洗漱,就聽外面人聲鼎沸,像是搶什麼緊俏物事一樣。
這幾天吃順口了,夜裡咳的都少了,心氣順多了,七爺也有了閒逛的心。
負手信步出了院子,尋著吵嚷聲出了客棧。
西嶺幾個當然不能讓他脫出了視線,也跟在了後面。
等瞧清楚了外面的熱鬧嘈雜是為了哪般時,主從幾個不由看呆了。
就見那輛拉貨的車已被圍的水洩不通,女娘們跟不要錢一樣懷裡捧不下了還要一買再買。
左邊一個半大清秀小子扯著嗓門這樣吆喝著,“來了來了,晉王如意拼色素襪料子,買四塊兒送根針,買八塊兒連針帶配好的繡線都送咯!現成的晉王如意拼色襪繡樣子白送,穿了迎晉王沾如意吉祥咯,過了這個村兒就沒這個店咯……”
所謂的繡樣子就是貼到車廂上的一張如意紋圖樣,和掛在邊上的一雙繡了那樣如意紋,因為布料不夠,用兩樣色拼的布襪子。
另一頭另一個清秀的半大小子也不甘示弱,“走過路過不要錯過了,這裡有晉王最喜歡的洛安富貴果乾果脯,買了迎晉王最合宜,保準能得他一顧咯!買三包送根針,買六包送一對兒針呢……”
就這麼打著晉王的招牌,搭點針頭線腦的,那麼一貨車的零碎布頭和便宜果乾果脯就被哄搶一空。
忍冬和茯苓兩個一頭把著一個攤子收錢收到手軟,只不見馮娘子。
後面還有女娘們絡繹不絕地趕來,看到沒得買了,跺著腳追過來問明兒還有得賣不?
西嶺和玄五三個不約而同看向自家七爺,欲言又止著不知如何說才好。
七爺卻覺著有趣,“倒是沒說大話!”反身回了客棧裡。
幾個忙又跟了進去,西嶺服侍著七爺洗漱好,雖覺著早膳還不能得,還是沒忍住去了廚房。
意外的是,早膳已經備好了,放在案上用罩子罩著,正是不涼不熱最可吃的時候。
忙探頭招呼玄五過來,兩人給飯食端出去,請了七爺過來用膳。
吃沒幾口,就見馮妙嫦主僕三個從前頭回來進了院子,老遠就能瞧見她們臉上掛著笑,從認識還沒見這三位這麼開懷過呢。
一兩半銀子的貨賺了八錢銀子,僱車僱人的錢也是刨去了的,這樣算下來,等到會澤府的時候,最少也能賺出百兩銀子來,馮妙嫦心裡總算踏實了些。
昨兒早上她就讓忍冬和昌寧那家客棧的掌櫃的問了住店和準備的食材的價目,這邊的也都問好了,之後忍冬每日都會一一記好了,到時也不怕西嶺這邊漫天要價兒。
這麼算下來,住店加上吃喝十五兩銀子儘夠了,剩下的留二十兩做在會澤等待時的用度,其餘的可全進了貨一路銷回去。
雖說沒有晉王這個招牌可打了,等到廬州時她也有信心能賺出一百幾十兩來,有這些銀錢,回去賃房子的錢有了,做買賣的本錢也有了,日子就慢慢支應起來了。
等收拾好了上路,見到又跟上來一輛拉滿貨的車,車伕已不是昨日那個,顯然馮娘子這是又在薊城進了新貨。
待到到了下一地兒,就見馮娘子的攤子又有了新花樣。
零碎布頭和便宜果乾果脯照舊搭著針頭線腦賣著外,又添了胭脂水粉眉石。
車廂上貼了張工筆美人臉,美其名曰“洛安貴女妝”,一句“扮洛安貴女妝見晉王”,這回都不用搭著針頭線腦,年輕女娘們又是一通搶。
再後面一輛貨車就不夠了,為了不多拉貨,貴些好些的貨也多了起來,總之不叫拉貨的車超出三輛。
誰能想到,不過是晉王就河西封地,就能讓馮妙嫦弄出這些花頭給生意做了起來。
西嶺是個心細眼尖的,看到馮妙嫦手上不見了纏絲金鐲,就知道鐲子被她拿去當本錢了。
那樣的鐲子最多不過一錢半的金,能折銀一兩半。
他又和沿路住店的幾家掌櫃的探了話,大概就算出來,不過短短五日,馮妙嫦用五兩銀的本錢翻出來有七兩多,差不多有五倍的利。
照她這麼一路不斷的加大本錢,就算後面早上那點時間銷不出那麼些的貨,加貴价的貨也出不了十兩的本錢,到會澤也能有一百大幾十兩了。
要知五品官的年俸是一百三十七兩。
馮妙嫦不過短短一個月十間就能賺出五品官的俸祿來,很了不得了。
不說別個,西嶺是服的不行。
能給成堆的破布頭賣成緊俏貨,就算西嶺不懂買賣經濟,也知道這不是任哪個買賣人都有的能耐。
他無論如何沒想到,那樣拘謹木訥見到男人話都說不利落,被人奚落稱馮木頭的馮娘子,做起生意來是這麼有手段有章法,讓人耳目一新。
他忍不住又跟七爺提了,“七爺,沒想到馮娘子在經濟買賣上這麼來得,說她是點金手都不為過,這還是她沒本錢,又是路上匆忙,若是本錢充足,再給她佈局的時間,她得賺多少去?
