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第 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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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天際處晨光浮動,泛著燦金色的朝陽傾瀉而下,青翠山峰被籠罩在晨光之下,而坐落在山下的華麗行宮,也被曉光悄然喚醒了生機。
上華宮外的廊下,穿著相同樣式青綠羅衫裙的婢女站在外殿,安靜候著。
不遠處有正在灑掃的宮人,動作輕而無聲,將昨夜被風吹落的枝葉全都打掃了乾淨。
而院中站著一個穿著太醫官服的男子,他身後跟著兩個提著藥箱的宮人,三人神色恭敬站在,也似在等候什麼。
直到殿門開啟,一個貼身侍婢模樣的清秀女子,足下無聲地悄然出現。
待走到太醫面前,對方盈盈一行禮:“曹太醫久等,殿下已經醒了,還請大人入內。”
“姑娘客氣了,”即便對方只是個婢女,曹太醫也未託大,而是客氣回道。
待一行人入了殿內,迎面就聞到一股若有似無的香味,初聞淡然,餘味卻有種綿長清心之感,因曹太醫日常出入宮闈,一聞便知這就是近年在整個長安內都千金難求的荼蕪香。
此香乃是異域貢品,聞之雖淡,但香浸入地,山石生香。
因此這香料又有個‘千金盡’的外號,只要這香一點燃,便千金散盡。
此刻整個殿內,便燃著這香料,可見此間主人的矜貴。
曹太醫跟著前面的婢女,一路走到床榻前,雖外層厚實的帷幔被勾起,但依舊還有一層輕綃紗擋著,只隱隱綽綽看見一道輕臥著的身影。
“微臣拜見殿下,”曹太醫自知規矩,恭恭敬敬請安,並不多看一眼。
紗帳內,傳來一個略帶著一絲沙啞的輕妙聲音:“賜座。”
婢女端來矮凳,待放好之後,曹太醫坐定,就見一隻瑩白纖細的皓腕悄然探出,婢女將早早準備好的雲絲帕搭在手腕關節上,只是這帕子雖白亮,跟這隻手腕的肌膚比起來,又少一種脂玉般入骨清透。
曹太醫自不敢有什麼想法,而是認認真真開始請脈。
只是他手指剛一探上去,心頭又有一絲震撼。
三日前,上華宮傳來訊息,永寧王殿下急病,聖人與太后皆擔心不已,命金吾衛連夜護送曹太醫前來診脈。
雖然上華宮也有隨行醫官,但肯定比不上太醫院。
曹太醫乃是日常為皇上請平安脈的醫官,醫術自是不用說。
可那日他一探永寧王脈搏,心頭大駭,脈搏所顯示跡象乃是大凶。
他本想連夜回稟聖上,可是誰人不知道這位殿下在聖上心中的位置非同尋常。
於是曹太醫只得先硬著頭皮用藥,不想,第二日這位殿下的脈象緩和了。
待到了今日再問脈,竟已然趨於康復。
短短三日,這位殿下的身子便恢復到如今地步,實在是有些匪夷所思。
“曹太醫,我的脈象如何?”紗帳內女子的嗓音再次響起。
曹太醫立即起身,面露喜色道:“回稟殿下,您的脈象較之前兩日已是大安跡象,想來是殿下平日裡身子康健,又有洪福齊天,如今已無大礙。只是病去如抽絲,殿下大病來得突然,還得仔細調理將養,切不可大意。”
此刻躺在床榻上的謝靈瑜,聽到帳外太醫所說的話,忽地一笑。
“洪福齊天,”她玩味般地將這四個低聲重複了遍。
本以為生路已絕,卻突然重活了過來。
她確實可算得上是洪福齊天。
三日前,謝靈瑜在昏昏沉沉中醒來時,就見身側一切已然與喝下鴆酒前的那個小院截然不同,華麗巍峨的宮殿,滿室精緻堂皇的擺件,還有身邊一張張熟悉的臉孔。
初始她以為自己是魂魄未散,執念太過,才夢見過去種種。
可經過這三日,即便再駭然再難以置信,謝靈瑜也終於確認了一件事。
那就是她真的重活一世,回到了過去。
她不再是被圈禁在破壞小院裡,絕望赴死的人。
她依舊是那個高高在上的永寧王殿下。
*
曹太醫問脈結束後,便先行告退。
沒一會兒,殿外廊下早就等著的婢女們,手捧著各式各樣的洗漱物件魚貫而入,鎏金銅盆,漱口香盞,雲絲帕,纏絲玳瑁梳,剔漆香盒。
八名婢女排成兩行,行進有序進入殿內後,站定等候。
“殿下,現下要起身嗎?”帳外一個極輕柔的聲音,叫回了正在出神的謝靈瑜。
謝靈瑜看著帳外的人,如今她的貼身婢女還並不是映畫,而是春熙。
她也是自小便在謝靈瑜身邊伺候的,只是後來嫁了人,便成了掌事娘子。
“起吧,”謝靈瑜淡然道。
