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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三十二年五月剛過完端午,天就漸漸熱起來了。
年初太監們份例不夠用衣衫襤褸被萬歲爺看在眼裡,回頭便著內務府和戶部借給太監官銀,以改善他們生活。
這事在宮裡宮外都算是一樁佳話,且不管這事辦下來最終是鼓了誰家的荷包,但宮裡上下對康熙的感激卻不是假的,畢竟主子爺還能瞧見奴才身上的衣裳,就是天大的恩德了。
這事來回來去熱鬧了幾個月,直到最近天熱了看不見太監身上那些破舊棉袍才慢慢沒人說了。但宮裡從來不缺熱鬧,剛進五月宮裡就又因為策旺阿拉布坦入貢熱鬧起來。
策旺阿拉布坦派使節來京,說是朝貢更重要的還是為了商討如何打噶爾丹的事。
第一次徵噶爾丹雖大勝,但逃脫了噶爾丹就總歸留了隱患。前兩年倒還過了些清淨日子,從去年起隨著噶爾丹慢慢收攏舊部恢復元氣,草原上就又不太平了。
策旺阿拉布坦的弟弟當年就是死在噶爾丹手中,他比康熙更想殺了噶爾丹一勞永逸,所以這次派人進京可謂是誠意十足。
徵噶爾丹是大事,宮裡人人都知道萬歲爺早早晚晚還要親征,如今策旺阿拉布坦的使者進京,宮裡不管是皇子還是后妃心裡都緊著一根弦。
人人不想在這個時候惹萬歲爺不高興,又都琢磨著怎麼能在聖駕跟前露露臉。要是是能提前撈著個隨行出征的機會,就最好不過了。
但這些事暫時都跟眼下住在乾西五所裡的幾個阿哥關係不大,胤俄和胤禟是四年前才從母妃宮裡搬進乾西五所,今年才十歲。
萬歲爺要是晚兩年出征倒還有個盼頭,如今?還是先想想怎麼能去上書房的時候別挨先生的訓,能讓身邊哈哈珠子少挨幾頓手板子更要緊些。
七阿哥胤祐十三歲,年紀倒是勉強夠了,但出生就帶著腿瘸身子向來不好。
六歲起隨跟著兄弟們一起進上書房讀書,一直沒住進乾西五所。一直等胤俄到了年紀從永壽宮搬出來,貴妃親自找了戴佳氏一次,胤祐才跟著胤俄一起從永壽宮搬過來。
他身邊的奶嬤嬤和奴才整天都懸著心,只要七阿哥能少生幾次病就阿彌陀佛了,隨駕出征那是什麼?更加想都沒想過。
胤禩只比胤祐小一歲,生母衛氏辛者庫的出身至今還只是個貴人,隨萬歲爺出征這樣的大事他和衛氏都不敢謀求,只能安安靜靜等著,盼著皇上萬一還記得這個兒子就好了。
再往下的阿哥更小,去年新進上書房的胤祥才七歲,虎頭虎腦的一個娃娃,至今在上書房裡讀著書還能睡著,誰還能指望他去打仗不成。
“阿哥,該起了。”
“別吵,再睡會兒。”
昨天胤禟從哈哈珠子那裡弄來幾個大小各異的空竹,都是宮裡少見的玩意兒。兩個小孩兒晚上關起院門玩得忘了時辰,睡下的時候都過了丑時(凌晨一點)了。這會兒才寅時中(凌晨四點),自然起不來。
胤俄身邊幾個太監,都是鈕祜祿家想法子精心挑選過再過了內務府的手送到胤俄身邊的。
除了忠順家裡人死絕了戶之外,其他幾個的家裡人都被鈕祜祿家找著,買進府裡當差。一來好讓他們在宮裡安心伺候阿哥,二來也不怕他們被旁人收買了去。
這樣一來好也不好,一家子身家性命都系在主子身上,時間長了難免處處依著主子,生怕胤俄一個不高興再連累了家裡。
“阿哥,再不起今日又要遲了。”只有忠順一人吃飽全家不餓,雖是奴才但性子裡總有一股子磨不乾淨的軸勁兒,敢在主子賴床逃學的時候‘忠言逆耳’。
“忠順你閉嘴,去換忠全進來。”胤俄知道忠順膽子大又不怕捱打,懶得跟他生閒氣,只從被子裡伸出來一隻手胡亂擺動趕人出去。
忠順哪能那麼聽話,他倒是閉嘴了也把忠全給換了進來。可他自己沒走遠,就在窗外廊下來回來去地搗鼓些動靜出來,吵得胤俄實在沒法再睡,氣鼓鼓的頂著被子從床上彈起來,反手拿了個枕頭摔過去這才得了片刻清淨。
上書房卯時初上課,胤俄急匆匆趕到的時候正好踩著點,前後腳一起到的還有跟他緊挨隔壁院子住著七阿哥胤祐。
“七哥,都說了今兒別等我了,待會兒先生要罰你就說是我耽誤了時辰,我的哈哈珠子捱打挨慣了,沒事兒!”