咱們要是有這樣一個人……”
七爺沉默了會兒,模稜兩可地給了句,“爺不愛強人所難。”
西嶺就知道這是前幾日剛給人馮娘子說要收住店吃喝的錢,轉頭又招攬人家,七爺這是拉不下臉來呢。
多少回了,這時候就該他出馬為主分憂了,“回頭我跟馮娘子說說,一輩子避著人的日子可不好過呢。”‘
“差些火候。”七爺不經意般提點了一句。
西嶺眨著眼沒能領會,他覺著只要讓馮娘子明白一輩子躲著人有多憋屈,就沒有不成的。
“那就是個認準了九頭牛也拉不走的,你這點兒不夠,崖下發現的那些可以說說了。”
西嶺就懂了,七爺這是提點他不成就要加籌碼,只許成功不許失敗呢。
“還叫玄五給我趕車吧。”七爺又道。
明白他是叫自己一點別耽誤地找馮娘子說話呢,西嶺應了就去找玄五換車去了。
見到又換了西嶺回來趕車,馮妙嫦主僕三個內心是不大歡迎的。
西嶺心眼子太多,主僕三個卻是不愛彎繞的,常常幾句話就叫西嶺套了底兒。
雖說都是不打緊的事兒,還是不想和他多說話了。
西嶺哪看不出來,不過他也不在乎就是了。
趕著車出了城,上了官道,讓馬兒自個兒順路走,他就轉身敲起了車門,“馮娘子,我有話說。”
裡頭馮妙嫦只好讓挽起帳幔開了車門。
西嶺還是按著自己先前想好的來,“馮娘子這一去就不好出來了,何不珍惜在外頭的日子,別總是悶在車裡,該往外頭多看看多瞧瞧,以後是真沒得看咯!”
明知道他是想借題發揮,別有用心,馮妙嫦還是惆悵了。
這陣子張羅買賣自由進出的感覺真的很好,沒人會站出來說她不守婦道,更沒人對她指指戳戳。
這幾日只要想到回去後和父母兄弟姐妹見面都要躲躲藏藏的,她晚上就會輾轉難眠。
可這樣她又能去如何呢?
能一家團圓,時時見面,已經很好了不是嗎?
三月裡她收到家裡弟弟妹妹的家書,說秋上父親很可能會調任京畿,從那一日開始,她就掰著指頭算著一家團圓的日子。
這幾年父親一直在外任職,因為要侍奉祖母,母親帶著他們幾兄妹一直留在老家,父親身邊是長兄長嫂跟著照顧。
她出嫁的時候,也只有長兄長嫂回來送嫁,父親只有手書一封,裡面滿是不能送女出嫁的遺憾和傷感。
由此,再不想一家分隔兩處,父親才想盡辦法要調任洛安。
馮家預設的規矩,在都城洛安為官可以帶妻小上任,所以祖母也不好留母親在鳳翔了。
馮妙嫦告誡自己不要貪心不足,剛脫離了死境,就得隴望蜀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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