紗帳左右被同時拉起,謝靈瑜起身下了榻,好在這幾日溫養,她身體確實大好,不再是先前光是坐著,就要站不穩的虛弱模樣。
待洗漱之後,謝靈瑜在殿閣內的梳妝檯前坐好。
梳妝檯上的這架瑞獸葡萄紋菱花鏡,鏡面光可鑑人,清楚照著眼前人。
鏡中的少女雖病了幾日,但並不見憔悴,如凝脂白玉般的臉頰上,雖粉黛未施,國色天姿依舊不掩,待眼睫輕抬,眼波流轉,猶如芙蓉清水,不勝矜貴。
身後正在替她梳頭的婢子,瞧見這一幕,乍然一愣。
顯然是有些看呆了。
伺候殿下的婢子,其實時常會如此,即便時常瞧見殿下這張美如仙娥的臉,還時不時會被驚豔的出神。
其實就連謝靈瑜自己都在端詳著,這張熟悉又陌生的臉孔。
畢竟上一次在銅鏡中見到時,她整個人憔悴又泛著隱隱死氣。
“殿下,昨日聖人又派人送了好些藥材補品過來,光是千年老山參便有兩支,”春熙在一旁說道:“您一生病,聖人就這般掛心,便是宮裡的公主只怕都不及您呢。”
謝靈瑜並未回話,只是抬手,勾起一縷散落著的長髮。
身後梳頭婢子見她這般,立即停下梳髮的動作,生怕勾住她的髮絲。
她手指上纏著的這縷長髮烏黑髮亮,散發著絲緞般的光澤,可見平日裡呵護保養的有多精心。
“公主?”謝靈瑜低聲說道。
春熙一怔,趕緊請罪道:“殿下恕罪,是婢子妄言。”
謝靈瑜嘴角輕揚,這還是她這幾日來,頭一回露出這般舒心的笑意。
她並未訓斥春熙,而是突然意識到一件事。
先前她並不明白昭陽為何那般對她,畢竟她們乃是堂姐妹,並非死敵。
只因一個裴靖安,昭陽就要將她打入萬劫不復之地。
未免太過荒唐。
如今看來,這冰凍只怕非一日之寒。
她父王為了救皇帝而死,她的這位皇伯爺自來對她是寵愛有加,這份寵愛甚至逆了祖制,讓她以女子之身被封王。
因此她不管是寵愛還是待遇,都遠勝於皇上的那幾位公主。
旁的公主倒也還好,偏偏昭陽公主與她年歲相仿。
兩人難免被拿來比較。
昭陽只怕一直在嫉恨著她。
可前世的謝靈瑜一直謹慎小心,要不然也不會在十五歲及笄之前,一直獨居與長安之外的上華宮。
這是皇伯爺賞賜給父王的避暑行宮。
她遠離宮廷紛擾,獨居於此,就是不想讓那些個自認忠心不二的御史拿著錯處。
時至今日,朝堂之上依舊有立女子為親王,與祖制不合,與天下不容的聲音。
與她而言,王爺身份是尊榮,亦是枷鎖。
偏偏還有人因此這般嫉恨她,恨不得將她打入十八般地獄。
當初謝靈瑜被圈禁時,突然有一日有人送來了一座銅鏡,華貴的跟那個簡陋小院格格不入,開始她並不知這銅鏡何意。
直到她從那個清晰的鏡面裡,看著自己一點點變得蒼白乾枯,如同一朵精心嬌養著的花慢慢變得枯萎衰敗。
那樣的過程清楚而漫長,不亞於一次心理上的凌遲。
後來她才知,那個銅鏡就是昭陽公主命人送來的。
果然,女人在折磨女人這件事上,總是能玩出別出心裁的花樣。
“拿筆墨紙硯來,”謝靈瑜忽地揚眉說道。
春熙一怔,有些不解:“殿下,現在要用?”
這不是正梳著頭呢。
謝靈瑜淡道:“現在。”
春熙雖不解,但還是立即轉頭吩咐人去準備。
待她轉頭,瞧著梳頭婢女重新為謝靈瑜梳妝,而謝靈瑜臉上露出的點點笑意,雖覺得有些不解,卻還是按捺了下來。
待紙筆備好,梳頭婢子也正好替謝靈瑜挽好了髮髻。
“殿下,要不您先用早膳吧,方才曹太醫不就說,您的身子需得好生將養,”春熙又出言勸道。
謝靈瑜走到桌前坐下,提筆邊寫邊道:“不急。”
待她洋洋灑灑寫完了一頁,這才抬起頭,春熙有些好奇,卻也沒敢多嘴。
“待會讓人將這封信遞到宮裡,呈給聖人,”謝靈瑜說道。
春熙有些驚訝:“殿下這是給寫給聖人的嗎?”
謝靈瑜抬手輕撐著下頜,淡然道:“我病了一場,皇伯爺如此掛心,我本就該親書一封向他老人家謝恩。”
春熙聞言,臉上登時露出喜色:“殿下今個怎麼想通了,先前殿下還說不可總是打擾聖人和太后,旁人可是求也求不到聖人的垂憐關懷。”
其實春熙說的還算委婉,要是擱旁人,只怕私底下都要罵謝靈瑜一句傻。
她的尊榮都是依仗著聖恩,如今她卻偏要將聖恩往外推。
可不就是愚蠢透頂了。
從前她戰戰兢兢,她小心謹慎,最後還是落得那樣的下場。
好,既然前世不爭是錯。
那這一世,她便一爭到底,只求個痛痛快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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