“囉嗦什麼,趕緊進去老實待著。”
庶妃戴佳氏自康熙十四年入宮以來便住在永壽宮裡,最開始跟同一年進宮的幾個庶妃和格格住在側殿後頭的倒座房裡,後來承寵生下七阿哥胤祐,才搬到永壽宮偏殿裡住著。
也許是因為從小病得多經歷得多的緣故,胤祐的性子比同齡的兄弟都要左性些,平時沒事的時候還好說,真要遇上了事那股子混不吝的犟勁兒誰碰上都吃不消。所以儘管母妃戴佳氏還只是個庶妃,底下幾個弟弟還都有些怵他。
尤其胤俄作為貴妃的獨子在永壽宮裡誰也不怕,唯獨比他大三歲的胤祐把臉板下來,連話都不用多說一句他就乖乖老實了。
起初兄弟兩個這般相處,胤俄身邊的奶嬤嬤還頗有微詞。一個庶妃生的瘸腿阿哥,哪裡就養出來這麼個脾性,難不成他還能金貴過十阿哥去?
倒是貴妃鈕祜祿氏對此樂見其成,還不止一次在康熙跟前說起過,永壽宮裡人人都慣著胤俄就怕把孩子慣壞了,幸好還有個胤祐鎮著,要不然著實叫人頭疼得緊。
康熙不傻,戴佳氏因為生了胤祐這麼個生來殘疾的阿哥,在宮裡一向活得跟隱形人一樣,這幾年永壽宮裡的官女子都承寵過唯獨她沒有。她就老老實實守著胤祐過日子,半點多餘的心思都不敢有。
貴妃不需要在自己跟前給一個庶妃上眼藥,抬舉胤祐只是為了替胤俄拉攏一個兄弟。畢竟胤俄的身份在宮裡也就只比太子爺稍微低那麼一點點了,貴妃再替兒子拉攏哪個皇子都不合適。
只有胤祐,因為腿疾註定對儲君和以後的皇位都沒有威脅,自身的脾性和能力又足夠立得住,讓胤俄跟這樣一個兄長交好,即便日後沒什麼大好處也一定不會壞事。
康熙看明白了鈕祜祿氏的心,也容下了她這份小心思。是以即便胤俄平時跟胤禟玩得最投契,但有什麼事了還是總得多往胤祐那裡看一眼,非得他點了頭才安心。
胤祐看著胤俄老老實實坐定了,才慢他一步走到自己的書桌前坐下。他跟胤祺是同年生的阿哥,一個因為身體不好從小話不多,一個因為從小養在太后身邊只會蒙語話更少些。
這些年兩人都有默契了,胤祐剛坐下就看見胤祺跟自己使眼色,順著他的目光往坐在最前面脊背挺直得有些過分的太子身上,便輕輕點了點頭把手裡的動作又放輕了三分。
胤俄沒人跟他使眼色,但他跟胤禟是上書房裡出了名最不省心的兩個阿哥。這幾年被康熙太子和老師罰得太多,他都不用問只看一眼胤禟夾著尾巴坐在那裡的樣子,就知道今天肯定不順。
凝重氣氛的源頭是坐在最前面的太子爺,黑臉閻王似的坐在上首,兩個漢學師傅和一個滿學諳達坐在一旁都一言不發,擺明了就是不願在這個時候觸太子的黴頭。
太子胤礽今年虛歲都二十了,大阿哥胤禔只比他大兩歲,福晉都已經給他生了四個女兒了,自己卻連太子妃都還沒迎娶過門。
這也就罷了,昨天皇阿瑪居然又親自點了胤禔去兵部行走。而自己這個儲君卻還是隻能待在上書房裡,領著弟弟們讀書。
即便胤礽自幼就知道自己跟其他兄弟不一樣,自己的身份也不宜過早與朝臣們接觸過密,但誰家的兒子二十了不成家不立業還天天讀書,這不笑話嘛。
胤礽看著擺在案頭的書直髮愣,有那麼一個瞬間他甚至想去問問自己的皇阿瑪,要不自己去給他考個狀元回來吧,不然都浪費了自己讀這麼多年的書。
但這也僅僅只是一個轉瞬即逝的念頭,等暗自把心頭那把火給強壓下來,又成了人前那個氣度不凡不怒自威的太子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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